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说,唐依其实完全克制了祁沉星。
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若是其他人,怕是被试探后尽管恐惧纠结。唐依却直接在当场坦白了——依照祁沉星的性子,假设唐依在他问出了那句话后仍然装傻,或是表露出被认定为“不信任”的迟疑。只要过了这点再紧迫不过的时间,就成了永远的过时不候。
祁沉星大概再也不会让自己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从今往后都不会试图让唐依来知道他的真实面貌,更不会拿唐依对他的重视来冒险,而只会一昧的使用各种方法将她困在身边,甚至,这种情况会随着他安全感的缺失而愈演愈烈。
可她居然说,“我迟早都要告诉你的”。
祁沉星沉默了好几秒。
他想,他刚刚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却神奇地没有得到坏结果。
“我猜到了。”
于是,祁沉星微微抖着眼睫,没有睁开眼睛,仰首闭眼,宛如等待被审判的猎物,他放任自己继续露出真实的侧面,一边承受着唐依会厌恶他的恐惧,“对于你来说,这还是个书中世界,对不对?”
第96章
唐依短短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震惊,这会儿脸都要僵了:“……你都猜出来了?”
老天鹅啊。
她光知道祁沉星聪明,但没想到祁沉星能这么聪明——直接把穿越者秘密全掀开的男主是不是就这一个啊?
还是她太孤陋寡闻了?
“等等!”
唐依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如果你已经猜出来了,你刚刚难道是……在试探我?”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眸光晃动,嘴唇微微张开,显而易见被事实动摇了心绪。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唐依费解地质问着,由于她没有彻底地定死这件事,语气并没有呈现出激烈的征兆,但表情已经没有方才的温情与踌躇,被困惑与难过替代,“你……我就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却要大费周章、和我对话那么久地去猜?你是怕我不肯告诉你吗?”
分明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关系,事到如今说话却还要靠试探。
这个延续了错误的决定,没有继续得到侥幸。
祁沉星知道她生气了。
他做的事背离了恋人之间的互相信任。
他能够解释。
祁沉星刚这么想,他就察觉到,唐依放开了他的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抓住唐依:“糖糖,你要去哪里?”
唐依有点生气地试图甩开他的手:“我不去哪里,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祁沉星道:“那你不要抗拒我。”
“我现在在生气!”
唐依强调道,目光直视着他,一秒,却又移开,“你好好跟我说一下,这件事是有点让我生气的,所以我要听你说。”
自己前一刻还在摊牌,下一刻就发现男朋友前面大段的铺垫全都是在试探。
这谁能受得了?
是无间道吗?还是专业演员下场了?
唐依越想方才祁沉星的一系列表现与反应,就越没办法控制心头的怒意上涨,被愚弄的感觉太强烈了。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不代表能随便让人耍着玩儿吧?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刚说过“信任”的人。
简直像个笑话。
——也可以说,正因为是祁沉星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她才尤为生气。
祁沉星知道唐依情绪起伏不稳,他着急地解释:“我确实是怕你不肯告诉我,并且因此戒备疏远我。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就算生气,你不要与我分开。”
唐依却不接受这个理由:“既然你聪明到能够猜出来所有,我就在你这么近的地方,你却完全无法确认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吗?”
祁沉星遍体生寒。
他差不多知道唐依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了。
果然。
唐依冷着语气道:
“就像我和你距离如此近,靠在你怀里任性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与此同时你确实在试探我——是指这样的无法确认身边人吗?”
祁沉星如鲠在喉,无可辩驳。
他确实是那样戴着面具生存的人,所以第一反应不是像唐依那样去坦白,而是选择去试探。
更因为他分明赌不起却还是一意孤行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了唐依陡然间消却了那份柔软的温情,对他露出了不解与失望。
他早该知道,唐依纵使是个坦诚热烈的人,却不代表她会一昧的无条件原谅所有事。
“我不该试探你。”
祁沉星深知道歉的第一要义便是足够的诚恳真挚,他也足够清楚这件事中唐依生气的点是什么,“是我不对……我心生疑惑,却选择了对你试探,还在交谈中套话,都是我错了。”
恋人之间,纵使能够因为疑惑而存在一些拉锯,可方才那样好的气氛,他尽管拥着怀中人,却做出了背离的事,落差便分外明显。
唐依撑着藤椅坐起来,不想露出太难看的表情,眉宇间却仍然泄露了几分委屈:“是,你真聪明,连我为什么生气都知道,结果你还是要这么做。”
祁沉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怕她就此离开:“我真的错了,你想如何惩罚我都行。”
唐依却没打算走,她一下子知道了祁沉星与认知相悖的一面,脑子虽然有点乱,好歹经过了这么多事。
她别开脸,不与祁沉星对上视线,道:“你如果不告诉我你已经猜出来这是书中世界,我大概也没办法知道原来我被试探了……你想怎么样?”
