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就像生吞了一块黄莲似的,心里苦得不行。他跪在地上,委委巴巴地辩解道:“少爷您又没和我说清楚,我哪知道那个荷包是要交给少奶奶的呢?”
你自己送东西之前,怎么不检查一下?现在一股脑的全怪到他头上。
“还敢顶嘴!”叶锦鸿差点被气坏了,“我没开口,桌上的东西你就不要随便乱碰,哪怕上面有一坨屎,只要我没发话,就由它放着。”
“知道了。”平安垂头丧气。
到了晚上,在正院摆了一桌席面,给刘静香接风洗尘。热热闹闹地用完饭,叶夫人担心她带来的衣裳不够多,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一大堆的好料子,给她做衣裳穿。
苏婉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看着。
婆婆出手如此大方,自己这个儿媳妇也在场,她都想不起要分一点点给自己,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差距?
邓嬷嬷看看夫人,又看看苏婉容,然后指着一匹鹅黄的料子对叶夫人说:“我瞧着这匹倒衬少奶奶。”
叶夫人愣了愣,这才明白邓嬷嬷是在提醒自己。
长辈应该尽量做到公平公正,就算不能一视同仁,那也不能把心歪到咯吱窝里去。
当着儿媳妇的面,送表侄女这么多好东西,虽说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但是不能让在场的儿媳妇连一根丝都得不着啊。现在是婉容管着家,要是她心里不舒坦了,看静香不顺眼怎么办?
叶夫人反应过来,忙道:“婉容,那匹料子就给你做衣裳。”
有好处,不要白不要,苏婉容是一个很务实的人,绝不虚伪客气,立刻笑眯眯道:“多谢娘。”然后示意玉竹去把料子收了。
叶夫人松了口气,自以为已经安抚好了苏婉容,一时想起静香身边就只有一个丫头,伺候的人这么少,衣裳得做到几时才能完工?
她便看向苏婉容:“你身边的丫头不少,足足四个呢,不如拔两个过去,帮着把静香的衣裳做出来。”
“娘这是在嫌我身边的丫头太多?”苏婉容眉毛微挑,“原先我就说过,娘要是觉得您院里的丫头太少,只管再买人就是了。您别看我院里有四个丫头,可事情也多啊,她们既要伺候我,还得伺候好少爷,处处都要当心仔细,都忙着呢,哪里腾得出人手给表姑娘做衣裳?
“再者,她们人笨手粗,恐怕会糟蹋了好料子。依我看,不如明天就叫牙婆进来,买六个丫头放在娘这院子里,表姑娘屋里也添四个,再买三位绣娘,专门伺候家里的针线活儿,娘看这样好不好?”
买下人用的是公中的银子,又花不着苏婉容的私房钱,她才不替人白白心疼银子呢。
还想叫自己的丫头去帮刘静香干活儿?美得她!
这一长篇话把叶夫人给听得呆住了,要是换成以前,老爷还在当官的时候,买多少个下人都行,可今日不同往日,老爷都脱了那身官袍了,即便大方如叶夫人,也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
叶夫人没吭声,刘静香察言观色,立刻乖巧地说:“表姑母,我不需要再添人,也不用表嫂的丫头帮忙,我自己就会做,况且还有红杏帮我呢。”
“好孩子,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我这院里的活儿不多,回头打发桅子去伺候你。”叶夫人觉得她这个表侄女真是太体贴、太懂事了。
“哎呀,表妹千万别客气。你来了我们家,哪能让你亲自做针线活儿呢?”苏婉容笑得很甜,满脸热情,又看向叶夫人,“娘,家里是该添些下人了,干脆一口气买上十几二十个,保证能让表妹做到‘一脚出、八脚迈’,这才叫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排场与气度呢!表妹身边的下人太少,太寒酸了,我们做长辈的就该帮她置办起来。”
不用花自己的钱,苏婉容的口气就大得很,反正是借花献“莲”,动动嘴皮子罢了。
叶夫人闻言,呼吸一滞,她再怎么心疼表侄女,可她更心疼自己的儿子啊。虽说家底还算富足,可每一分银子她都打算好了的,要留着将来给儿子做官铺路呢!
