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知道啊,反正我有饭吃,有衣穿。”叶锦鸿息了告状的心思,随口糊弄道。
叶夫人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老爷一样,不爱理会后宅的这些事情,不由地失笑:“平白无故的,怎么问谁管家?你又想要什么东西了?”
“嘿嘿。”叶锦鸿嘻皮笑脸道,“外边刚出了两本新书,就是太贵了。”
叶夫人有些惊讶:“买书是正经事,你跟婉容说一声就行了。”
叶锦鸿撇撇嘴:“她那么节俭,你还猜不出来?”
叶夫人沉默了。
多半是婉容见书实在太贵,所以不舍得了。苏家又没个读书人,她哪里知道书的重要性呢?
叶夫人想了想,问他:“先前不是总共给你寄了八百两?”一次五百,一次三百,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叶锦鸿一听,立刻满腹委屈:“没了,都没了。”全都被苏婉容给没收了!
叶夫人只当是他自己胡乱花掉了,就叹气道:“老爷信上写的那些,并不是骗你。老爷最近很不顺利,明年多半就要在家闲着了。”
叶庭光不让她把这些事情跟儿子说,可叶夫人看着叶锦鸿一副万事不愁的不懂事模样,花起银子无所顾忌,大手大脚,八百两啊,这才几个月,他又在叫穷了。
叶锦鸿没吭声。
叶夫人心里不好受,还是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柔声道:“你拿去,该省的地方就省着些,老爷养家也不容易。”
叶锦鸿一看见银票,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当即就接过来,喜滋滋地说:“娘,我先出去了,买书得趁早,万一卖光了就有得等。”
“哎,你把荷包蛋吃了再走。”
“不吃了,我早去早回,明天还得给岳父送礼呢。”说着话的功夫,叶锦鸿就跑远了。
厨娘煮好两碗荷包蛋,每个碗里卧两只鸡蛋,另外还有四个小巧的黑芝麻汤圆。苏婉容领着端托盘的玉竹走过来,没看到叶锦鸿,便问叶夫人:“东西煮好了,少爷人呢?”
叶夫人坐到饭桌前,笑道:“他呀,急着出去买本什么书,晚些再回来,不必等他了,这一碗你吃吧。”
苏婉容摇摇头:“我还不饿。”
吃这样的点心,自然用不着布菜,但苏婉容也没有坐下,就站在叶夫人身边,随时准备伺候自己的婆婆。
叶夫人确实饿了,一口一口吃起来,苏婉容则在心里想事情。
叶锦鸿这人真是个贱皮子,婆婆一回来,他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连出门都不跟她打招呼,说跑就跑,这可真是死在外边她都还不知道呢。
叶夫人吃着吃着,突然呛咳起来,大概是被汤圆给呛着了,苏婉容收起心思,赶紧上前给她拍背,又递了茶过来。
叶夫人好不容易才把粘在喉咙口的那块汤圆给咽下去,拿茶冲了冲,这才舒服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吃得急了些,让你看笑话了。”说着,就放下筷子,不肯再动。
苏婉容笑笑:“要不娘再吃两块点心?”
“不了。”叶夫人摆摆手,“一会儿也该用午饭了。”
叶夫人换了个座儿慢慢喝茶,苏婉容指挥玉竹把饭碗收下去,这时,半夏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苏婉容伸手接过来,里面装着这大半年两间铺子的收益。
苏婉容打开匣子,递到叶夫人眼前,道:“娘交给少爷的那两间铺子,少爷平时忙着用功读书,就有些兼顾不过来,一般都是我看着打理的,到了月末再给他过目。账本都在这里了,赚来的银子我也不敢放在家里,生怕弄丢了,所以就存进了钱庄,凭据票根也在这里。”
叶夫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儿媳妇这么快就把这些东西拿给她看了。
她也不辜负苏婉容的心意,仔细翻看起来,看完了点头夸她:“你做得很好。这两间铺子既然给了少爷,不论是你管还是他管,只要铺子顺顺当当的,能替你们赚银子就好。”
苏婉容又取出另一本账本,笑眯眯道:“这是家里的,请娘过目。娘回来了,这个家就该交还给娘了,下人们的身契也一并在这里。”
当初,她从叶夫人手里要下人们的卖身契时,就承诺过,说等婆婆回来,她就会一并交还回去。
自己说出的话,当然得认,总不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况且,在这个家里,她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婆婆稍微好一点,她不愿让婆婆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玉竹等四人的卖身契不在这里头,不过她没有点明,想必等婆婆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到那时她再解释就是了。
反正这四个丫头,她是不会把身契交给别人的。
叶夫人脸上惊讶更甚,半晌才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然后细看家用的各项开支。
看了好一阵子,叶夫人不得不承认,儿媳妇管家似乎比她管得还好,饭菜还是多种多样,可是花出去的银子明显少了一大半。
叶夫人本来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人,这么一对比着,再想想原先王大娘做的那些事,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叶夫人把匣子塞到苏婉容手里,真心实意地说:“你管得很好,往后还要接着管下去。我老了,精力不比从前,你就别再让我费心劳神了。”
她知道自己心软,时不时就要发发善心。这一发善心,家里的银子就会变少。今时不同往日,老爷明年都没官做了,家里还是能省一点是省一点吧。
苏婉容没想到婆婆竟然不想把管家的权利收回去,她眨了眨眼,又问了一遍:“还是娘来管着吧?”
