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会是厄运,否则新任的赤炎城主不会想将城主夫人带回去,必定是有利可图才会大费周章。
一道微哑的声音从阶梯下距离传来:
“谁在那里?”
祁沉星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温姑娘。”
“……噢,是你。”
温颜的脚步停下,嗓音较平时多了几分倦怠,“大晚上你不去睡觉,反而来看书,难怪你懂得多。”
大概状态不好,这句话听上去既没了熟悉的嚣张,又不算是真心实意地在夸赞,成了一种不上不下的别扭。
第一层的灯被全部熄灭。
为了保护书籍,藏书阁建造严实,屋外的月光照不进来,此刻熄了灯,一片漆黑。
祁沉星问:“温姑娘为何不点灯?”
温颜:“我乐意。”
屋内重归寂静。
过了一会儿,温颜开口:“你之前在看什么书?”
“五行道相关。”
温颜:“为何看?”
“有些兴趣。”
两人的对话何止是不痛不痛,简直是无趣至极。
若非温颜还算了解祁沉星这人一贯沉闷冷淡的性子,绝对会认为这是在敷衍。温颜也想不到,祁沉星就凭得到的讯息,竟然能拼凑出一个无限接近于事实的猜测,他只是想当然地想起了他们在万千境中见到的五行阵。
祁沉星既然在阵法上有天分,对五行阵感兴趣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温颜站在原地没动,用一种区别于白日、懒散又随意的语气道:“五行道不无可取之处,但许多原则与正道不符。譬如道修,最重因果循环,五行道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正道修炼讲究从内发掘、求问天地,五行道却行夺取、掠杀之道,更偏向于魔域那一套。你看归看,莫要初涉道途,便被迷了心智。”
祁沉星嗓音平静,于黑夜中半点不惊扰,反让人身心不自觉的放松:“夺人气运终不可行,若是这气运值得夺取,拥有者本身就该以更强姿态反击,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温颜沉默了会儿,道:“正是。”
他说完,顿了顿,脚步在原地附近踱了两步,又停下:“你说话简洁得几乎轻率,我却偏偏听着十分顺耳,真是奇怪。”
不如说,简直是正正说在了温颜的心坎上。
温颜从出生起,有一段时间是没有见过父亲的,全由母亲一个人养着。
温知锐对庄思茵十分爱纵,那时庄思茵刚生产,表现出不太好的情绪,温知锐生怕她不高兴,就全由她性子来。庄思茵将温颜打扮成女孩子,对外告知也是女孩子,她一贯温顺可人,温知锐自然不会怀疑她要在这种事上撒谎。
此举源头是一次卜算,庄思茵是五行修士中极为少见的天才,卜算尤精,她算出若生男孩,必定能成为一统四城之人。
若只是有这个结果,悄悄藏在心底也不会有事,偏偏赤炎城中又出了一位精于卜算的天才,是当时的赤炎城主、庄思茵的爹所收的弟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这人拿到了庄思茵的生辰与一束头发,同样卜算出了这个结果,一并告知了老城主。
亲情比不过权力,老城主在温颜出生前便秘密命令庄思茵,务必将生出的男孩交给他,对外只称是死胎。
庄思茵在家听话,唯父命是从,那是她第一次做出违背的事情。她知道若是将孩子交出去,他们肯定要用那些研究多年的残酷办法,试图从温颜身上夺走气运。她假称所生的是女孩,确实得到了喘息之日,老城主却不断催促她继续生出一个男孩。
不信任父亲,不信任丈夫,到了赤炎城易主,庄思茵害怕的情绪更浓,变得连温颜都不相信,总觉得他外出就是在陷入危险,癫狂时只愿意见温颜,却又要对他厮打。
温颜一面理解母亲,一面却又觉得,她为何不能给出一点信任。
祁沉星这句话,一枪标中了他的心事。
他突然觉得这个渣男看起来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或许正是因为祁沉星不通晓内情,这样的一句话显得格外的顺理成章。
温颜抬手,碰了碰额角处已经处理过的那道伤,嘴角扯了扯,竟然不感觉多么沉重了:“天色已晚,你若查完,早些回去的好。”
祁沉星的回应干脆无比:“告辞。”
温颜错愕,发觉祁沉星当真就这么直接走到门口,从善如流地稳步离开数米远,头也不回,片刻后,他笑了一声:“怪人。”
那边祁沉星原路返回,却正正撞见了如同普通老人般散步的上元真人。
“……”
“……”
四目相对,两边都沉默了一下。
祁沉星见礼:“师父。”
上元真人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感觉不太对:“沉星啊,你怎么晚还出去,可是有急事?”