苏婉容把这块面子绷得很大,叶夫人只感觉自己的脸太小了,完全戴不上。这一瞬间,见到娘家小辈的热情不由地消退了一些,这真是一块烫手山芋啊。
刘静香很懂得在外头如何表现自己,忙道:“表嫂,千万别因为我太破费,不然我就不好继续住在这里了,还是回家去吧。”
叶夫人正愁如何回答儿媳妇,听见这话,忙顺着台阶就下:“静香,你只管安心住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暂时不添下人,不然还以为我是想赶你走呢。我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银子,一来下人太多,不好管理,容易生事;二来,你表姑父刚刚退任,家中奴仆成群,恐怕别人会说闲话,只当他在任时贪了多少银两呢;三来,你表哥还要用功,人多太过吵闹,反倒影响了他念书。”
刘静香连连点头,乖顺应和道:“表姑母说的是。”
苏婉容笑而不语。
等刘静香回到自己的屋子,脸立刻就黑了下来。
红杏正忙着把叶夫人送的料子收起来,一边喜滋滋地对她说:“叶夫人真是好心,送这么多金贵料子,够给姑娘做十几身的了。”
自家姑娘身为庶女,虽说不缺吃不缺穿,到底比不得嫡子女,就连每月的月例都比他们矮上一截,没想到来了这里,倒掉进了福窝窝,享受起了嫡女般的待遇。
刘静香正在生气,听见这几话越发恼了,眉毛一扬,眼睛一瞪,张嘴就骂:“瞧你眼皮子浅的,不过是几匹布,就稀罕成这样。等我嫁到一户好人家,什么好东西没有?”
刘静香也不是默默无闻地离家的,她和嫡母私底下达成协议,她可以走,但嫡母必须许她一门好亲事。左思右量之下,刘太太才把人送到叶夫人这里。
幸亏红杏刚才就关好了院门,因此倒也不怕姑娘这话会被旁人听见,她连忙又哄又劝:“到底是叶夫人的一片好心,姑娘快消消气。”
刘静香越骂越起劲儿:“多长长脑子,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听听表嫂那话,句句都似在为我打算,其实是在埋汰我呢!什么我身边的人太少,什么一脚出、八脚迈,不就是嘲笑我是个庶女吗?”
她骂得毫不留情,差点没把红杏喷成狗头。
“姑娘消消气,消消气。”红杏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苦劝,“咱们刚来,叶少奶奶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依我看,叶夫人倒是个稳重人,必定不会在背后四处宣扬的。”
第89章
刘家只是平凡的商户之家,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叶夫人的表嫂刘太太做为正妻,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一切,又要照顾丈夫,还要教养亲生的嫡子嫡女,对于刘静香这个生母早逝的庶女难免就冷待了几分。
刘太太既不抬举她,也不过份打压。不过是个女儿,养大后随随便便准备一份嫁妆嫁出去就是了,基本碍不着她什么事。
偏偏刘静香是个不安分的,半点不似外表那么文静乖巧,大概是在家中得不到太多关爱,竟然偷偷和爱慕她的小厮好上了。
一天夜里,小厮从她屋里出来,不慎被起夜的下人给瞧见了,然后告到刘太太跟前,起初刘太太还不相信,等搜过她的屋子,确实搜出许多男人用的东西。
这就是一件大事了。
刘老爷被气得差点吐血,好歹是位小姐,怎么和下人勾勾搭搭?说出去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刘太太十分震怒,原先以为多养一个庶女碍不着自己什么,可是她搞这么一出,嫡子嫡女的名声都受到影响了。
因为是下人看见并告发的,小道消息向来流传得最快,刘老爷想捂都捂不住,于是立刻决定,把这座瘟神远远地送走,此生再不相见。
不送走也不行,本地她还能说亲?
刘静香本以为自己会死,吓得面无人色,后来见亲爹并不想要她的命,于是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得寸进尺提要求,走可以走,但她的后半生怎么办?
刘太太左思右想,想起了叶夫人这个冤大头,叶夫人和气的性子在娘家是有名的,心又善良,送到她手里倒是个好主意,必定不会再把人给退回来的。
刘老爷先是重重地打了小厮一顿,然后把他和奶娘以及丫头全都卖了。这期间,刘静香一声不出,压根没想过要帮谁求情。
刘太太重新买了一个丫头进来伺候刘静香,就是红杏。
红杏虽然伺候的时间比较短,但也在刘家住了半个月左右。永远别指望下人们的嘴似铁桶一般,在这半个月里,红杏差不多就把事情给拼凑出来了。
虽然未必十分准确,但一定是自家姑娘犯了错,所以才被远远地送走。
刘静香知道嫡母注重脸面,必定不会把她的丑事四处宣扬,就连叶夫人也未必知道真相,可做了错事的人心里总是疑神疑鬼的,一听苏婉容说她身边的下人太少,她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所以在这里含沙射影地说话?
被红杏苦劝了好一阵子,刘静香才慢慢冷静下来,躺上床歇了,睡着之前还在琢磨着,自己将来能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呢?
次日,苏婉容和叶锦鸿去给爹娘请安,在正院遇见了同样过来请安的刘静香。
刘静香端着一副低眉顺眼的柔弱模样,给叶锦鸿福福身,叫了一声表哥,就低下头去,并不多看他一眼。
苏婉容在心里冷笑,在人前装模作样,谁不会啊?也就只有书里的原身傻呼呼的,按照婆婆的意思,把她当成亲表妹来疼呢。
请了安,用过早饭,叶夫人笑眯眯地建议道:“静香,去你表嫂院子里坐坐,你俩多亲近亲近,况且年纪相差不大,想必有说不完的话。”
刘静香害羞地看了苏婉容一眼,轻声道:“就怕扰了表嫂的清静。”
“不打扰,不打扰。”苏婉容笑得格外灿烂,伸手去拉她,“我早就盼着呢,走,去我屋里,让我好好招待你。”
苏婉容就这么拉着刘静香径直走了,叶夫人对叶锦鸿说:“婉容性子爽快,待人热情周到,我果然没看错她。”
叶锦鸿很不解,苏婉容似乎热情得过了头,看得他心里毛毛的。转念一想,难道是表妹特别合她的眼缘?
