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的人了,以为自己还是小年轻呢,再说了,永昭帝还躺着呢,哪有心思想那些。
不由瞪了太子一眼,搞得他好像多饥渴一样。
太子笑着将人揽进怀里,亲亲抱抱好一阵安抚才放人去休息,回到塌边看到冲他怒目瞪眼的永昭帝,神色淡淡:“父皇还不睡?”
长久的卧床已经让永昭帝不能动弹,曾经自以为能翻盘的谋划被太子堪破后,他更是被气到中风,虽有宫人照料,可精神上的打击让他一日日消瘦,原本高大的身躯干瘪而佝偻。
“孽子……孽子……你弑父篡位……不得好死……”
他艰难的呼吸着,似失水的鱼,胸膛起伏,目光充满怨恨。
十八年,他已经被囚禁了整整十八年!
太子上前帮他掖了掖被角,眼皮都没抬一下:“难道父皇不是,父皇可还比我多一个杀害兄弟的罪名,我可从未亏待过亚子,连他如今在海外称王都许了,何况父皇明明还活着,何来弑父一说,篡位更是无稽之谈,这天下谁不知父皇仍是皇帝。”
永昭帝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嘴唇翕动重复着模糊不清的不得好死。
太子恍若未闻,语气温柔,好似一个和父亲谈心的孝子:“对了,有件事一直忘了同你说,郑繁并非真的病逝,我放走了她,她如今已经是苏律岛的女王,一言九鼎,只后宫的男妃就有十多个,过得好不快活,长乐也并非跟亚子一道,她去找郑繁做王太女了。”
永昭帝好似被重雷砸到,嘴里含混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子含笑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作,他叫人瞒着这个消息直到现在才说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永昭帝目光涣散,脸色泛起诡异的潮红,竟一下子坐了起来:“贱人!贱人!她怎么敢!”
“瞧父皇这话说的,难道只准父皇三宫六院才对?”太子淡淡道,“你忠于别人,别人才会忠于你,感情亦如此,这个道理父皇难道还需儿子教才懂?”
永昭帝气歪了嘴,抓住床柱想要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越急越气,越气越使不上力气,抖着唇:“孽子,贱人,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全都不得好死……”
“这就不劳父皇操心了。”太子微笑,“反正你也看不到,父皇不如替我想想皇位该交给谁……”
永昭帝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太子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其实母后那晚有动过念头,带我一起走。”
她已经握住了床边的烛火,却最终看着他松开了手。
永昭帝面色僵硬。
太子:“我不止一次想过一把火将这皇宫付之一炬。”
几乎每一年,每个月,他踩着地砖走在宫里,都会有这个想法,若燃烧起来,一定非常美。
永昭帝猜到他想干什么,目露恐慌:“不,不,你不能……”
“我能。”太子轻飘飘道,他笑,“你看,我不会有子嗣,亚子需要儿子继承自己的王位,宗室年轻一辈有志气的都选择了出海,再过十年二十年,新长成的也会出去,到时全世界——我叫人送来的地球仪父皇看了吗,想必知道这世界有多大,到时旁支全都在各处圈地为王,建立新的王朝,而父皇这一脉——”
他轻声低语,落在永昭帝耳中仿佛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这里便结束。”
永昭帝怒目圆睁,几乎要渗出血来。
太子仿佛刺激他还不够,道:“父皇莫想着还有亚子,你不是不承认亚子是你的儿子吗,你当亚子为何一走了之不来看你,他早就知道了你对他的怀疑,你以为他天真好骗就错了。”
以为孩童什么都不懂?亚子聪慧又敏感,早早洞悉了他若有若无的嫌恶。
“你……闭嘴……”永昭帝嘴角歪斜,快要说不出话来。
太子:“父皇去后我不会继位,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孤儿,随便抱一个来,当然,对外我会说这是父皇留下的孩子……”
“疯子,疯子,疯——”永昭帝心里掀起巨大的恐慌,因为他知道太子真的会这么做。
太子笑:“是啊,我是疯子,父皇难道不是早就知道吗。”
永昭帝目眦欲裂,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倒回了床上。
太子不动,静静看着他咽气,伸出手帮他合上不瞑目的眼睛:“父皇安心去吧。”
他没有叫人,好似永昭帝根本没死似的,和往日一样坐到案桌后一边批奏折一边守夜。
若哥儿才刚睡下,不能吵着他。
母后死时他守了一夜,如今父皇死了他也守一夜才公平,满天下都找不到他这样的孝子了。
太子笑,病态而阴戾,却又很快收敛起来,不成,不能被若哥儿看到,手抖了抖,从抽屉里摸出一枚丹药来,迟疑片刻,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南若是被撞醒的,额头一下撞到了床柱,不痛,被太子的手挡了一下,可身体里的感受让他一下清醒了。
