等苏婉容走进书房,叶锦鸿的形象十分感人。
他露出半个背,上面还有隐约的红痕,以及色泽浅绿的药膏,他正趴在床上,枕头垫在胸下,双手捧着一本书,读得非常认真。
刚读完一句,叶锦鸿摇头长叹,装模作样的惋惜道:“要不是不能下床,我今天一定能写上十篇文章。”
苏婉容悄悄走近,叶锦鸿眼睛虽然盯着书本,心神却全放在门那一边,紧紧注意着苏婉容的动静。
见她越走越近,叶锦鸿还想再说两句,多给自己贴点金时,苏婉容猛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笑骂道:“你要真有这份心,现在就能写。你只是伤了背,又不是断了手。”
伤本来就没好彻底,被这么用力一拍,顿时一阵钻心般的疼。叶锦鸿不敢叫出声,咬着自己的舌头硬把惨叫给咽回去。
他扭过头,假装刚刚才发现她,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么?”苏婉容走到床前,弯下腰,伸出手指头故意去戳他的背,“来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顺便犒劳一下未来的状元郎。”
苏婉容手上留着一副长指甲,一戳一疼,叶锦鸿的皮肉连缩了好几下,实在挨不住了,反手扯过被子搭在自己身上,讨好地笑着说:“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是我的丈夫,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呢?”苏婉容有些失望,她还没戳够呢,“我带了两碟点心来。平安,你去给少爷泡壶好茶。”
平安去了,苏婉容抬眼四下一扫,没看到有什么信,倒是身后的玉竹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东西就在窗前的小榻桌上。
苏婉容假装欣赏屋内的布置,慢悠悠走到窗前,趁着叶锦鸿没注意,赶紧把信揣到自己身上。
东西已经到手,就没必要再和这个渣渣虚以委蛇,苏婉容挥挥衣袖,直接领着玉竹走了。
叶锦鸿傻眼了,他还没多谢她特意带点心过来的这份关怀呢。
苏婉容回到正屋,把信拿出来一看,封口竟然还没拆,她呵呵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个懒鬼,连爹娘送来的家信都不想看。”
既然他不看,那她就要代劳了。
别跟她说什么隐私,和人渣敌人讲道义,这不是搞笑么?她还得防着叶渣渣是不是背着她写信跟公婆告状了呢。
苏婉容拆开信,仔细看起来。
信纸一共有两页,光是对叶锦鸿的关心之语就写了一页半,剩下的半页说的是往后家用每月增加三十两,再就是提了一句免了王大娘赎身银的话。
很好,照信的内容来看,叶锦鸿没有像小孩子那样,一有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找父母做主。
“姓王的手段还挺多,竟然跑去找太太了。”
玉竹很惊讶:“难怪前几天没动静呢,原来是出远门了。”
“不管她,撵都撵了,难道我还要追上去把二十两还给她?做梦呢。”
“千万别去。”玉竹满脸气愤,“少奶奶,你不知道那姓王的多可恶!”
这两天都是小桃和玉竹在厨房里做饭,原先在厨房打下手的丫头见王大娘被卖了,她这才壮起胆子,把王大娘以前的行径说出来。
比方说,炒青菜只要叶子,所有的茎不管嫩还是老,通通掐掉不要。遇上那种需要切掉一个头的,如黄瓜茄子之类的,她便在头尾各切一刀,这一刀下去,整条就少了一小半。
所以,别人炒一盘茄子只需一根就够了,她往往需要三根才能炒出来一盘。
玉竹没进叶府前,过的都是苦日子,尤其见不得这种故意糟践粮食的行为。
“少奶奶没把她送官追究都是格外开恩了,我听那丫头说,姓王的以前把府里的油一桶一桶的往自己家里搬,实在是可恶,敢情买菜花的不是她的银子,这样糟蹋东西,迟早降个天雷劈死她。”
“算了,不提她,这都是太太过于好性,给惯出来的。”苏婉容说,“你去把曙光叫进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曙光还没有独自领教过苏婉容的威风,他很快就来了,倒是平安悄悄替他捏了一把汗。
“少奶奶,您找我?”
曙光的态度还算恭敬,可惜苏婉容要拿着他立威,好震慑前院的这些男仆。
苏婉容含笑问他:“听说,上午有公文送来?”
