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草图之后,导演给了他最大限度的创作自由。初上手的工作难免混乱,李柏奚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新世界的大门里风景独好,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
剧组进入了搭景阶段,服化道都在赶工,演员也基本确定了下来。
程平早早地开始研究剧本。
程平虽然在演技上略微开了窍,但却清楚自己的状态很不稳定。尤其是这一回要跟吕影帝长期对戏,万一发挥不好,就辜负了人家的赏识。
读了几天剧本,越读越是紧张,关上门来对着镜子演了一段,总觉得哪里不太得劲。
他想了半天,最后发了一条消息给李柏奚:“我的角色造型,可不可以发我看看?”
李柏奚很快就发了几张画稿过来。
“图一图二是剧本杀形象,图三图四是日常形象。”
程平盯着图看了许久。
程平:“你画的?”
李柏奚:“嗯。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当化妆师?”
程平:“不,我想问化妆行业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吗?”
设计图的完成度有别于肖像画,目的仅在于展示发型和衣饰,最多再注明一下妆容重点。
然而,就这么这张简单的图稿,不仅把程平画得惟妙惟肖,甚至还勾出了他所饰演的角色的神韵。
画稿中的作家看上去无精打采,甚至有些病怏怏的,但上挑的眼神却像是淬了火一般,硬生生扎出三分倔强。
程平对上这双眼睛,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他拼命想去捕捉,却失败了。
程平不甘心,一边努力回想,一边问:“你画这个人物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吗?我想听听你的理解。”
李柏奚自己也对这个设计十分满意,欣然说了起来:“剧本杀里的衣服是参考欧洲油画之后做的简化改良版,警察以黑色系为主,作家呢就是白色系。”
这作家表面上单纯迷糊,其实有悲惨的过去和复仇的使命,所以穿一身纯白无暇的丝绸衬衫,正适合杀人时染血。衣服内里有暗格,藏着一支淬了毒的钢笔,瞧上去精巧易碎,与角色形象暗合。
“因为这一身要穿很多集,我希望给观众留一些可探索的细节。钢笔我会专门定制。至于后面两张日常穿着,就是普通的死宅款,T恤牛仔裤,宽松款,显得人比较单薄……”
李柏奚说着的时候,程平终于想起了刚才闪过的灵感:“为什么给他画一副眼镜?剧本里似乎没提到过眼镜。”
李柏奚:“哦,因为他现实中是作家,剧本杀里又扮演诗人嘛。而且我以前给你做过一次眼镜造型,那效果还不错吧?”
程平喜悦道:“这眼镜加得好啊,我可以给角色想一个习惯性动作,让他紧张的时候就扶一下眼镜……”
李柏奚听着有趣,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程平的消息又追了过来,自己改口道:“不不不,他会借着扶眼镜的动作掩饰自己观察其他人的目光。”
李柏奚愣了愣,隐约觉得程平悟性挺高。
作家把自己家破人亡的悲惨经历改编成剧本杀,反复参与其中,就是想旁观不同玩家的表现,试着唤醒自己关于凶手的记忆。
“所以呢,他的目光应该是始终不安定的,但是他又不想引人注目,所以用扶眼镜来掩饰……”
李柏奚:“要不你实际做一下这个动作?我想看一看,说不定也能找到新的灵感。”
程平没回答。
对话至此中断了。李柏奚略微从工作狂的亢奋状态中清醒过来,想起了先前的那点不愉快。
补妆事件刚发生的时候,李柏奚动了几分真火。他觉得程平这人脾气也太差了,自己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结果只是一次妆效不如他的意,他居然去找师弟改自己的妆。
李柏奚当时心已经冷了,可是紧接着,程平又为他揽来了这份工作。
李柏奚跌爬滚打这许多年,已经明白识人不能听言语,而要看行动。可是程平的行动却又自相矛盾。
难道自己误解了?程平到底是几个意思,他看不懂。
程平那头毫无动静,直到五分钟后,直接开启了视频通话。
“我刚跑出去借了副眼镜。”
程平酝酿了一下,对着电脑屏幕进入状态,低头推了一下眼镜,目光上挑,带着几分探究望向李柏奚,又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怎么样?”程平丢开眼镜,神采飞扬。之前徒然寻找的那个突破口,这一瞬间却如有神助般冒了出来。
李柏奚沉默几秒:“等我一下。”
李柏奚离开了镜头,转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对话又一次中断。
程平也从亢奋状态中清醒了一点儿。
这段时间,俩人虽然偶尔也会搭话,但是像这样聊天却已经久违了。李柏奚什么时候换了发型他都不知道。
他觉得经纪人果然是想多了,李柏奚这态度,并没有追求的意思。
可是不知为何,自从听了那话之后,他再在视频里对上李柏奚的脸,竟不由自主地注意了起对方的神情。
至少是欣赏的吧?
