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叶锦鸿的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偷偷瞄了苏婉容一眼,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有着坚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
长久相处下来,叶锦鸿知道凡是苏婉容认定的事情,多半就不会改变了。可让他就此放弃,乖乖做一个低人一等的煮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看看我。”叶锦鸿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委屈,“我是个男人,还是个秀才,你怎么忍心这样作践我?”
“你看看我。”苏婉容不甘示弱,反手指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比他更加委屈,还带着严厉的谴责,“我是个女人,还有了身孕,你忍心就这么虐待你的妻儿?是想把我们母子俩活生生饿死吗?你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天理了?”
一边是夫纳,是男子的自尊心,另一边是自己的血脉,是人性,是天理。与前者相比,后者显得高大多了。
叶锦鸿感觉自己的抵抗被苏婉容戳破了一个小洞,他吓得赶忙闭了闭眼,吵不过,吵不过啊。
“我渴了,倒杯茶来。”苏婉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使唤输家跑腿。
什么玩意儿,才不惯他这毛病!给自己的女人做顿饭又怎么了?就他金贵,厨房能吃了他?
叶锦鸿内心凄苦,木着一张脸,下床倒了一杯茶,苏婉容喝了,把茶盏放回到他手上,叶锦鸿捧着茶盏,声音冷冷的:“那你好好歇着,我去书房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现在急需静静。
说着,他就往外走,苏婉容急忙叫住他:“回来!玉竹都下去歇着了,你得给我守夜。”
“我给你守夜?”叶锦鸿转过身,脸上浮起一层怒色,只几息的功夫,还不等苏婉容变脸,他就机警地自己把这片怒气给吞进了肚子里。
形势比人强,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叶锦鸿放好茶盏,脱了外衣正准备上床,苏婉容一脚蹬上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说:“你这个人,睡没睡相,万一半夜压着我的肚子就不好了。委屈你就在脚榻上过一夜吧,离我近些,免得我喊你你又听不见。”
叶锦鸿低头看看床前只半人长的脚榻,再扭头看看窗边的矮榻,这待遇真是越来越差了,脚榻这么短小狭窄,他得蜷缩成什么样子才能把自己塞进去?
叶锦鸿冷着脸断然拒绝:“不行,昨晚上睡得难受死了,趴在床边混了半夜的。”
苏婉容呵呵一笑:“那你干脆就别睡了,站着给我守夜。”
叶锦鸿当然不肯,趁着苏婉容没注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哧溜一声上了床,卧躺下来,然后双手紧紧抓着床栏杆,活像只壁虎似的,恨不能用绳子把自己和床板绑在一起。
苏婉容气极,踹了他两脚,骂道:“是谁害我怀孕的?你自己做下的孽,活该你受着。”
“轻点轻点,我倒是不疼,就怕你把自己踢出个好歹。”叶锦鸿由着她踢,身子纹丝不动,嘴里还不忘劝上两句。
我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苏婉容在心里默念生存金句,慢慢收回脚。
叶锦鸿背对着她,察觉风暴已经过去,不由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两人就这么躺下了,也不说话,拔步床的尺寸大得惊人,别说睡两个人,来五个都躺得开。
叶锦鸿奔波劳累了大半天,早就困得不行,眼睛一闭就愉快地会周公去了。苏婉容在婆婆面前假装没食欲,几乎是躺着过了这一天的,白天就睡了无数回,现在一点也不困。
她开始数数,等数到五百就伸出腿踢了叶锦鸿一下。
对方毫无动静,仔细一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改变一下。果然,睡得像头死猪。
又数了三百,苏婉容持续不间断地踢他,叶锦鸿终于被叫醒了,他连眼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问:“做什么?”
“我要如厕。”苏婉容生怕他不够清醒,又重重地掐了他一把。
这下,叶锦鸿完全醒了,也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夜里要照顾好苏婉容。
他不想照顾啊,家里这么多丫头,买来吃白饭的吗?叶锦鸿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理不睬。
“以为自己是鸵鸟呢?赶紧起来,点灯,扶我去如厕。”苏婉容见他还想耍赖,气不过就在他的屁|股蛋子上揪了一下。
“嗷!”叶锦鸿瘦腰一挺,身姿矫健地跳下床,回头怒视苏婉容,“你真是……真是太无礼了!”
