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撂了笔便起身出去了。
谢元崇忍不住皱起了眉。
殿下与南宫之间他并非全无所觉,毕竟傅卓这些年所作所为从未刻意对他遮掩,他本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汉时文帝与邓通,武帝与韩嫣,昭帝与金氏兄弟,便是当朝高宗英宗也都有过宠臣。
南宫如今是天子近臣,殿下与他交好也是好事……
可如今瞧着,南宫对太子的影响似乎有些过深了,看南宫这几年行事,显然并非善类,叫他不禁想起高宗时险些为祸朝纲的宠臣李赏。
“谢兄?”容杬唤道。
谢元崇回过神,随意找了个借口遮掩了过去。
隔壁太子听完刘玉柱和张显的回话,打量张显一眼。
刘端立刻会意道:“你说你伺候过南宫千户?”
张显头一回面见太子殿下,弓着腰一动不敢动:“是,当初千户在东宫小住时,奴婢和另一个叫钱川的小太监一道被詹事府派了过去。”
太子把玩着腕上的蜜蜡珠子淡淡道:“下去吧。”
刘玉柱一拉张显退下了。
待两人出去,刘端道:“殿下看如何?”
太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刘端脸上满满是笑:“奴婢这不是想着南宫公子一去少说得月余,叫人来给您解解闷。”
南宫公子这一走,殿下心里定会十分想念,他正好想起南宫公子曾在东宫小住过,贴身伺候他的宫人应对他有所了解,即便时间太久忘记了,说些当年的琐碎杂事也成。
太子瞪他一眼:“下不为例。”
“欸。”刘端立刻应声,笑道,“那奴婢就将人留下了,殿下放心,奴婢会将人调/教好,叫他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太子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转了话题:“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刘端脸上的笑瞬间敛起,弓腰轻声道:“膳房的宫人们素来嘴紧,一时半会打听不出什么来,倒是紫宸殿里的小太监传信来,说圣上自年后便添了午睡的习惯,每回午睡时只有高公公守着,奴婢算了算时日,圣上精神好起来正是在添了午睡后……”
太子目光沉沉:“继续查,若真如猜想那般,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刘端肃容应是。
“若查出来……”太子摩挲着圆润的蜜蜡珠子,耷拉下眼皮,“暂勿声张。”
·
第二次坐船远行,南若已经从容许多,加之这次他是主心骨,下人们都以他为首,来送嫁的大半下人都是头一次坐船远行,他稳了他们才会稳。
有一大箱制香书籍等着他“翻牌子”,船上的日子倒也不无聊。
除此外,还得给四娘做婚前心理安抚。
她到底还是害怕了,不是怕南若要做的事,而是怕嫁人,又怕给南若添麻烦,一直忍着不说,还是贴身丫鬟担心出事,跑来找南若他才知道。
南若看着四娘还稚嫩的脸一阵心疼,放到前世四娘还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可此世,她已经要离家千里去嫁人了,往后车马慢,不知多久才能见一回。
他很想摸摸四娘的头,可终究忍住了,不合适,只拿起纸巾递给她:“你若不愿,咱们这就返回去,往后大哥养你一辈子。”
四娘眼泪又涌了出来,快速抹去,破涕而笑,道:“这是什么话,可千万别叫外人听到,哪有小姑子一辈子留在娘家的……”她低落垂眸,“我若不嫁,岂不是连累了族中其她娘子,还有六娘七娘……”
她是家主的长女,她若毁约不嫁,外头会如何想,六娘七娘可不能因为她找不到好亲事。
南若沉默,世情如此,家族代表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娘若真悔婚,他倒是能将人保下来,可往后的日子未必会轻松。
四娘见状反倒安慰起他来:“我只是头次离家有些感怀罢了,大哥不必忧心,先前在学堂读书时总听夫子说江南富庶,又学了那么多江南诗词,往后能亲眼见一见,这婚事便也不算吃亏,总好过一辈子待在京城。”
她笑弯了眼:“往后能写信,也并非断了联系,再说三郎总是要进京科考的,我会叫他带我一起,到时说不得还得麻烦大哥。”
南若终是没忍住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四娘刚忍下去的泪水瞬间滚落下来,如决堤般将她冲垮,揪住南若的衣摆,哽咽道:“大哥,我怕……”
“不怕不怕。”南若蹲下来,“只当是去逛江南,游山玩水看看景致,若不高兴咱们就回来,家里你的院子大哥永远给你留着。”
“宋允芳若敢欺负你,你立刻派人递信给我,千万别一个人忍着憋着,知道吗?”