李柏奚发来的那张设计图,把真实的他都美化了几分。
是参考照片画的吗?他不记得自己拍过类似的照片……
李柏奚回来了,对着镜头举起一张A4纸:“我刚画的,你看你戴这款眼镜怎么样?我一直觉得复古款就有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
程平:“……”
李柏奚:“?”
程平:“把我画太帅了。”
“有吗?”李柏奚自己翻过来看看,“你就长这样啊。”
程平一时说不出话。
李柏奚到底是什么态度,他看不懂。
过了一段时间,剧组正式开机。
李柏奚虽然不全程跟组,但作为总监,还是需要时不时来监工。开机第一天,他亲手给几个主演做妆发,定好标准供手下参考。以后有新成员进组或是主演换新造型时,他还得过来。
李柏奚现在把高马尾作为固定发型了,大冬天的就穿了一身直筒毛线裙,高筒袜裹得双腿又长又细,利落中还透着一丝妩媚。
没见过他的剧组成员眼睛都看直了。有个演员小姑娘不知他这号人物,甚至开口问:“老师,你演的是谁呀?”
李柏奚认出她是那个被师弟化过蓝孔雀妆的小花,见她犯懵得还挺可爱,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我是来为你服务的。”
小花整个人都红了。
程平:“……”
李柏奚先给吕影帝化妆。
吕影帝演的是最终反派。这反派埋得很深,在剧本杀期间甚至帮助警察抓了个犯人。直到从剧本杀出来之后,主角回想他的言行,才意识到他就是多年前的那个凶手。
剧本杀里,反派领到的角色是个医生。这时他的形象还挺正面,所以李柏奚有意柔化了他的五官。
吕影帝人至中年,脸型线条尚在,能看出年轻时模样极好。李柏奚强调了他狭长的眉眼,又一点点地薄涂均匀了他的肤色。年龄感淡化之后,一个儒雅俊美的医生出现了。
吕影帝啧啧称奇:“化妆师真是厉害,褶子都能抹平。”
李柏奚:“您那也不算褶子。”
这时程平路过,惊讶道:“吕老师好帅啊。”
吕影帝从镜子里对程平笑了一下:“小嘴真甜。”
李柏奚一笔画歪了。
李柏奚想起来了。
当时吕影帝一手提携程平进组,李柏奚就觉得他无事献殷勤,心里总有些不安。程平却像是全无感觉,一心把他当伯乐。
开机第一天,每个组都有些手忙脚乱,李柏奚更是脚不沾地,连程平跟吕影帝的第一场对戏都没去看。
只在中午吃饭时,听见吕影帝拉着程平讲戏。
程平听得比小学生还认真,就差当堂做笔记。
吕影帝看着喜欢,末了夸了一句:“没事,小伙子很有前途,我会帮你的。”
李柏奚:“……”
这话听着好耳熟啊。
当初那八爪鱼张影帝对着自己,也是这么油油腻腻道:“我会帮你的。”
这难道是中年影帝泡人专用句?
晚上,吕影帝提出就近找家餐馆吃个开工餐,李柏奚特别自觉地跟上了。
由于带着明星不方便见人,剧组包下了二楼的包厢层。
吕影帝拉着程平坐在自己旁边,全程言笑晏晏。
程平吃到一半走了出去,应该是去洗手间。
他前脚刚走,吕影帝看了眼手机,也站了起来,咕哝道:“失陪一下。”
李柏奚等了半天,两个人都没回来。
李柏奚坐不住了。他回想吕影帝离席时的表情,总觉得有点微妙。
还是去看一眼吧……李柏奚想着,默默走到了洗手间门口。
门锁着。
李柏奚:“……”
这餐馆的锁很简陋,而且已经老化了。李柏奚略用了点暗劲儿一推,门开了。
李柏奚站在门口侧耳一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动静。
李柏奚头皮一阵发麻。
他将脚步放得轻不可闻,走了进去。
最靠内的隔间里,不时漏出几声刻意压抑着的声响。
李柏奚急火攻心了零点一秒,随即转念一想,以程平的性格,万万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年轻力壮,吕影帝也没法用强。
难道说,这干柴烈火的,是他自愿的?