回到小院,等进了屋苏婉容才松开牵着刘静香的手。
不知道婆婆是无心还是故意的,总想把刘静香和她凑到一块儿,迫不得已,她在外面也只好假装出一副欢喜至极的样子。
“表妹,请坐。”苏婉容请她坐下,自己并不坐,“你先坐着,我去拿包好茶叶,亲手泡茶给你喝。”
“这怎么使得,叫丫头去就行了。”
刘静香刚要抬起屁|股,就被苏婉容一把按了回去,热情地说:“我泡的茶最好喝了,你还是头一回来我这里呢,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留下玉竹和半夏在屋里看着刘静香,苏婉容抬脚去了旁边的屋子,亲手给黑心莲泡茶喝?想什么美事呢!
苏婉容坐下来休息,忍冬泡来一壶新茶,苏婉容慢慢喝了,等喝完两盏才起身吩咐忍冬:“把茶端着,走。”
回到待客的厅里,刘静香早就等得百无聊赖了,连盏茶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地等在这里,她简直怀疑这位表嫂是不是故意晾着自己。
苏婉容笑嘻嘻道:“我亲眼看着丫头烧水,茶也冲了两次,现在正是时候,表妹快尝尝。”
忍冬上前,倒了一杯茶给刘静香,刘静香道了谢,端起来抿了一口,味道比她以前喝过的那些确实要好多了,只是不太烫手,似乎已经放了好一阵子了。
心里觉得奇怪,但她也不敢多嘴发问,生怕留下一个不好伺候的名声。
“哎呀!”苏婉容刚要坐下来,又猛地站起身,“瞧我这记性,还要去厨房安排中午的饭菜呢,这可迟不得,万一误了开饭的时辰,婆婆就要怪罪我了。表妹,你且坐着,我去去就来。”
刘静香一直保持微笑的脸突然一僵,又迅速恢复过来,起身道:“表嫂自便,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怪不得婆婆这么喜欢你呢,你可真是个贴心人。”苏婉容夸了她一句,然后施施然离去。
她当然不会进厨房,今日的饭菜昨天下午就定下来了,于是她又回到隔壁屋子,优哉游哉地休息了约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去见刘静香。
一进屋,苏婉容就满脸不好意思,连声道歉:“让表妹等这么久,是我的错。本想请你过来好好说说话的,结果你看……我肩上的担子重,事情又多,真是哪儿哪儿都离不了我。”
苏婉容带着些自夸的语气可把刘静香给气坏了,显摆什么,谁不知道是你管家呢?
刘静香不想再像个傻子似的坐冷板凳了,忙起身道:“表嫂能干,能者多劳,这也是表姑母对表嫂的看重。我还是不打搅表嫂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婉容一边送她往外走,一边客气道:“我好不容易才有空,表妹再坐一会儿?正好可以跟我聊聊你们家的事情,我还没去过外地,有些好奇呢。”
闻言,刘静香的脚步迈得更快了:“表嫂辛苦了一上午,我就不打搅表嫂休息了,下回再陪表嫂说话。”
“表妹慢走,下回再来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门口,看着刘静香脚步飞快地离去,苏婉容冷笑一声,她在娘家做的那点丑事,真当这世上没人知道呢?
刘静香回到自己屋里,越想越生气,她认定苏婉容就是故意怠慢自己,瞧不起人。她转转眼珠子,取了十两银子出来,交给红杏:“你去打听一下表嫂的事情。”
刘家是商户之家,银子还是有的,刘老爷把自己对这个庶女剩下的所有父爱,都转化成临行前送她的二百两银子。因此,刘静香出手很阔绰,不怕银子撬不开别人的嘴。
虽说玉竹等四个丫头心志坚定,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就出卖苏婉容的事情,但叶府其他的下人可就未必了。
总有一些开钱眼开的人,见到红杏出手大方,立刻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如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干净净。
红杏转了一圈,打听清楚了,这才回去回复自家姑娘。
刘静香一听苏婉容竟是个从乡下来的,眼睛都瞪圆了,然后讥讽道:“还嫌弃我身边寒酸呢,她脚上的泥巴洗干净没?我真是耻于喊这样的人做表嫂。”
红杏已经懒得再劝她说话要注意了,左右是自己屋里,旁人又听不去,她继续往下说:“我还打听到,这位叶少奶奶是个很厉害的人,管家严厉不说,就连叶少爷也被她治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