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发时,平安等几个小厮并没有坐在马车里,可他们也受到了波及,招财被一块石头砸中腿,鲜血淋漓,站都站不起来。曙光被一大块泥土砸中后背,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进宝在躲避时扭伤了脚,只能单脚支撑,勉强还能站着。看来看去,就数平安伤得最轻,只是腿上被蹭破了一层皮而已。
“我的老天爷!”平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半晌才回过神,赶紧跑到路边去看车夫,只见车夫倒在破碎的马车残骸里,昏迷不醒。
来不及找路,平安看坡度不算很大,干脆屁|股着地,慢慢滑下去,把人从马车里拉出来,仔细检查,身上没有大伤,估计只是暂时性的晕过去了而已,他刚要松一口气,突然想起紧跟在后面的少爷。
“糟了!”平安丢下车夫,手脚并用地往马路上爬,等看清那辆被掀翻在地的马车时,平安惊骇不已。
“少爷!少爷!”平安连滚带爬地往那里去,到了近前一看,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泥人正在奋力刨土,正是他家少爷。
阿弥陀佛,少爷还活着,平安感觉自己的小命保住了一小半,至于剩下的大半条命,得看少奶奶和两位小公子是否安好。
“快点帮忙!”叶锦鸿手上动作不停,扭过头看了平安一眼。
这一眼,就让平安怔在原地。
狂风暴雨中,他家的少爷似乎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还是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往常总是嘻笑着的桃花眼里却透出一股沉静,还夹杂了一丝丝隐约的疯狂,这还是他认识的少爷吗?
“愣着做什么,快帮忙!”叶锦鸿头也不回地吼道。
平安打了个机灵,抬头看看摇摇欲坠的山顶,一边用袖子替少爷挡雨,一边恳求道:“少爷,这里不能再呆了,您先离开这里,救人的事交给我。”
没有工具,叶锦鸿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双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在拼命刨土,想要徒手把自己的妻儿从轿子下面挖出来。
救人如救火,他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挖土的动作,期间手指甲被小石子掀翻,鲜血淋漓,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似的。
“我不走,婉容和孩子们还在等着我。”他低声道,雨水流进嘴里,没有时间让他吐出来,直接吞咽下肚,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平安知道他家少爷有时候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的,见状也不多劝,赶紧帮忙刨了两下,发现这样速度太慢,他直起身,快速道:“少爷,前边有木头,我去拿。”然后飞跑着走了。
那辆掉下山坡的马车早已散架,平安打算从里面抽些能用的板子出来,总好过用双手开挖,经过进宝身边时,他急吼吼地丢下一句:“少奶奶和小公子们还在马车里,被埋住了,赶紧叫醒曙光,你再去后边找玉竹她们过来帮忙。”
说完,也不顾自己会受伤,直接往坡下一跳,起身时踉跄了两步,从散架的马车里又拉又抽又拽,总算抽出了两块能用的隔板当做工具。
不过是几米的距离,对苏婉容和叶锦鸿来说却犹如天堑,人在危急关头总能爆发出强大的求生力,过了不知多久,叶锦鸿的手指猛地碰到一个温软滑腻的东西。
他赶紧抓住,察觉到这是苏婉容的手指,顿时欣喜若狂,大叫起来:“婉容,婉容,我抓住你了!我这就把你拉出来!”
说着,就在外面使尽全力去拉,苏婉容的腿被马车紧紧压着,他哪里拉得动,反倒是苏婉容疼得受不了,只好用两根手指去挠他的掌心:“我暂时出不来,你把这里再挖宽点,先把孩子们接出去。”
父母疼爱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叶锦鸿也知道如果孩子们不先出来,苏婉容绝对不肯独自出来的,他连忙又挖又刨,尽量把缝隙弄大点。
这时,平安拿着两块木板子过来了,效率比徒手强得多,有了他的帮忙,成功就在眼前。
苏婉容立刻把护在身下的儿子们一一递出去,平安紧紧抱着大公子,雨还在下,可不敢让大公子淋了雨,可惜手边又没有伞,他只能弯着腰,把大公子护在胸前,用自己的身躯尽量帮他挡雨。
叶锦鸿怀里抱着明哥儿,听着他小猫似的哭声,既高兴又心疼。恰好这时,玉竹等人从后面赶上来了,还带着伞,两位奶娘不用主子吩咐,立刻接过孩子,两个丫头帮她们撑伞。
玉竹走上前,看到苏婉容的半个身子还被压在下面,顿时急得不行,直接上手开挖,嘴里还不断地安慰着:“少奶奶别急,马上就能出来了。”
整个马车的重量,再加上周围还被泥土埋得结结实实,哪里是一两个人就能挖得开的,苏婉容还有心情笑了笑,吩咐玉竹:“抱着孩子赶紧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很不安全,地震都还有个余震呢,苏婉容不能不多做考虑。
玉竹难过地哭起来,恨不能代替她被埋在下面:“我不走。”
苏婉容:“你不听我的话了?你向来最稳重,有你看着他们,我才放心。”
玉竹扭头看了看小公子们。
尽管奶娘很小心地护着孩子,头顶还有一把伞,可是在狂风暴雨之下,这样一把伞又能顶什么用,眼见奶娘们的衣裳已经湿得粘在了身上,玉竹只好跺了跺脚:“我先把小公子们送走,然后马上回来接您。”
儿子们全手全脚,苏婉容也还活着,这让叶锦鸿冷静了不少,他想了想,道:“这里离岳父家最近,回城的路反倒远得多,平安,你护着她们去岳父家,叫岳父赶紧多带些人过来帮手。”
“少爷,你跟着一起去。”苏婉容突然出声。
她是最惜命最怕死的,事到临头反而镇定极了。
她想得很清楚,把叶锦鸿留在这里,万一等下继续塌方,两个孩子岂不变成无父无母了?虽说公婆健在,可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守到两个孩子长大还是个未知数呢。