祁沉星起身来抱她,唐依想躲开,被祁沉星双手圈住,固执地拢进怀中:“因为你对我那般坦诚,我想让你知道,我做了错事。”
唐依还在和他的手臂作斗争,她现在正憋着劲儿,只想好好“说清楚”,暂且不想亲密接触,以免打乱自己的思绪:“你放开我!”
“我不放。”
祁沉星仿佛被她不断拒绝的行为刺激到了,同样不肯放手,颤着音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哄她,“我知晓我错得厉害,才想亡羊补牢,来告诉你,糖糖很聪明,看出我心思不好……能不能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儿上……先不要拒绝我。”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结果。
唐依若要就此从他身边离开,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唐依拗不过他,又隐约感觉到他在发抖,怔了怔,到底没再推开他:“你怕什么?”
祁沉星动作一紧。
“你不敢问我,就是怕我不告诉你。”唐依道,“可是这件事,分明是我这个异世之人更加应该感到害怕——怕被当成异类。所以你不是惧怕这件事本身,你只是怕我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准确的说,你是怕……”
祁沉星接上她的话:“我怕你离开我。”
唐依拧着眉,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就离开你?”
祁沉星几乎是渴慕地贴近她,对她的一点气味都分外贪恋,万分谨慎地将她守在怀中:“你曾说过,若有无法磨合或感觉不好,会同我分开。”
唐依下意识地点头:“对啊。”
祁沉星搭在她腰上的手指当即收紧了些许力道,像是对这句话而起的条件反射,他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地道:“而我怕你感觉不好,害怕你万一感到受我威胁……或者,你会觉得我心思太过深沉,对我生厌。”
唐依好像摸到他们之间的分歧终点了,她顺着思路往下说:“我不会因为这种事随意地分手,你不必如此患得患失……若我因为奇怪的原因与你分手、无法理解你,只能说明我不是你的良人,我不适合你,你也能趁早看清我。
“你看,直接说出来有多么好,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做这种把我当傻子套话的事。别人我管不了,但我可以保证,你来问我,我就会说。”
她的眸光澄澈透亮,全无隐瞒晦暗,正直又率真。
祁沉星偶尔会觉得,唐依才是那种标准的、众望所归的标杆人物。
他不是。
从来都不是。
祁沉星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会同你分开。”
唐依不怎么高兴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和你说我马上就要和你分开,我是说——”
“我知道。”
祁沉星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无可转圜的坚决语气,没有半分迟疑地道,“我不会同你分手,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唐依:“……”
唐依明白他的意思了。
同时,也触到了他们之间一个现存的矛盾点。
“你……”
唐依错愕不已,话语迟疑,“你的意思是,不论我如何,你都……非我不可?”
这个词语由自己说出来太羞耻了,可唐依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甚至于,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她就从祁沉星依偎她的动作预感到了答案。
——他有时候亲近她的动作仿佛患有皮肤饥渴症。
并且,祁沉星总会不自觉地让唐依尽可能待在他能够接触到的地方。
“是。”
祁沉星仍旧抱着她,远远望去像是两樽生长相连的石像,“决定要与你在一起时,我便没有想过有分开的那日。”
唐依不知为何,后背陡然生出了一点寒意,然而祁沉星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并无风寒侵扰:“假若……是我要与你分开呢?”