祁沉星:“只是去府中藏书阁转了转。”
夜风拂过。
上元真人闻到了空气中的那点脂粉香气。
唐依平日不怎么用脂粉,上元真人好歹为这位后辈指点了几日,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祁沉星半夜出去私会了别的女子。
既然能沾然上脂粉的气味,还一路带了回来,想必两人的距离肯定也不怎么经得起推敲。
上元真人:“……”
现在的年轻人啊!
怎么前脚保证后脚就去做坏事呢!
这倒真不是疏忽或是故意为之,纯粹是巧合。
温颜往日用的脂粉没有这样浓的香气,浓烈到仅仅只是共处一室,待了一会儿就能沾染。但他从庄思茵那边回来,脸上带了伤,抹了药却不好止住那点血腥气与伤口的痕迹,只能用女儿家的闺房手段弥补。
脂粉用得多了,香气自然就浓了。
祁沉星不用深想都知道上元真人一定是误会了,他闭了闭眼,试图解释:“师父,我今晚……”
“不必多言。”
上元真人的语气难掩沉痛,“我既说过让你自行定夺,便不会再胡乱插手。只是……从明日起,直到我们离开天工城,你每日的练习多加一倍,不可懈怠。”
祁沉星的训练已经颇为严苛,多加一倍,那就是除了练剑,什么别的事都做不了。
年轻人的心飞了管不住,那我这个做师父的就从源头掐断翅膀,直接不让你有多余的时间。
上元真人心怀正义地想。
祁沉星:“……是。”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方才对温颜的那句安慰。
原本祁沉星对温颜的心情好坏、苦难经历并不在意,他去藏书阁不过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当时当景会说出那句话,不过是想着温颜对自己的针锋相对、在唐依耳边的煽风点火。
凭空树敌不明智,化敌为友才是两全之策。
祁沉星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温颜往后大概率不会再挑拨他和唐依,还可能阴差阳错地将他引为好友。
但他万万没想到,上元真人居然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爱好在花园里散步,而且还熬夜不睡!
唐依发现,温颜不再diss祁沉星了。
交谈中偶尔提到,温颜甚至还会漫不经心地说上一两句“祁沉星确实有天分”/“他还不错”/“说话有时惹人生气,心却不坏”……诸如此类的话,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在为祁沉星说好话,变相安利了。
唐依一开始想不通,后来就清楚了:应该是温颜以小见大,知道那天男主特意为他们姐弟俩腾出空间的贴心举动,明白男主是个小天使了。
只可惜祁沉星这几日一直在练剑,听不到温颜这些夸奖的话,实时感受自身魅力的正面反馈。
——据说除了吃饭,祁沉星成天都泡在训练中。
果然。
唐依感叹地想:成大事的人都是既聪明又刻苦的。
真乃我辈楷模!
学习榜样!
作者有话要说:唐依:向男主学习!
祁沉星:。
上元真人:。
下章回御岭派啦
第29章
折霄剑重塑完成,正式道别后,一行人离开城主府。
这次的飞行工具是机关琼。
经过改良,不必有人时刻盯着操控,稳定性更佳。且空间更大,容纳五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上元真人不像上次,专注待在前面的“驾驶舱”,坐在了他们两个小辈之间。
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上元真人苦口婆心地对唐依讲道理:“女儿当自强,只有变强了,才没人敢随意惹你。放眼修真界,多是修为不错的女子,你切不可陷入俗世那套,认为自己一味的顺从听话就能稳住丈夫,必定是要旗鼓相当,才能相携永久。”
唐·完全懵逼·依:“……是,我一定牢记。”
她暗中对祁沉星使眼色,心里慌的一批:祁公子!你师父怎么了!祁公子你说话啊!
祁沉星:“……”
他开口:“师父,徒儿——”
上元真人严厉地质问:“为师在与唐姑娘交谈,你为何无故插话?”
