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肆,母后说我要娶姜月芙。”周攻玉半晌不说话,嗓子有些干哑。
阿肆有些奇怪,要娶姜月芙不是早就定好的吗?怎么周攻玉又像是才知道一样?
“那殿下是不想娶吗?”
周攻玉揉了揉眉心,叹道:“娶谁都是一样的。”反正都不喜欢。
前来取血的人是程汀兰手下的一个婢女,服侍了她许多年,取血这件事也做的的心应手。
姜小满坐在屋里,将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手臂,上面还有几道尚未愈合的血痂。婢女却早已见惯,眼睛眨都不眨。
匕首一划,瓶口接着血缓缓流入。
姜小满撇开脸,尽量让自己不看到手上的伤。
“好了,二姑娘去歇息吧。”那婢女接完了血,对姜小满的态度仍然说不上好。她在程汀兰身边服侍多年,自然厌恶极了陶姒和这么个多出来的女儿,平白让程汀兰受人笑话。
“慢走。”小满就当做没听出她语气的冷淡。
她离开后,雪柳立刻去找帕子给小满止血。
白皙的肌肤上,血线顺着手臂往下,一路蜿蜒到桌子上。
“真是没眼色,也不知道捂个帕子,小姐的血可精贵着呢。”雪柳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反而是小满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她。
小满没说什么,对于这些早就习以为常。
她的血精贵,是因为能救姜月芙的命。如果这血没用了,那么她的存在就是一文不值的。
耐心地等雪柳给她包扎好伤口,这才轻声说道:“我想睡一会儿。”
“那我就先下去了,小姐有事再叫我。”
院子里的下人因为姜小满不受重视,平日里又太好说话了,在她面前也不遮掩,除了做好分内的事,便一点下人的自觉也没有。雪柳还算是好的,起码在陶姒活着的时候恭恭敬敬。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却堆了许多小玩意儿,都是孩子才会玩的,可姜小满却觉得新奇有趣,都留了下来。
妆奁是陶姒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里面放着药方和一只碎裂的镯子。
那是姜恒知送给陶姒的东西,后来被她摔碎,又默默捡了回来,放在妆奁最下层,既不拼好也不扔掉,就静静地放着。
周攻玉送给她的糖也放在里面,被小心翼翼的,如同珍宝一样的对待着。
姜小满坐在妆台前,将发髻散去。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肩头,发梢有些枯黄,像秋日濒死的草木,丧失了生机。
她想看看那块碎裂的玉镯,便抽开了最下面一层。
出乎意料的是,碎玉下压了一封信,没有信封,却叠得很整齐。
一定是陶姒的信,她是有话想对她说的。
姜小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
砰砰砰!
门被用力砸了几下,院子的静谧被打破。
“回少爷,小姐才刚睡下呢。”
“我管她睡不睡,让她给我起来!”
是姜驰的声音。
语气有些不耐烦,甚至带着怒气。
姜小满有些疑惑,她平日里很少会见到他们,姜驰来找她做什么?
“赶紧出来!”姜驰用力敲门,吵得人头疼。
门打开,看到披头散发的小满后,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表情就变得愤怒。“姜小满,你要不要脸。”
姜小满皱眉,茫然道:“你说什么?”
“我警告你,二皇子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我姐是就太子妃。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往他身边凑。等我姐的病好了,你就和你的下贱娘亲一起跳湖吧。”姜驰和小满同岁,个头却比她高了不少,语气咄咄逼人,没有手足之情可言。
起初她还听得面无表情,最后脸色越来越差,即使努力克制了,袖子中的信还是被捏到变形。
姜驰见她脸色苍白,想起今日是姜月芙喝药的日子,忽然没再说下去,目光不自然地扫向她手腕。
手缩进袖子里,信纸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姜驰看了,伸手就去扯。
她下意识躲避,却惹怒了姜驰。
“拿来!”
姜小满摇摇头,眸子发冷。“你离开,不然我去找父亲。”
“父亲?他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姜小满紧抿着唇,脸色愈发阴沉。
雪柳见状不妙,赶紧让人离开去找程汀兰。
其他几个下人都知道姜驰才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少爷,没人会为了小满惹他不高兴,都装作看不见这一切。
“拿过来!”