曙光一愣,公文?上午只收到一封家信,虽然是老爷从官道发回来的,但应该称不上是公文吧?
苏婉容脸上笑容未变,声音轻柔:“少爷几时当了官,我怎么不知道呢?”
要是换成平安在这里,他一定早就跪下来磕头认错保命了,偏偏曙光对苏婉容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他笑着傻呼呼地说:“少奶奶您记错了,做官的是老爷,少爷身上并无官职。”
“哦。”苏婉容收了笑,“既然少爷不是官,那送来的就不是公文了。既然不是公文,怎么没人来禀报我这个少奶奶,还瞒得紧紧的?”
“没、没敢瞒着少奶奶,信是交到少爷手里的。”
曙光不如平安那么机灵,嘴巴也不太会说,但是属于下人的本能告诉他,他今天可能要倒霉,因此,答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怎么,就只有少爷才是你的主子,我就是外人不成?难道,我不能看这封信?”苏婉容语气严厉起来,扭头喊半夏,“去把少爷请过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
曙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半夏飞跑着去了,很快,叶锦鸿过来,看到小厮跪在地上,他还有点不明所以。
因为刚才苏婉容主动给他送了两碟点心,叶锦鸿不禁有些飘飘然,他坐下来,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曙光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心中的救命大仙,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少爷。”
苏婉容指着桌上的信:“我听说公婆有信来,少爷又忙,既要养伤又要读书写字,所以我就先看了,少爷不会怪我吧?”
叶锦鸿心里不太高兴,不过暂时没说什么,顺手拿起信,一目十行看过,笑道:“又没什么要紧事,你看就看了。”
“我就说么。”苏婉容看向曙光,“如今这府里一共就两位主子,除了少爷还有一个我,除非这信上写了机密,不然我怎么就不能看了?”
说完,她又盯着叶锦鸿:“小厮收了信,先拿给少爷也是应该的,只是也该来通知我一声,难道是想把我困成聋子瞎子?要不然,就是信里头画着宝藏图呢,又或者是少爷在和人商量怎么弄死我?”
这罪名太大,叶锦鸿万万不敢认下,他当即拍着胸口表态:“都是些平常的家信,你看我看还不都一样?这是小厮自作主张,和我不相干。”
曙光顿时欲哭无泪。
苏婉容终于有了点笑意,叶锦鸿打铁趁热,亲自教训曙光:“往后再有信来,交给少奶奶也是一样的,你可记住了?”
曙光赶紧磕了个头:“记住了。”
叶锦鸿摆摆手:“下去吧。”
曙光刚要爬起来,苏婉容突然出声:“慢着。虽然他是你的小厮,比别的仆人要有脸面一些,可是犯了错就不能不罚,不然,往后我就不好管家了。如果少爷肯把管家的活儿接过去,今天的事那也就算了。”
叶锦鸿能喜欢管家理事?他只想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些琐碎事情离他越远越好。
因此,他只想了一瞬,心中就有了决定:“少奶奶说的对,的确该罚。”
苏婉容笑眯眯地看着曙光:“这是你头一回在我手里犯错,就罚你跪上半个时辰吧,跪到院子外面去,好让大家看了也警醒警醒。下回再犯,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第35章
曙光跪到了院子外面,腰背挺直,头却耷拉着。
已经来了好几波人看他的热闹和笑话,曙光心里恼怒,又不敢开口赶人,因为杜若就坐在院门内的不远处,一边嗑瓜子,一边盯着他呢。
平安走过来,轻轻踢了他一脚,低声取笑他:“活该,你还没看清家里的形势?”
曙光抬头瞪他一眼,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少爷?”