“你再不起来,我还能更无礼。”苏婉容幽幽道。有了肚子里的这块肉,就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不仅可斩叶锦鸿,甚至连公婆她都无所畏惧。
叶锦鸿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先点上灯,又拿了件大氅给苏婉容披着,然后领着她往隔间去。
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整个人困顿又萎靡。
他这副样子极大地取悦了苏婉容,进入隔间,苏婉容也不去坐马桶——她本来就不想上厕所——先洗洗手,然后站在半开的窗户前,欣赏外面的夜色。
春夜清凉,明月高挂,漫天的星星争先恐后地朝她眨着眼睛,草丛里时而传来不知名的虫叫声。
这样的夜色在后世倒是少见,在她的印象里,哪怕是夏季,星星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布似的。
苏婉容大概站了一刻钟左右,这才慢悠悠地出去。
叶锦鸿已经靠在门上睡着了,苏婉容有心使坏,悄悄走近,然后猛地推了他一下。
被这么一推,叶锦鸿顿时一个踉跄,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身体,他摇摇头,愣愣地问她:“你好了?那咱们回去接着睡吧。”
“我渴了。”
“怎么又渴了?不是刚喝过茶?”叶锦鸿有些不耐烦了,苏婉容的事情怎么这样多?
“要不,我把丫头叫进来伺候你吧。”他打着哈欠,眼睛始终处于半睁半闭的状态。
苏婉容摇头:“不要丫头,少爷倒的喝起来更香甜。”
叶锦鸿打哈欠的动作一顿,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扫视苏婉容一遍,然后眯着眼笑了。
这话说得真动听,叶锦鸿满心的不耐烦都飞去了爪哇国,只感慨于苏婉容竟如此依赖自己。瞧瞧,没了我,她就吃不下也喝不下了。
以前苏婉容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叶锦鸿不和女子一般见识之余,心里也郁闷得很,难道自己在她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可取之处?
猛然间被她如此看重,心中生出一股万丈高的激情,看看,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不管外面表现得如何,其实心里只想着我一个呢!
叶锦鸿被这种激动的情绪支配着,乖乖地走去倒茶,苏婉容在后面追了一句:“不要茶,兑盏蜂蜜水就行了。”
喝过水,两人重新回到床上,叶锦鸿美滋滋地想了一会儿才沉沉睡了。
苏婉容体内的生物钟发作,不一时也睡着了。半夜,她想如厕,这一回可是真的,于是又把叶锦鸿叫起来陪她,等解决完,又吩咐他打热水给自己洗手。
一晚上起来了三四回,天才蒙蒙亮,苏婉容被饿醒了,先是一脚踹到叶锦鸿身上,又撒着娇道:“我饿了,快去熬粥。”
睡意朦胧的叶锦鸿早就忘记了之前的豪情,抓起被子往头上一蒙:“有厨娘呢,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苏婉容不依不饶地去抓他:“我好饿,你的儿子快要被饿死了。”
叶锦鸿和叶夫人一样,生活中很讲究某些忌讳,比方说“死”字,轻易不会说出口的。
“大清早的,瞎说什么。”叶锦鸿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揉揉脸,郑重地问她,“你真要吃我做的?我是什么水平,你应该清楚的。”
水平不重要,关健是一看到他进厨房受尽煎熬,苏婉容就觉得神清气爽。她笑眯眯地轻轻拍了他一下:“少爷,好不好吃不重要,主要是心意。我只要一想到这是少爷你亲手做的,野菜都能吃出甜头呢!”
这话实在是太鼓舞人了,给了叶锦鸿极大的勇气和动力,一边下床一边笑道:“你再躺会儿,我这就去。”
苏婉容继续给他加油,又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少爷你真好。等孩子生出来,他也会和你最亲呢。”
她的小腹还是一片平坦,叶锦鸿什么也没摸到,不过这不妨碍他生出许多联想,立刻高兴得像个猴子似的,乐颠颠地去了。
等他走后,苏婉容重新躺平,来回翻滚了两下。这才哪儿到哪儿,在她怀孕的这十个月内,她一定要把叶锦鸿拴在厨房里。
玉竹轻轻进来,隔着帘子看见少奶奶是睁着眼睛的,就轻声问:“少奶奶,要起么?”
苏婉容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对玉竹说:“少爷去做饭了,我刚才忘记叫他先洗了脸再去,你快去盯着,千万别让他把眼屎掉进锅里了。”
“……”玉竹默了默,“少奶奶放心,少爷正在洗脸呢。”
苏婉容闻言松了口气,想着煮粥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于是就决定先不起来,补个回笼觉再说。
第115章
叶锦鸿以为煮粥是个很简单的活儿,把米放进水里,慢慢煮着就行了,反正烧火又用不着他,多么轻松啊,事实上他也是如此做的。
当叶少爷大驾光临厨房的时候,丫头们都露出惊诧的表情,只有秦厨娘了然一笑,迎上来行礼:“少爷,不知少奶奶想吃什么?”