李柏奚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重新带上了洗手间大门,自己也闪进了一个隔间,为免从门缝里露出双脚,还坐到马桶盖上,屈腿抱膝,听起了墙角。
半天只听出吕影帝的声音,另一个人他妈的就是不出声。
程平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难道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自己到底该不该去阻止?
李柏奚内心正天人交战,忽然从另一个方向捕捉到一声几不可闻的细微动静。
洗手间的门又开了。
李柏奚背脊上窜起一股凉意,来不及给出反应,来人已经缓缓走到了他的隔间前面,推开了半掩着的隔间门。
程平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到餐桌一看,吕影帝和李柏奚都不在。
席上有人开玩笑说:“还以为你们三个结伴失踪了,正在讨论你们干什么坏事去了呢。”
程平心里咯噔一声,莫名地觉得不妙。
李柏奚之前被张影帝骚扰,难道这次……?
不不不,吕影帝不是那种人。
程平一边否认着自己,一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洗手间。
门上了锁,却不牢靠,轻轻一推就滑开了。
他无声地走了进去,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
然而只能听出吕影帝,另一个人他妈的就是不出声。
程平狐疑着,想闪进一个半掩着门的隔间听墙角。
结果一开门,就见李柏奚抱膝坐在马桶盖上,抬头看着自己。
姿势还挺乖巧。
第22章
缘,妙不可言。
程平跟李柏奚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两个人内心都一片空白。
几个隔间之外,那激烈的动静还在持续。
李柏奚终于回过神来,用目光示意:先撤。
程平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俩人正要战术撤离,那头却已经进入了尾声。
洗手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程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几秒后,吕影帝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儿。”
李柏奚和程平屏息凝神。
他们终于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你太紧张了。”
李柏奚猛然间反应过来,瞪着程平,指了指他的双脚。程平也意识到自己会暴露,一下子慌了。
吕影帝:“这洗手间的锁不太牢靠的样子,这要是被人看见了……”
程平狗急跳墙,要往李柏奚坐的马桶盖上躲。小小一只马桶盖哪里坐得下两个人?千钧一发之际,李柏奚放下双腿,一把揽住程平,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两个人都努力翘起脚。
那另一道声音似乎顿了顿,才说道:“放心吧,没人。”
此时李柏奚和程平的姿势已经扭曲到了一定境界。
程平双腿悬在空中,为了保持平衡而背靠着李柏奚,艰难地伸出一只脚,一点点地拨动小隔间的门,将它虚虚地掩上了。
他刚刚做完这事,最里间的人就走了出来。
李柏奚和程平从门缝里看着吕影帝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他身后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仪表不凡,通身上位者的气势。单看外表,令人很难相信他会如此不讲究,跑这儿来打野战。
男人从背后亲了亲吕影帝的耳朵:“你衣服留印儿了。”
吕影帝低头一看,哀叹一声:“这叫我等下怎么解释……”一边认命地开始冲洗。
那俩人检查仪容之际,程平一直双腿悬空,肌肉开始酸痛。
他尚能坚持,李柏奚却是一边悬空一边还要承受他的体重,额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程平从兜里摸出手机,大爆手速打了一行字,反手亮给李柏奚看。
“现在怎么办?”
李柏奚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接过手机,环过程平的腰,单手打字,尽量言简意赅:“你进来时,门锁?”
程平:“重新带上了。”
李柏奚:“发信息给导演,说我不太舒服,你送我一趟,等下再回。”
程平来不及分析他的意思,本能地照办了。
程平:“然后?”
李柏奚:“祈祷。”
程平:“……”
程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柏奚:“说来话长。你?”
程平:“说来话长。你先说。”
李柏奚一句话就概括了:“以为他在潜你,想救。”
程平:“你就是这么救的?听墙角?”
李柏奚:“你呢?癖好?”
程平:“我他X也想救你!”他居然连打字都自我消音,显然是打比赛时为防屏蔽留下的习惯。
李柏奚:“……”
缘,妙不可言。
这回他们倒是不用追问对方为什么不直接过去踹门了。他们知道彼此脑回路都一样:因为另一个人刚才没出声,不能确定是谁。
程平的理智缓缓回笼,终于认知到了两个人此刻的状态。
李柏奚的胸腔就贴着他的背脊,疾速的心跳直接传导过来,与他自己的心跳叠成一片,凌乱不堪。脖颈上的发丝被对方的呼吸不断拨弄,留下细微的刺痒。
他虽然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基佬,平生却还从未体验过这个姿势。
李柏奚感觉到程平突然僵硬了一下,耳朵肉眼可见地烧红了。
然而他顾不上这个。他快要撑不下去了,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