祁沉星:“……徒儿失礼。”
上元真人满脸不快,看向唐依时仍然有威严之意,但他很快有意识地缓和了自己的脸色,比起对祁沉星的疾言厉色,对唐依说话的态度堪称和颜悦色:“唐姑娘莫要怪我这个老人家多嘴,只是你既然入了此道,又有他人羡慕不来的机遇,我自是希望你好好把握。”
大型双标现场在眼前展开。
唐依头晕目眩,她分明记得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时间线再往前倒,上元真人还对她爱答不理、对祁沉星满意至极。
这是什么发展?
……反转人生?爽文现场?
问题是她也没有前期被虐,这是哪门子的奇特走向?
唐依打死都想不到,上元真人是害怕她日后受情伤,却无依无靠,现在抓紧了想给她灌输自立自强的观念——杜绝恋爱翻车,要从两手抓。
御岭派位于大陆版图的北侧,占地面积颇大,约等于一座大的城池,建筑在山林瀑布间若隐若现,一眼望去翠绿拥簇,鼻端全是树木花朵的清香馥郁,评个5A级风景名胜区绰绰有余。
大门位于山脚处,仅有四根白玉柱矗立,柱子上雕刻着鹤羽莲花,抬首往上看,是绵延不绝的白色阶梯,能望到阳光照射处,却看不到阶梯的尽头。
“这是苦行阵,用来拦外人的。”
上元真人手一挥,无穷无尽的阶梯如水面波荡,隐去幻象,露出下方真正的路。由青石板铺成,点缀一些鹅卵石,不如幻象华丽,却更契合周遭景色。
三人乘坐机关琼往东侧飞去,上元真人道:“唐姑娘,我先带你去见折枝君。”
唐依点头,恭敬地问:“请问真人,去见折枝君,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原著视角以男主为中心开展,折枝君这个名字可能在某个字句间出现过,却不主要,和男主没什么交集,唐依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没有。”
上元真人没有思考就给出了否定答案,“折枝君其人温和非常,脾性柔软良善,我从两百年前认识他起,就没见过他发火。”
唐依惊讶:“两百年来,一次都没有生气过?”
上元真人:“没有。”
唐依:“……哇。”
这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上元真人看她一眼:“切不可因为折枝君好说话,便荒废修炼,唐姑娘该要时刻清醒,分得清孰轻孰重。”
唐依深以为然:“我一定听话懂事勤奋刻苦!”
上元真人这才满意地收声。
旁观全程的祁沉星无声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机关琼在一处殿前停下。
殿门上写着流畅肆意的两个字:听风。
上元真人将机关琼收起,回首嘱咐:“沉星,你在此等候。”
祁沉星:“是。”
“唐姑娘随我来。”
上元真人率先迈步走进殿中。
大殿在外看去尚可,进了里面却能发现陈设寥寥,跟金碧辉煌几乎是背道而驰,简单朴素得可以拿去做勤俭范本。
唐依紧随其后,一路走到了殿后的庭院,终于看见了一道人影。
是背影。
搭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满头的白发,没有束起,随意地散在背后,错落地垂到了腰部。身着一身玄色衣衫,正略略弯腰,提壶浇花,伸出来的那只手不似剑修,反倒像是拿笔的文人,动作轻柔且怜惜。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这人转过身来,面容清雅俊美,钴蓝色的眸子微微弯起,开口嗓音温然若春风:“师叔这是刚从山下回来?”
不同于中年才开始修道、以至于看上去比较像爹的上元真人,这位折枝君的容貌相当年轻,至多二十五六的样子。
“衍风。”
上元真人开门见山地道,“我为你带来了一位合适的弟子。”
折枝君的视线便落在了唐依的身上。
他打量的时间稍微有些久,唐依与他对视,十分奇怪,心中的紧张感反倒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片平静,彷佛在树下静坐,无事可扰此心。
片刻后。
折枝君口吻温柔地开口:
“让师叔费心了,但我现在仍只能大致窥见事物轮廓,看不清精细的剑招,更无法长时间拿剑,还是将这位姑娘带去其他师叔那里,为她择个好去处吧。”
他竟看不见。
唐依回想起他方才专注的打量,心中意外。
“你虽不能看清,我却有我的道理。”
上元真人态度坚持,说完这句后,侧首对唐依道,“唐姑娘,劳烦你舞一段剑招。”
唐依依言照做,她使出的剑招是上元真人所教,祁沉星也学过,但她和祁沉星使出来的感觉相差极大,这点不用上元真人点明,身临其境的唐依当时就发现了那种差别,是他们的剑意相去甚远。
剑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