姜驰一把攥住姜小满的手腕,恰好按在伤口处,疼得她皱起眉,小声哼了一下,信封却仍是被紧攥不放。
“你放开我。”就算生气的时候,姜小满也和凶沾不上边,总是温和柔软的,像只没有攻击力的兔子,只会红着眼眶瞪他。
不知怎的,她越是露出这副模样,姜驰就越是想欺负她。
被攥住的手腕纤细,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
他将姜小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被捏出折痕的信扯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笑容只让她觉得刺眼。
“这信你要是还没拆开,我劝你就别看了,陶姒那么讨厌你,巴不得你去死,说不定这信里写的也是在咒你呢。”
拿到了信,他并不拆开,而是当着姜小满的面,慢条斯理的撕碎,再朝她身上一扬。
碎纸如落叶飘悬,被冷风一卷,在青黑的砖石上滚了几圈。
白花花的散落着,刺痛她的双目。
小满眼睫轻颤,迟迟没有看向姜驰得意的嘴脸。
“为什么这样对我?”
声音苍白无力,像是从贫瘠的荒漠走过一遭,剥离了生机和希望。
就和姜小满这个人一样,看着就干巴巴的无趣。
姜驰的笑容一僵,心跳也愈发加快,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了。
姜满抬起头,眼眶泛红,分明有盈盈水光聚起,却不见泪水流下。
“你想要我怎么样?去死吗?”
姜驰梗住了,话都卡在嗓子眼出不来,嚣张的气焰遇到了她的话,像是瞬间有冰水兜头浇下,心头竟涌上了陌生的慌乱。
他不想表现得退缩,于是变本加厉的将地上碎纸踢了一脚,骂了一句:“死了最好。”
“你再说一遍?”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浑厚的声音,让他不由地身躯一震。
姜驰声音发颤:“祖母,你怎么来了?”
小满蹲在地上捡起被撕碎的信,知道是老夫人来了,她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姜恒知不会当她是女儿,姜驰不会当她是姐姐,姜月芙也不会将她看做妹妹。
这位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的祖母,更加不会当她是自己的孙女。
老夫人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是山石上的沟壑,眼瞳有些浑浊,却依旧锐利严肃。
姜驰向来怕她,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拐杖重重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连带着他的心头都一颤。
“向你姐姐赔罪,然后给我滚过来。”老夫人语气严厉,说完后又看了姜小满一眼,也不追究她的无礼,转身便要离开了。
姜驰不敢不从,声音细弱蚊蝇,飞快道了句歉,几步追到老夫人身后。
碎纸沾了灰尘,小满浑不在意,一张张捡起,无意间瞥到了几个字。
字迹还算规整,有几笔却略显曲折,像是握笔的手在颤抖。
好在撕得不算很碎,拼起来应该也容易。
只是
寸寒草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后期该虐的都会虐回来,弟弟也一样。
不是重生。
第4章
上京今年的秋格外短,冷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而离真正入冬还有些日子。
草木凋零,连猫狗都变得怠惰,缩在角落打盹。
变天总是猝不及防,周攻玉忙于政务,对这些不上心,很快就染了风寒。
无论是多麻烦的事,交给周攻玉处理,他总能用最好的办法解决,出色到让人无可挑剔。连朝野中几个刁钻严苛的老臣也时不时夸他,同时不满皇上对于周定衡的过于宠爱。
这次的政务皇上愿意交给他,周攻玉其实是有些意外的。毕竟这件事要是做好了,必定会赢来不少民心,甚至在朝堂上都会有不小的分量。以往这种事他总是会自己解决,再不济就当做奖赏一般交给周定衡。
皇后知道周攻玉处理得很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去向皇上请功,让他看看谁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周攻玉去了,皇上随口应了两句,就急着和惠妃一同去用膳。
起初因为政事完成的出色,又被几个老臣称赞了几句,他心里是有些骄傲的。来之前这骄傲便像是一簇小火苗,燃得他心头有了热气,浑然感觉不到寒风的冷意。
他的父皇什么都不必说,就能浇灭这簇微弱的火。
阿肆知道此时周攻玉的心情不好,便劝道:“殿下要不去相府坐坐?”
周攻玉淡淡扫他一眼,“为何?”