“都说了我不想管,你就别再犟了。这个家,将来也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我一直握着有什么意思?”叶夫人拉住她的手,“等你生了孩子,我和老爷就只负责含饴弄孙,旁的一概都不管了。”
这句话一说完,叶夫人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丝丝违和。
苏婉容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转,叶夫人瞧着她的模样,神态气质,以及走路姿态等等,似乎与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一般无二。
可是这不对啊,当初明明连喜帕都收上来了的。
叶夫人在心底暗自思索,实在想不透,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年老昏花,都看不准事情了,还是别瞎想了,怎么可能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叶夫人自嘲地笑笑,就说要去躺一躺,休息一下。苏婉容知道长途归来的人是会很累的,便伺候她躺下,然后才捧着匣子回到小院。
叶锦鸿手里有了五十两,逛街的时候眼神都是睥睨天下的。他大模大样地走在街上,感觉自己底气十分足。
平安问他:“少爷,先去哪一家?”
平安也是知道夫人回来了,就有人给少爷撑腰了,出门逛逛还能挑选地方,要是换成以前,主仆几个也就只能随便溜一圈,就得掐着时辰回家才行。
叶锦鸿想了想,道:“去书铺,买书。”
花了二十两,买了两本最新出的闲书,叶锦鸿心满意足地走出来,突然想起刚才出门没向苏婉容报备,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掂了掂剩下的三十两,脚步一转,就进了首饰铺子。
挑选首饰的时候,好一阵犯难。
太便宜的,他看不上,总觉得拿不出手,既配不上苏婉容那张脸,也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好歹是叶家少爷,哪能送女人银饰?至少也得是金子吧?
可是,金首饰又比较贵。
左挑右选,比较来比较去,最近忍痛选了一根金钗,花了二十五两。瞬间,他就只剩下五两了。
好在,他娘还在家里,他可以随时从她那里拿到银子,因此倒也不慌。
只盼着这根金钗,能把苏婉容给哄过去,不要对他发脾气。
第74章
苏婉容手里把玩着金钗,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锦鸿。
经过上次被罚,叶锦鸿一旦出门,必得买些小东西来哄自己,不过他买的全都是些便宜东西,比如一份点心,一块手绢之类的,当真值不了几个钱。
这根金钗,不论做工还是价值,都把他以前送的那些比到了泥底里。苏婉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哪来的银子?
叶锦鸿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住,脸渐渐红了,眼神躲闪。
“你脸红什么?”苏婉容心里越发狐疑,“难道……是从哪位姑娘身上得来的?”
他要是真有那份能耐,能引得大家闺秀为他要死要活,非他不嫁,那可就太好了。
这正妻之位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只要对方出得起价。毕竟,他是苏婉容的“真爱”呀,真爱总是要贵一些的。
她也不要多了,补偿她三五千两就很好,到时她回大溪村去,在苏家旁边不远处再修一栋房子,买上三五个仆人,那日子当真是美滋滋。
叶锦鸿不知道苏婉容的思绪已经发散到那么远了,只当她又在怀疑自己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忙不迭地解释起来:“你想哪儿去了,是娘补贴了我一点,我买了本新书,心里又想着你,就买了这根金钗。”
“唉。”苏婉容随手将金钗往头发里一插,坐下后幽幽长叹一声,“你有亲娘疼,偏我是个没娘的孩子。”
她已经很努力地管教叶锦鸿了,想方设法不让他身上有太多银钱,这样他就不能出去学坏作恶,偏偏婆婆一回来,背地里又塞银子给他。
这可真是……
苏婉容无话可说。
叶锦鸿难得看到苏婉容显出难过的表情,她坐在那里,眉眼低垂,周身失了往日的灵动与活泼,身形纤细,看上去特别惹人怜惜。
叶锦鸿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了,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好讨她欢喜。
再去问娘要五十两给苏婉容?不行,不行,刚刚拿过,现在又去,必定不会成功,反而会讨来一顿骂。
那怎么办呢?