所以,还是叫叶锦鸿先走,留着他的命在,正好代替自己照顾孩子们。
叶锦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在生死关头,苏婉容还惦记着他的安危,这让他非常感动。感动之余,心意也越发坚定了,只要一想到大家都走了,只留下婉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压在马车下面,他就心如刀绞。
叶锦鸿坚决不肯走,玉竹又不敢让小公子们淋太久的雨,只好一行人相互搀扶着,以最快的速度往大溪村赶去。
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夫安然无恙,有心想要帮忙又害怕这里会继续塌方,他虽然只是一个车夫,可也不愿意为了主子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叶锦鸿也不为难他,说:“你去看看其他人,就这么扔在雨地里也不好,前面有一座小亭子,先把人搬到那里去。”
车夫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让他挖轿子就好,因为离山体实在太近了,万一再塌一次,那真是跑都来不及。
下人的命也是命,叶锦鸿做不到视如草芥,他不强求对方,自己则忙着搬运泥土,一面陪苏婉容说话:“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岳父他们很快就来了。”
苏婉容腿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疼得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她看着叶锦鸿鲜血淋漓的手,忽然笑了笑,说:“我骂过你,打过你,还炮烙了你,我知道你总是在心里骂我是个恶妇毒妇,现在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你还不赶紧溜?等我死了,你正好再娶个温柔贤惠的回来,让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叶锦鸿动作一顿,心里酸涩难言,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只是混在雨水里,那眼泪实在让人无法辨清。
他抹了把脸,又闷头开始干活:“你省些力气,少说话。”
叶锦鸿已经被糊成了一个泥人,全无平时的潇洒气度,整个人像刚从泥潭里滚过似的,一抹脸,脸上立刻多了几道泥印,被雨水一冲,顺着下巴直往脖子里钻。
苏婉容看他这狼狈样,一时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走吧。要是我运气够好,能躲过这一劫,往后我再也不打你了;要是……你得给我守三年妻孝,我的私房钱和你们叶府的大部分家产必须是阳哥儿和明哥儿的,我在乡下买的那些田产就交给我爹,你当着我的面发个誓,然后去追平安他们,我不会怪你的。”
苏婉容一片好意,这还是她与叶锦鸿相处以来,最难能可贵的一次善心,偏偏叶锦鸿不领情,仿佛聋了似的,一声不吭,默默地干着活,只是不肯再搭理她了。
第133章
苏满仓和苏栋很快就赶来了,整个村子的壮劳力一起出动,带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有锄头、镰刀、铁锹、筐、簸箕等等。
塌方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弄垮了两顶轿子,还堵住了路,好歹后面没有继续塌了。
人多力量大,他们先移开上面压着的泥土,然后把轿子抬开,昏迷过去的苏婉容被解救出来,万幸没有较大的伤口,只是腿上几道深深的淤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苏满仓还想办法弄来了一顶小轿,叶锦鸿在轿子里检查完苏婉容全身上下,陡然间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感受。他愣愣地看着苏婉容,想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爷,婉容怎么样了?”苏满仓在外面等得很焦急。
叶锦鸿听见问话,这才下了轿子,傻呆呆地答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腿上有些不好。”说完,他忽然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苏满仓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起来,叶锦鸿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苏满仓这才察觉到他的女婿仿佛脱了力似的。
以前,他总嫌弃叶锦鸿太过瘦弱,性子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没有男子汉该有的稳重与担当。这会儿再看他,发现他能在危难之时对女儿不离不弃,这份情义足以让人动容。
这个姑爷,他认了。
“我来背他。”苏栋走过来蹲下。
苏满仓把叶锦鸿放到他背上,然后招呼众人赶紧抬着轿子回村。
回到苏家,请来的郎中还没走,刚看完两位小公子,都受了些惊,身上却一丝伤痕也没有,多亏孩子还小,不记事,因此这次受的难也不会对他们的心理产生什么阴影。
郎中看过苏婉容,开了一副安神定惊的药,又留下一瓶活血化淤的药酒,倒是叶锦鸿的手指伤得比较严重,上过药,用白布裹了一圈又一圈。
送走郎中,村民们还围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劝苏满仓:“人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苏满仓再三向众人道谢,要不是有大家帮忙,女儿再多埋一会儿,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叶锦鸿已经恢复了一点点精神,同苏栋商量道:“大哥,不能让他们白辛苦一场,我身边有一些银票,每人五两,你看如何?”