“我还没刷牙……”他嘟哝着,却没有拒绝,习惯性舒展身体缠上去。
太子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乖乖心肝肉的哄他,好似被野人附体,不知疲倦不知停歇且一言不发。
南若想问怎么了,可席卷来的浪潮让他模糊了意识。
直到云消雨散,太子才开口道:“父皇去了。”
南若瞬间惊醒:“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叫醒我?你还有心思……”立刻就想将人推开,但触到太子兴奋发红的双眼顿住了,算了算了,太子和常人不能一概而论。
只能拍抚着他的背哄,心里念头飞快转动,太子这个样子,接下来的丧葬他就得多操心些。
奈何太子正亢奋,拍着拍着就换成了被拍。
等折腾完,南若才知道太子压根就没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等他们收拾好才叫内侍们高喊着去通传。
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皇帝指的是永昭帝,太子监国十八年,人们早就已经习惯将他视为皇帝,忘了太子只是太子,真皇帝还在,宫变后出生的少年更是只知道太子不知永昭帝。
永昭帝的陵墓在他登基时就开始修建了,他在位三十八年早已修好,丧葬事宜也早在他中风时就着手准备,不过谁也没想到他驾崩的日子恰好和开国太/祖的生辰撞在了同一天,为避免冲撞,太子便主张将丧事从简,顺便让去给海外宗亲传信的人告诉他们路途遥远不必亲自前来,于是很快便走完了流程。
按理说葬礼结束便该准备继位大典,虽太子以先办葬礼为由推脱,大家并未在意,太子仁孝天下皆知,能养着病重先帝十八年不继位,可不是孝子,谁料葬礼一结束,太子放了个大雷。
他不知从哪里抱出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来,说这是先帝的遗腹子,要拥立其为帝。
满朝哗然。
但很快,在太子的坚持下同意了。
如今明眼人都看出了太子和南宫的关系,眼瞧着太子不会有亲子,将来必得过继,与其从分支挑选,不如培养自己的亲弟弟,俗话说长兄如父,相当于养个儿子了。
何况从宗室挑选还需顾忌其父母,倒不如养个没有牵累的,免了朝纲不稳。
大臣们怀着各自的心思,承认了新帝。
当然也有人怀疑新帝其实是太子的私生子,太子怕南宫大人置气才那么说。
事实上只有太子和南若知道,这个孩子压根就不是什么遗腹子,是他们从慈幼局抱来的!
南若刚从太子嘴里听到这个想法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你……”
一时间有千万个问题想问,想问他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被发现了怎么办,将来怎么办,更想问他……是不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别怕。”太子牵起他的手,牵着他一起坐到龙椅上,“即便没有你出现,我迟早也会放火毁了这皇宫,只要它还在,父皇母后郑繁,我、亚子、长乐安乐……这些悲剧仍旧会出现,你只是适逢其会,何况即便没有你,也会有旁人,既然历史的洪流阻挡不住,为何不能是我们亲自来缔造。”
他轻抚南若的脸颊,偏执而疯狂:“我们一起,我要让历史留下我和你的名,不是皇帝和臣子,是情人是爱人是夫妻,让后世人人都知晓。”
疯子。
南若低喃,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上去。
可他爱死这个疯子了。
权势汇聚的龙椅上,碰撞出最原始的欲望,权与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永昭三十八年冬,永昭帝崩,终年六十一岁,庙号代宗,同年新帝继位,年号承平。
因新帝年幼,太子摄政辅佐,同时建内阁,册封四位辅臣,南宫若谷为首辅。
承平六年,承平帝被疑血脉有异,帝位废除,太子抱来一子称自己亲子,立为新帝,改号延康,又五年,五岁的延康帝被断定痴愚,帝废,改立建初帝,又两年,改立弘平帝,再两年改立先天帝,再两年……
后世笑称铁打的摄政内阁流水的皇帝,自承平开始,直到永兴结束。
永兴三年,摄政王薨,时六十五岁,皇权倒塌统而不治的序幕正式拉开。
第一一六章完结
一一六
问:活到人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南若:谢邀,人在皇宫,刚下火车。
人常说长命百岁,南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活到了百岁,不算小若谷的十六年,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八十四年。
确实是极漫长的一生,漫长到他送走了上一辈,送走了同辈,甚至包括孙辈,以及……说好相守一生的恋人。
夏侯治死去已有三十七年。
以百姓平均年龄寿命来看,三十七算得上一个人一生。
南若恍惚,原来已经这样久。
许是年纪大脑子慢了些,他竟觉得夏侯治去世好似就是昨天的事。
“高祖您可终于回来了!”