“……”
祁沉星没有立即回答。
唐依也没有说话,静候祁沉星的回答。
这很重要。
他们之间的交往观念有明确的分歧,对于祁沉星来说,谈恋爱直接就要谈到死;对唐依而言,就算谈不拢也可以,不撕破脸就行。
虽说这是古代,但唐依和祁沉星在一起后,有认真“调研”了解过:俗世中不乏有分分合合,修真域中更是放得开一些——毕竟有合欢城存在。
祁沉星终于开口了。
他的说话腔调与平时有异,慢条斯理,语速更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与暗芒:“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唐依心里猛地一沉,口吻冷静得出奇,可是心跳很快:“自然是真话。”
祁沉星慢慢地、字句清楚地道:“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唐依:“……”
这话透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唐依难以置信地大脑空白了数秒,执拗地道:“这种事不是你希望就能不存在的。”
祁沉星被夺舍了吗??
现在这上演的什么病娇剧场,说好的甜甜的青春恋爱场合呢?!
祁沉星顿了顿,反问她:“你现在是要同我分手了么?”
唐依能感觉到他身躯的温热,后背的寒意却无法消退:“我没有这样说。”
“既然如此,我现在也没办法回答你,若你执意要分手,届时我要去做什么来挽回。”祁沉星摸了摸她的脸,感觉到她嘴唇的凉意,他神色莫测,“你要听真话,要我直接问你,可你又分明不喜欢这样的我……不是么?”
第97章
他猜错了么?
没有。
唐依果然接受不了他真实的模样。
她的想法与做法,通常来说大约是利大于弊——能坦诚相待的恋人,该是多么的默契相守、配合无间。
可他们根本不是“通常”的模式,祁沉星不会给她分手的机会。
实际上,他们先前的相处模式就是最好:唐依对他依赖、逐渐开始肆无忌惮;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相见时便抓紧一切时间亲热,还因为短暂的分离而倍加珍惜。外人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唐依同他日益亲近,而他也如愿以偿……
他却避不开心底的那点劣根性,分明能够演下去,直至他们有朝一日死去,偏偏要露出这点马脚,更是要一错再错地走到这步。
人心不足。
他自恃聪明冷静,到头来不过如此,终究弱点重重,冲动又不堪。
恋人间的对峙经常会产生风水轮流转的形式。譬如此刻,唐依确实懵了一下——她以为应该是她在生气,结果几句以后又换成祁沉星那边更生气了。
唐依没有轻慢的意思,她慎重地想了好一会儿,确保自己能理解每个字的含义,才开口答道:“我只是有点不太适应,但这不代表我在讨厌你。一是,谈恋爱分不分手这件事我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了共识,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二是,你现在的表现和我一直以来认为的不太一样,我自然会感觉到陌生。”
她拍了拍祁沉星揽在她腰上的手:“我没有要骗你。你想继续说下去,还是觉得被冒犯了想要再整理一下都可以——我们可能就是在面临恋人之间的磨合阶段,所以我也不会随便糊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祁沉星与唐依在外的相处模式,看上去基本都是祁沉星占主导,唐依也乐于将一些事托付给祁沉星这样聪明又可靠的人。
可两人的感□□上,一直是若有似无地以唐依为主导。这点在当下更为明显:祁沉星好像一下子被打乱了方寸,情绪被惶恐与不安占据;唐依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了,尽力从中捋出了一条和平冷静的线,控制住了摇摇欲坠的场面。
祁沉星听见她循序渐进的话,随着她特意沉稳柔和的声线,心绪沉淀下来,被唐依接触的那只手微动了动,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唐依松了口气,她原本是在生气,这会儿担任了另一个角色,也不知不觉压下去了恼火:“那我们一件件的理。”
祁沉星没有反驳:“嗯。”
很顺从地应了。
唐依满意地弯了弯唇,她方才直觉不好,现在仍能与祁沉星心平气和地对话,让她放松不少:“你认为我会不满意你的询问,归根结底是认为,我对你还不是足够了解,是不是?”
唐依和祁沉星待久了,有些受到祁沉星的影响。最直观的是她在应急时刻的处理方式,会去选择最沉稳镇定的方式,以期让事情不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此刻的口吻亦是不急不缓,努力去抓最根本的点,一击必杀。
祁沉星只是略有失控,还到不了发疯的程度,这会儿已经完全收敛了片刻前的外放情绪,内敛得存在感都放低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