同一个村子住着,彼此互帮互助,不说回回都得收谢礼,起码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出了力的有二十多个人,仓促间也办不出来这么多桌酒席,还不如每人得些辛苦费,五两银子在乡下已经是很多的了,这样的实惠想来他们也会更喜欢。
苏栋知道妹夫有钱,因此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不能让人说我们知恩不报。”然后拿了银子,分发给众人。
起先,还有人不肯接,不过是出了一把力气,哪里好意思收人家的银子,苏满仓和苏栋好说歹说硬让众人收下,村民们得了这笔银子,个个都喜上眉梢,连称苏家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平安腿脚快,火速跑回城通知了叶老爷和叶夫人,叶老爷还好,身子晃了两晃,还是站稳了,叶夫人则吓得脸如土色,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叶老爷赶紧一把扶住她,大声道:“现在没事了,儿子和孙子都没事。”顿了顿,又加了句,“儿媳妇也没事。”
即使不加后边这句,叶夫人也立刻活过来了,闻言满脸庆幸:“人没事就好,老爷,咱们赶紧去瞧瞧。”
叶老爷也有此意,吩咐平安:“乡下能有什么好大夫,只怕不中用,你赶紧去请陈大夫,请他陪着走一趟。”
大路是不敢走的了,几顶小轿从城里出发,奔着小路而去,虽说绕了很远的距离,好歹安全,总算在下午的时候来到了大溪村。
叶夫人一见着叶锦鸿就想哭,正要去拉他,才发现儿子的双手被裹了一圈又一圈,她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我就说别出门,叫亲家进城就行了,你们偏不听。”
她这话说得可不太好听,谁想遇上天灾呢?难道苏家人从那个路段经过,就不会遇上塌方了?要换个多心的人听了,必定会觉得她是在暗示该叫苏家人来受这份罪。
叶庭光重重地咳了一声,叶夫人这才醒悟自己说错话,脸色讪讪的。
好在苏满仓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亲家母,忙道:“姑爷的手,问题不大,已经叫郎中看过了,好好养上几日就没事了。”
叶庭光和叶夫人早在平安那里就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自然知道儿子的手是如何受伤的,叶庭光心里有些埋怨他不懂得顾忌自己的安危,同时又有一丝佩服,设想了一下,如果换成出事的是他和夫人,他都未必能够像儿子这般守着夫人不肯走呢!
叶夫人因为说错了话,急着想找补回来,连忙笑着对苏满仓说:“婉容是我的儿媳妇,我向来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我家少爷虽说身上有许多不足,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站得住的,婉容是他的妻子,他不救谁来救?幸亏他没跑,不然我都要骂他的。”
尽管知道夫人并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叶庭光的脸还是微微地红了,有些羞愧,赶紧请陈大夫过来看一看少爷的伤口,又对苏满仓说:“亲家,这位是陈大夫,行医几十年了,医术十分高明。”
叶夫人帮着介绍:“我们家以前总请他,是最信得过的,婉容有孕也是他看顾的,这才母子均安。对了,婉容怎么样了?等看完少爷,一会儿也给婉容再诊一遍。”
苏满仓自然不会介意,苏婉容一直没醒,苏满仓心里总是担忧着的,恨不能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瞧一瞧,好叫自己放心。
陈大夫看过叶锦鸿,又看了看阳哥儿和明哥儿,最后给苏婉容看了,表示先前那个郎中开的方子无误,事情了结,他就想回城,叶庭光和叶夫人显然还不能走的,于是安排了一顶轿子,又派了两个小厮送他回去。
赶了大半天的路,又受到了惊吓,叶庭光和叶夫人看着就有些疲惫,苏满仓赶紧请他们去屋里躺下歇一歇,新房子明亮宽敞,再来多几个人也住得下。
叶庭光和叶夫人道了谢,然后一人抱一个孙子,坐在床沿上,叶夫人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对叶庭光说:“还算干净整洁,老爷不如睡一会儿?孩子我来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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