四娘哭得停不下来,只捂着眼睛一个劲儿点头。
有了这次发泄,她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南若没敢放松,停船之前每天都要抽空找她聊一聊,四娘心情越来越好。
但船终究还是要靠岸,最后一日,四娘重新穿戴整齐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
“若能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不嫁就好了。”她郁郁道,“晚几年也成,为何男子可以及冠后再提亲事,女子却不行?”
南若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何那些被郑皇后招揽的女子甘愿死心塌地为她做事了。
“会有的。”他将四娘背起,脚步坚定地迈上甲板,轻声道,“总有一日,你想的都会有。”
第八十四章抓捕
八十四
南若背着四娘下船,宋家人已经抬着花轿等在码头,来的是宋允芳的亲二伯,宋家现任家主,后头跟着一溜儿子侄,大燕风俗婚礼前新郎新娘不能照面,宋允芳这会也一样在家里待婚。
宋二伯满面笑容迎上来,亲自掀起轿帘帮着南若将四娘送入轿中。
“早听闻贤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南若微微一笑,当年他去宋家时还是宋老爷子当家,并未见过宋二伯,今日头一回见。
宋二伯忙叫后头子侄们上来见礼。
南若淡淡颔首:“我先带四娘回府歇息。”
宋二伯连连点头:“是是是,瞧我,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是该歇歇。”
南若转身上了马车,当年渣爹给四娘定下亲事后就在绍阳府置办了宅子,一来便是为了今日送嫁,到了之后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也是给四娘添妆,这宅子往后就是她的嫁妆。
宋二伯面带笑目送南宫家一行走远。
旁边几个子侄憋不住,不忿道:“咱们亲自来接人,又好声好气,这还接出错来了是怎的,瞧那傲气的样子。”
“就是,对我们这样也就罢了,两家既结了亲,二伯好歹也是长辈,竟对长辈也这般傲,太目中无人了。”
“都给我闭嘴!”宋二伯扭头瞪了一眼,“人家天子宠臣,一举一言可直达天听,今日便是布政使在此也得给两分面子,你们一个个连个功名也无,凭何叫人看得起?”
侄子们瞬间闭了嘴,只宋二伯幼子撇撇嘴嘀咕:“我要有他那张脸,说不得我也能做宠臣。”
先是爹,再是儿子,圣上也真不讲究。
宋二伯抬手给他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胡说什么!满天下谁不知帝后恩爱,再瞎说我打断你的腿,往后再别想我带你出来!”
幼子闭了嘴,但看神情明显不服气。
宋二伯不好再当众将事情嚷开,只剜了儿子两眼,再看着同样不当回事的侄子们,心里直叹气。
名士之后是他们的荣耀也是枷锁,他们宋家人走出去,即便是在京城,说自己是香公后人也会引来旁人侧目,可不是每个宋家人都有香公之才,一旦发觉他们才能平平,旁人便一个个遗憾可惜,私下都说他们堕了先祖名声。
他年少时还不服气,苦心钻研诗文,连科举都放到了一边,可世人嘲讽的对,他绞尽脑汁写出的文章也比不得先祖随手所得,他便认了命,除非他也能与当今皇后一般梦中得仙授。
所以老爷子当年才将他们圈在绍阳府,免得再到各处叫人看笑话,却不想时间久了,小辈们一个个如井蛙不知天高,在这小地方被捧得飘飘然。
宋二伯心里直摇头,是该叫他们去外头瞧瞧了。
南若没工夫跟宋家小辈计较,即便知晓他们所说也顶多哂笑一声罢了。
这些年他没少被儒生们在背后诽谤,还有人给他做过诗,酸腐书生骂起人来也要展示一下才华,将看惯前世直白粗暴网络喷子的南若还给逗乐了。
若有文采最佳喷子奖,肯定归他们莫属。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跟前世网暴比起来,这些都是弟弟,何况他们也不敢当面来说,甚至碍于銮仪卫,只能私下暗戳戳议论,战斗力基本为零。
南若眼下还有重要事要做。
到了宅子他一路背着四娘到房中,看着她安顿好,和裴定高兵分两路,裴定高去找华亭都指挥使,南若则带着家丁悄悄去了绍阳府千户所。
“不知南宫千户前来,有失远迎……”千户马槐接到消息急匆匆赶来。
南若负手冷冷道:“绍阳府千户马槐接旨。”
马槐立刻跪了下去。
三日眨眼便过,到了婚礼当日,虽正式拜堂是在黄昏时,可此世婚礼流程繁杂,各种活动从早起便有,其实等候的这三日就开始了,百里不同俗,京城和绍阳府的习俗都得来一遍。
终于折腾到午间,四娘走完哭别娘家的流程,南若背着她上轿。
“别叫几个武师傅离你太远,到了房里让丫鬟陪着。”他叮嘱道。
他给四娘聘了几个女武师,保护她周全。
四娘刚刚哭完,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十分坚定:“大哥只管安心去忙,我会顾好自己。”
南若拍拍她的手臂,将她送入花轿。
接着是游街晒嫁妆,然后到宋府拜堂,按绍阳府规矩,南若作为娘家人可以再去吃一顿席,不过他眼含泪以伤感为由拒绝了。
宋允芳只得朝他行礼后离去。
待队伍吹吹打打走完,南若压下怅然,抄起马鞭上马:“走!”