直到现在,曙光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最后只能认定自己是替少爷背锅受罪。
平安怜惜地看着他:“真是个傻子。”然后摇摇头,走了。
等曙光跪完半个时辰,苏婉容在下人们心中的威严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门房收到了一封请贴,是叶锦鸿的好友谢迁家里的下人送来的,约叶锦鸿出去玩。
门房没有直接交给少爷的小厮,反倒先拿着贴子来了小院。
玉竹接了,送进去给苏婉容看,苏婉容看过就随手一丢,吩咐道:“少爷正用功呢,不便出门,回了吧。”
等叶锦鸿知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倒是极想出去的,可是想一想自己背上的伤,还是罢了。
两天后,叶锦鸿背上的伤完全好了,谢迁的请贴也再次来了,这一回,他不仅遨请叶锦鸿,还让他带上叶少奶奶。
谢迁和陆松就是叶锦鸿的狐朋狗友,三人读书都不怎么样,一块儿吃喝玩乐倒是极相投。上一场考试,那两人都榜上无名,因为那两家人不如叶老爷的门路多,硬是用银子给儿子打造出一个秀才的身份。
门房照例先把贴子拿给苏婉容看,苏婉容看了没有表态,只吩咐给少爷送过去。
须臾,叶锦鸿拿着贴子,兴冲冲地过来了。
“请我们去作客,你想不想去?”
叶锦鸿早就盼着出门,他在家里呆得快要浑身长毛。以往他和这两人聚会,有时约在酒楼,有时约在家里,你一回我一回的做东,玩得十分开心。
苏婉容也有点兴趣,成天窝在家里她也很烦闷的,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懒洋洋道:“说的容易,谁出门作客不打扮得光鲜亮丽?你瞧瞧我,就这样出去,你脸上也不好看呢。”
说着,她伸出一双手,手腕上还是套着那只银镯子,十根手指光秃秃的,连个戒指都没有。
叶锦鸿看得直皱眉,确实寒酸。
别的妇人一伸出手来,手上起码套着四五个金玉戒指,有那夸张的,恨不能每根指头都戴一个。
“上回你不是从我这里拿走十两银子,说要买个金镯子的么?怎么不见你戴上?我记得成亲那晚,你手上也是有戒指的。”
苏婉容白他一眼:“成亲才用的东西,平时怎么好戴出来,粗粗笨笨的,我不喜欢。况且,你就只给了十两,能买到什么好镯子?”
“家里头不是有银子么?你先拿着去买些首饰,看中哪样就买哪样。”
“那是家用,怎么好挪用!回头拿什么来填上?”
叶锦鸿根本就不清楚每个月的家用是多少两,也不知道照苏婉容这样管家,每个月还能剩下不少银子。
他只当每个月都花得干干净净呢,因此,也犯起了愁。
“这可怎么办?铺子里也没到交账的时候。”
苏婉容偷偷笑了笑,故意问他:“你以前存的私房钱呢?不如拿出来应应急。”
“嘿嘿。”叶锦鸿闻言很不好意思,“我哪有什么私房钱,每个月都花得精光。”
哦,原来是个啃老的月光族。
据苏婉容的观察,这个叶渣渣应该是没有私房钱的,他一直吃喝不愁,哪有存钱的忧患意识。
“还是回绝了吧,我就不出去丢人现眼了,你也在家安心读你的书。”
叶锦鸿顿时急了:“人家诚心相邀,怎好不去呢?他们两位的太太都在,你不想和她们说说话么?”
苏婉容两手一摊,满脸无奈:“想啊,可是我就这样走出去,恐怕别人只当我是谁家的丫头呢。”
叶锦鸿急得团团乱转,一会儿说干脆去铺子里提前支一百两,一会儿又建议苏婉容把那二百两的红包先拿出来使,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等苏婉容耍够了他,看够了他的急态,这才帮着出了个主意:“少爷,我这会儿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叶锦鸿忙道:“你说,你说。”
“少爷每月的零花钱不是很多吗?吃穿都是家里的,反正你也花不完,不如……”
“……”叶锦鸿倒吸一口凉气,虚弱道,“我下个月的零花钱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求求你,行行好,我现在穷得都不敢随便出门了!
苏婉容一笑,眨了眨眼,语气欢快:“可你不止下个月才有零花钱啊,还有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呢……”
她这副模样很俏皮,叶锦鸿耽于美色,再加上他也极想出去散散心,只能沉痛地点头,问她:“那你想怎么办?”
“少爷活到老,零花钱就能领到老。”苏婉容笑眯眯的,“依我看,不如这样,每个月从三十两里头扣出二十两,下月是五月,就从六月开始吧,六、七、八、九、十,刚好五个月,我估摸着有个一百两就能把我打扮得像个秀才娘子了。”
叶锦鸿面无表情,深深地凝视着她,苏婉容毫不气弱,大胆地回看过去。
两人对峙片刻,叶锦鸿率先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