叶锦鸿搜肠刮肚,末了只好掏出自己花剩下的五两银子,放到桌上,对苏婉容说:“就只剩了这么一点,全都给你,拿去买瓜子吃。”
苏婉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叶锦鸿受不了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宁愿她举着棍子来打自己,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蔫巴巴的。
他看不下去了,越看越觉得难受,于是顺着墙边悄悄溜了出去。等几时苏婉容的心情好转了,他再进来。
他一走,苏婉容立刻把桌上的五两银子抄到手里。
蚊子腿虽小,那也是肉啊,更何况五两银子可比蚊子腿值钱多了。不要白不要,她才没那么傻呢。
苏婉容整理自己的钱匣子,成亲当日收到二百两,再加上后面从叶锦鸿那里坑来的婆婆给的八百两,以及这几个月她存下来的月例,也就一千两再多点零头。
这么一点银钱,想要安稳地度过后半生,恐怕还不够。
她看着钱匣子,这要是个聚宝盆就好了,钱生钱,无穷无尽,那她这一生还有何所惧?
次日,叶锦鸿起了个大早,往岳父家送礼去,叶夫人则在家里忙着安排下人置办年货,苏婉容跟在旁边学习。
本以为叶庭光要到年根了才能回来,没想到叶夫人刚到家五天,他就后脚跟着回来了。
叶庭光一身风尘仆仆,神情憔悴,带回来的行李就有二十几箱,倒像是搬家似的。
叶夫人接着老爷,赶紧伺候他梳洗换衣。
“老爷,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已经闭衙了?”
就算是衙门,新年也会关门几天,诸事都推迟到年后再办理。
叶庭光整个人泡在热水里,闻言就深深叹气:“还有二十多天呢。因为我没有疏通关系,那些人精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到了年底本就没有多少公事,都是各处请客吃酒,他们不来叫我,我也不拿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索利回来了。”
人还未走,茶就已经凉了,只因为众人都知道叶县丞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回来也好。”叶夫人赶忙安慰他,“做不做官也没什么要紧,等将来让鸿儿替你把脸面再挣回来。”
一提起自己的独子,叶庭光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梳洗好出来,刚刚回家的叶锦鸿听说老爹回来了,赶紧和苏婉容过来行礼问安。
叶庭光看到儿子,就像重新找到了依仗似的,心里有了指望,脸上就堆满了笑,一家子团聚,其乐融融。
苏婉容仿佛游离于这个家庭之外,心里不太高兴,因为他们坐着喝茶说话,她得站着添茶,安排点心;他们坐下来吃饭,她就得站着布菜伺候。
就像回到了刚成亲的时候,当着公婆的面,她又要披上孝顺儿媳的马甲,真是辛苦啊。
等众人用过饭,叶庭光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儿子去前院说话,叶夫人含笑对苏婉容说:“你也不必忙了,快下去歇着,这里就交给丫头收拾。”
歇着是假,苏婉容还没吃饭呢,于是福福身,回到小院,叫丫头去厨房重新拿一份饭菜。
书房里,平安献宝似的把少爷最近这大半年写的字全都拿出来,每天写两三页,也积攒了大半箱子,叶庭光见了,心中大慰。
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儿子功成名就,自己托他的福,又是那个人人争相吹捧的官老爷。
“好儿子,就该这样。”叶庭光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含鼓励,“用心考个举人回来,再不要像我这样,处处受人的气!”
“……”叶锦鸿一点也不想考举人,那多辛苦啊,他才不要受这份罪呢。
即使叶锦鸿知道老爹不再是个官老爷了,他也没有任何危机感。
不做官又如何?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有田产有铺子,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何必非要他考举人呢?
一席话谈毕,叶庭光恢复了活力,叶锦鸿则是垂头丧气,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