宋家迎亲队与四娘的嫁妆队浩浩荡荡,又是绍阳府有名的宋家娶亲,几乎全城人都出来看热闹,当然最主要是南宫家阔气,沿路撒糖撒红包,红包里除了增吉祥的铜板,还有南宫家铺子的优惠券,连糖也是上好的水果糖。
没有被纳入游街的街道便显得有些冷情,但很快,阵阵马蹄声出现在这些街道上。
马槐亲自带队来了其中一家,踹开大门:“圣上密旨捉拿要犯,若有阻拦,就地格杀!”
卫所旗丁们可比銮仪卫要粗鲁许多,如狼似虎扑进宅子。
马槐手里鞭子往地上一抽:“说了不许弄坏物件,回头卖了钱又不是进了老子一人腰包!”
旗丁们立刻放轻了动作,卫所旗丁自来比较苦,高产作物出现前,有些地方所里连吃都吃不饱,过得好坏端看千户百户们的良心,他们世代军户,想找个其它营生都难。
马槐对手下人不错,可养军最费钱,如今也只是粮食不缺而已,眼下有机会敛财,自然不能放过。
此情此景同一时间在城中各处发生,不止绍阳府,还有华亭、宁安等。
他们不会想到南若会在妹妹婚礼这日动手,也丝毫没听闻京城传来圣上又要查江南的消息。
南若要的便是出其不意,免得他们有了准备逃走,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华亭织造局郎中李翰府邸。
南若看着这一步一景,华贵精致堪比皇家园林,往年永昭帝和郑皇后来江南巡游便下榻在这里。
也莫怪永昭帝当初会起了整顿江南的心,李翰叫人修建这园子是想讨好皇帝,可不想想皇帝享受过后理智回笼会是什么想法。
旗丁引着他到后花园,李翰已经被裴定高带人制住,似乎被抓前在睡觉,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裴定高招呼他过来,道:“我们进来时这厮正跟妾室厮混。”揶揄,“可惜你没是没瞧见……”
南若白了他一眼,到李翰面前蹲下,露齿一笑:“又见面了,李郎中。”
李翰见了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变幻,眉眼阴沉道:“我愿随你们去进京,我所做皆有缘由,我自会向圣上陈诉。”
只要到了京城,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谁说要带你进京了。”南若冲他微微一笑。
他们銮仪卫抓人,何时讲究过流程。
李翰身体一震,低头,看到了插在心口的短刀:“你……”
南若面无表情拔刀,任鲜血奔涌,起身掏出手帕擦拭刀身:“华亭织造局郎中李翰逃跑,抓捕时反抗激烈不得已将其擒杀。”
去地下跟杨焘好好陈诉吧。
第八十五章想见
八十五
黄昏的宋府热闹非凡,唢呐鞭炮声交织,一派喜气洋洋,流水席摆满了整条街。
而相隔几条街外,哀声尖叫此起彼伏,主子被套上锁链带走,家眷与仆从用绳子串链驱赶去衙门。
绍阳知府在宋家吃酒,浑然不知衙门监牢已经人满为患。
华亭织造局被裴定高带兵一锅端,都指挥使是永昭帝的人,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密令,对于南若一刀结果李翰并未表现多震惊,只委婉示意杀一个儆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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