圆滚滚的少年扑上来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哎呦,悠着点,悠着点。”南若将人扶住,“你高祖老胳膊老腿要散了。”
少年是夏侯淳的玄孙夏侯易,也是第十二任永兴帝。
自承平起,皇帝更换频繁,几乎每隔两年需得想出一个年号来,为免麻烦,干脆自永兴后就不再更改,如今已是永兴四十年,期间皇帝更换了十二个。
算上永兴之前的七任,六十年间竟更换了十九个皇帝,而除了现任夏侯易,没有一个超过六岁的,许多更是婴孩就被立为皇帝,长到两岁或者三五岁便换下一任。
起初自然遭到过反对,可那时太子或者说摄政王还在,他用了二十三年,帮南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让从上到下看到,只要内阁清明,哪怕皇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天下也能井井有条。
他死后南若作为首辅依旧延续纲领,二十三年足够他们将舆论完全掌握在手中,民间普法扫盲一刻没有停歇,当然,享受了权力的内阁朝臣们也不想交出手中的权力,新长成的一代读书人以入内阁为目标,更不想内阁交权。
加上那时有志气有能力的宗室子早已出海称王称霸,到夏侯治去时,宗室老一辈全都咽了气,往下许多已经出了五服,永昭帝活着的兄弟不多,血脉越来越淡薄。
到了这些年,想挑一个推上位都难,起初还有宗室为了皇位打破头,可眼瞧着换的如此频繁,孩子还没懂事就被送了回来,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一个个熄了小心思,还不如去海外搏一把称王呢。
尤其到了这一任,竟然没有人愿意送孩子来,还是南若亲自写信给夏侯淳去了被北边岛国的幼子,才叫他送了夏侯易来。
于是夏侯易便是唯一一个年纪超标的,来时已经十岁。
“说好一个月就回来的,竟然去了这么久,下次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夏侯易扒着他不松手。
这孩子在家中并不受宠,南若见到他想起了曾经同样圆滚滚的夏侯淳,人老了难免念旧,便对他多有照顾,大约他看着慈祥,这孩子一下子黏上了他,就像当初夏侯淳黏上小若谷一样。
南若摸摸他的头:“电报里不是说过了吗,庆安遭遇洪汛,我转道去停留了半月。”
自南北铁路连通后,他每年都会抽空去下面视察。
“明年不成。”他道,“等再过些时候,高祖跟你保证,肯定让你出去玩,不止大燕境内,想去周边各国都成。”
“真的?!”夏侯易就高兴起来。
“真的。”南若由着他乐。
如果不出意外,皇位今后不会再频繁变动,夏侯易这个皇帝会一直做下去,往后便是如吉祥物般的存在,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一言九鼎的皇帝。
但偏偏皇位还得有人坐着,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朝臣们不会承认自己篡权,也绝不希望留下这样的名声,容许皇帝存在便如同有了遮羞布,成全了他们自认的大义。
再者,也需要皇室的名头压住他们,省的有人起异心,赶走夏侯家,又野心勃勃想自己复辟。
皇权统领,内阁治理,两者相依共存,已经是南若能做到最好的局面。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四处去看看。”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建立议会,内阁虽各自分权,可首辅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说起来也是他的错,他做了几十年的首辅,为了推进决策,有时难免独断了些,如今他要让位,便得给内阁上一个紧箍咒。
他能保证没有私心,却不能保证下一任下下一任,一旦首辅决策失误,将牵连整个国运。
这几年他频繁去各省巡查,也是为了促进议会组建,等做完这件事他就真正放权,免得有些人背地里说他都百岁了还抓着权柄不放。
虽说他身体依旧健康,比年轻人还精神,可金手指也没有说明书,这一过百岁,指不定哪天就到了头。
是的,金手指。
南若也是有金手指的,百毒不侵,或者说是百病不侵。
穿越至今八十四年,他没有生过病,一次都没有!
他穿越第五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年两年不生病,那是他保养得好,可整整五年,连个感冒鼻塞甚至上火发炎这样的小毛病都没有过,会冷会热,可就是不会生病。
而且即便受伤,他恢复的也比常人要快些,起初他以为是身体年纪小的原因,后来慢慢觉出不对来。
他恍然想起了刚穿越过来时身体那一轻,显然当时不但给他解掉了生生不息的毒,还加持了百病不侵的buff。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buff会持续这么久。
南若对夏侯易的许诺只成了一半,在他最后一次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后,议会成功建立,确保选票发放到每个百姓手中,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新任首辅从他手中接过重担,吉祥物身份坐实的皇位不用再更换,夏侯易可以在护卫的陪同下以巡查之名各处游玩访问。
原本说好陪同他的南若却在接到一封文件后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