阿肆实话实说:“姜二姑娘性子单纯,殿下和她相处时会自在许多。”
这些话只有阿肆会说,的确是真话。
无论是在朝野中,还是在皇宫里,勾心斗角是少不了的。皇帝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除了周定衡和周攻玉之间,其他的宫妃皇子也是斗得死去活来,就连底层的宫女太监都会相互算计。
皇宫就是个大染缸,只要进来了,哪管品性是如何单纯,最后都要惹一身污。
姜小满从小就困在府里,认识的人少得可怜,就像意识不到自己处境有多悲惨,总是一副天真乐观的模样,偶尔哭哭啼啼,都是因为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周攻玉每次见到小满,她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玩意儿塞到他手里。
若是哪一次,周攻玉没有带糖给她,姜小满必定是要扯着她的衣袖,仰着头唤他:“攻玉哥哥不要小满了吗?”
想到这里,周攻玉放下马车的帘子,脸上是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笑意。
姜驰闹完事不久,雪柳端来几碟糕点,一看就是上好的,她院子里很少能吃到这样好的东西。
雪柳以为小满从来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等她出去了,小满拈起软糯的糕点咬了一口,有梅子的清甜。
这是老夫人的口味儿,糕点是从她的院子送来的。
囫囵咽下,她蹭了蹭手上的糖霜,继续去拼那封被姜驰撕碎的信。
信被拼好的过程中,内容也顺带看完了。
最后几张拼上去时,姜小满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落在纸页上,一会儿就晕开了墨迹。
怪不得姜驰说姜月芙就要好起来了。
传闻中三伏天的雪才能长出寸寒草来,一旦摘下立刻枯萎。
这么难找的东西,竟让他们找到了。
姜小满这才明白,她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做药引,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替姜月芙去死。
寸寒草是毒,也是唯一能救姜月芙命的神药。可毒性太强,服下便会立刻身亡。
唯一的解法就,是让服药的人从姜月芙变成了姜小满,届时姜月芙用了她的血做药,毒性便抵去了不少,还大大增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寸寒草剧毒,她必死无疑。
姜小满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她还心心念念着,若是姜月芙病好,姜府的人用不着她了,是不是真的会把她送到远处的庄子。
如果是那样,周攻玉还愿不愿意偶尔来见她。
现在回想,只剩下可笑。
桌上摆着的几碟子点心,无论口味还是卖相都极好,软糯香甜。
此时看到,却只觉得扎眼。
陶姒把一切都留在了信里。
她说,南下到了益州,花开得比京城要好看。到春日,彩蝶纷飞,百花齐放,是真正的人间仙境。
“若是活着,就离开京城,永远都别回来了。你喜欢花,就去益州,或者去江陵也是极好,我想去很久,可惜一直没这个机会,你若能康健的活着,便替我去看看。”
陶姒在信的结尾,写着对姜小满最好的祝愿。
在寸寒草找到之前,她甚至抱着一线希望,若是找不到寸寒草,过几年姜月芙死了,她就会重获自由,到那时就带着小满离开,永远都不回来。
一切都是虚妄。
门吱呀一声开了,雪柳正坐在院子里剥豆子,回头看向小满。
“来为我梳妆吧。”
姜小满平日里是个不大注重装扮的人,只有听说周攻玉来了,才会找出最好看的衣裳,梳上一个灵巧的发髻,满心欢喜等着他从长廊下走过。
因为无论怎么摆弄姜小满,她都不会说不满意,更不会责骂她。雪柳把打扮姜小满当成了一种乐趣,总是会花很多心思给她编繁复的发髻,搭配各式各样的衣裙。
难得姜小满主动要梳妆,雪柳顿时就热情起来了。
在插完珠花后,雪柳望着镜中的姜小满,总觉得却了点什么。
“小姐今日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因为少爷?”
“与他无关。”
雪柳疑惑,却也懒得多问,她只负责照顾小满的饮食起居,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关心她心情好坏。
等走到院门前,寒风吹得衣裙扬起,雪柳瞧了眼院子里的落叶,转回屋准备拿件厚实的兔毛斗篷给姜小满披上。
只是拿个斗篷的时间,院子里的人就不见了。
焦黄卷曲的落叶被风吹得颤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极了动物在啃食。
寒风顺着衣襟灌进去,姜小满的背脊却依旧挺直着。
她走到陶姒抱着她跳下去的凉亭,站在那里看着水光粼粼的湖面,心底生出一股悲哀来。
如镜的湖面映出她的身影,孤零零的,头顶的天空也是灰暗一片。
她的父亲是怎样看待她的呢?
姜月芙会的,她都努力去学,学着看书背诗,学着姜月芙的样子说话走路,可陶姒没有因此对她展开笑颜,姜恒知也不会因此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