“熬点粥吧。”叶锦鸿双手负在背后,整个人云淡风轻,再也看不出昨晚那种勉强为难之色。
果然,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后面就自然而然了。
厨房里早就熬好了一锅白粥,不过既然少爷要亲自动手,秦厨娘也就不提这话了,赶紧腾出一口干净的锅,添上水,又端来一碗洗过的白米。
叶锦鸿接了,要往锅里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动作停住,扭头问她:“该放多少米?”
秦厨娘笑着答:“一碗米,四碗水,像这样煮出来就刚刚好。少爷,全部倒下去吧。”
叶锦鸿点点头,表示记下来了,然后把米倒进锅里。
这回不用人提醒,他左右一瞧,找到饭勺搅了搅锅,然后拍拍手,对厨房的众人说:“好好看着火,这可是少奶奶要吃的。”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本来想回正屋去,和苏婉容说会儿话,又担心她见了会骂他做事不用心,四处磨洋工,于是想了想还是去了书房。
估摸着差不多了,叶锦鸿丢下手里的闲书,到了厨房一看,粥已经熬好了,秦厨娘都盛进了碗里,正在摆盘呢。
“果然是个能干人,做事很细心啊。”叶锦鸿笑着夸奖道。
这还是秦厨娘头一回得到少爷的夸奖,闻言笑得很开心,又摆上好几碟小菜,亲自端着托盘:“少爷,饭好了,现在就送过去么?”
“嗯,你跟我来。”叶锦鸿走在前边。
像这种邀功的时候,他怎么能缺席呢?
苏婉容已经起来了,她有四个最忠心的丫头,后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早就听说叶锦鸿成心糊弄自己,只丢了一把米就跑了。
她一点也不慌,心里早有对策。
叶夫人比叶锦鸿来得还要早些,她一醒来就惦记着胃口清奇又古怪的儿媳妇,匆匆忙忙地洗完脸就过来了。
“婉容,今天怎么样,有没有胃口了?”叶夫人满脸关心。
苏婉容柔柔一笑:“还不知道呢,少爷怕饿着孩子,一大早就去煮粥了。”
“……”叶夫人闻言倒抽一口冷气。这肯定不会是少爷主动的,多半又是儿媳妇仗着有身孕,故意为难儿子。
昨晚那碗面,已经是破例之举,她还吃上瘾了?
叶夫人脸上的关心之情瞬间消失,正要说苏婉容几句,叶锦鸿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来:“婉容,粥好了!”
罢了罢了,都已经做好了,这时候再骂她又有何用,难道要让儿子白做了这一餐么?
叶夫人扯着嘴角,勉强笑着对苏婉容说:“快过来坐下,你一定要多吃两碗。像少爷这样的男人,别说世间难找,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呢!”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但凡知道为妇之道的就该感激涕零,三叩九拜对方的大恩大德,偏偏苏婉容是个厚脸皮,她毫无表示,只浅笑着说:“这也是少爷心疼您的孙子,谁叫别的男人不如少爷那么疼惜自己的亲骨肉呢?”
叶夫人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恰好叶锦鸿领着秦厨娘进来了,叶夫人赶紧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可真是勤快,我和老爷养了你一场,就只喝过你的一杯茶呢。”
这一杯茶,还是成亲那日的新人敬茶。
叶锦鸿愣了愣,奇怪地问:“娘这话听起来像是好话,可怎么又让人觉得怪怪的呢?”
叶夫人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蠢到这种地步,儿媳妇还在这里呢,他把话说得这么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酸溜溜的吗?
苏婉容抿嘴暗笑,然后才起身去拉叶夫人,好言好语地说:“娘,快过来坐,尝尝看少爷做的粥怎么样。”
到底是亲生的独苗苗,叶夫人就算生气能气多久?于是也就顺着苏婉容递来的台阶,坐到椅子上,温声道:“那是该尝一尝的。对了,给老爷送一碗过去吧?”
叶锦鸿不知道粥的份量有多大,生怕不够分,赶紧看向秦厨娘,秦厨娘忙回答道:“够的,煮了小半锅呢。”
今天,又是叶庭光独自用早饭的一天。
叶夫人陪着儿子儿媳妇,直接在小院里用了,只派了个小丫头过去传话,叫老爷不必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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