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因为姜月芙的原因,来了许多前来祝贺探望的人,少不了有些个年轻凑热闹的纨绔。
郭守言就是其中之一,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真心喜欢姜月芙,喜欢了很久,过去姜月芙病中还来探望了多次,甚至扬言要娶她为妻。
姜恒知对这种纨绔极为看不上眼,没拿个棍子打他出去都是有涵养了,这次他好心来庆贺姜月芙病愈,相府也不能再推脱。
府里的玉兰结了苞,挂在空寥寥的枝上有些难看,还要等冬天过了玉兰花才会盛开。
小满被雪柳扶着,看到了玉兰树下愁眉紧锁的郭守言,下意识就要避开。
郭守言正和自己的小厮说话,远远瞧见了小满,乍一看还没认出来。只见她是从内院的方向出来,以为是姜月芙,小跑着追上她。
雪柳焦急地说:“小姐,郭小公子追来了。”
小满皱着眉,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郭守言喜欢姜月芙,自然是看她不顺眼,说话还轻佻无理。
小满身子不好,走也走不快的,郭守言追上她,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方才靠近的时候他就认出这人是姜小满了,却还是追上她。“我说你怎么见了本公子就跑啊,我能吃了你吗?”
小满撇了他一眼不说话,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真是没教养。”
郭守言讽刺了一句,小满没反应,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雪柳便对他解释小满受伤了,导致嗓子没法出声。
郭守言点点头,“啧,还真是多灾多病的,这才多久不见,瘦成这样了,相府还能不给你饭吃?”
小满无法回答,也不怎么想理他,郭守言反而来了兴趣,碎碎叨叨说个不停,非要激得她发怒。
奈何跟了一路,也不见小满再皱一下眉。不满道:“你这人是个木头?怎么说什么都没反应,不会耳朵也聋了吧?”
小满受够了他的聒噪,看到湖心亭的石桥上站的是谁,脚下一顿,转身看向郭守言。
“哟,总算是有反应了。”
小满抬起手,指向石桥,示意他自己看看桥上是谁。
郭守言身边的小厮立刻说道:“诶!公子,那不是姜大小姐吗?”
湖面只剩下寥落的枯荷,显得一片惨淡凄凉。
相反的是石桥上站着几个身影,雪肤花貌,绫罗堆叠,看着很是养眼。
一见到姜月芙,郭守言眼睛都亮了起来,也不再纠缠小满了,忙要走过去。
还没等他靠近,忽然一声巨响。
噗通——
方才还站在桥上的粉裙女子,忽然从桥上翻落,虚影一闪就落到了冰冷脏污的湖水。
冬日的湖水看着发黑,明镜般的映出蓝天,枯叶和灰尘就好像飘在天上。
忽然坠落的人将明镜打碎,惊起巨大的水花,溅到了姜月芙的衣裙上。
郭守言和小满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停在原地。
雪柳惊得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桥上的姜月芙。
如果她刚才没有眼花,推人落水的正是姜月芙身边的侍女!
姜月芙站在桥上,望着水里扑腾的女子,心里十分畅快,立刻让侍女去叫人来救人。
刚一抬起头,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就看到了小满和郭守言,两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
雪柳心里慌乱,也不敢靠近。
郭守言和小厮反应过来,立刻去救人。
小满也要朝石桥走去,被雪柳拉着不让动。
“小姐,去不得,你就别管了。”
水里扑腾的水花越来越下,小满想着自己落水时令人恐惧的窒息感,忙挣脱雪柳朝着落水的人小跑过去。
姜月芙心虚地捏着衣角,大声喊人来。
郭守言二话不说跳进浑浊冰冷的湖里,等姜月芙的婢女喊人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郭守言拖着往岸上拉了。
一堆男人又手忙脚乱的把人拉上来,小满看了姜月芙一眼,解开身上的斗篷盖到落水女子的身上。
本来还安静的地方,霎时间就热闹起来。
姜月芙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脸色惨白地对小满笑了一下,问道:“小满,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雪柳颤抖着不敢说话,郭守言吐了几口水,脸色冻得惨白。
浑身湿透后被风一吹,冻得他不停打颤,看着很是滑稽。
小满没对姜月芙的话作出什么反应,弯身蹲在落水的人身边,拨开湿发后,她认出了这个女子。
那是冬至的时候,被周定衡拐出家门的孙小姐,是孙太傅的女儿。
姜月芙看小满的眼神,心中更加慌乱了,刚想开口解释,郭守言就挤着眼冲她摇了摇头。
接着,小满听到郭守言缓缓开口:“孙小姐脚滑落水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大夫看看吧。”
雪柳看到了一切,也不敢说话,瑟缩着肩膀站在人群边上。
地上是大片的水渍,被救上来的孙小姐冻得脸色青白,靠在一个仆妇怀里。
赶来救人的都是些男子,孙太傅为人极其古板迂腐,知道后非要逼着郭守言娶了孙小姐不可。
蹲在了太久,小满起身便感到眼前一黑,正往前栽倒时又被人拽回去,没等站稳,一件温热的披风罩住了她。
周攻玉扶住小满,语气分明关切,却被她听出几分冷漠来。
“发生何事了?”
第15章
周攻玉一来,所有人都安静不少,赶忙对他行礼。
连抱着手臂不停打颤的郭守言都忍住了,强忍着寒冷端正姿态。
冬日里穿得厚,衣服浸了水也不会显出什么玲珑身姿来,换做旁人落水就落水,不被传出去大肆声张就好。
可这是孙太傅的女儿,是连冬至都要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的孙小姐。
如今再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又被郭守言从水里拖上来,一堆男子围着,将她的狼狈姿态看了个遍。
孙太傅必定是气到两眼昏黑,轻则将她关在家里闭门思过抄女训,重则直接让救人的郭守言娶了她。
周攻玉只是淡淡扫了姜月芙一眼,她就有一种被瞬间看穿的心虚感,不知不觉连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郭守言是看到了这一切的,他下意识为姜月芙做隐瞒,说孙小姐是自己不慎落水。
可面对周攻玉时,好似有无形的压迫力,逼得他大气都不敢喘的,生怕自己说点什么就会被他识破。
“把孙小姐带下去吧,此事就莫要声张了。”他的目光甚至没在孙小姐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今日来了不少人,只要姜月芙有意,就能轻而易举将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周攻玉显然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只是低眸看向小满。“还是太医告诉我你醒了,怎么身子没好就出来?”
郭守言抱着胳膊准备下去更衣,临走前见姜月芙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摇摇头自行离去。
守在湖边的人慢慢也散开了,姜月芙没走,站在周攻玉对面一动不动。
即便她自认面上没有太大的破绽,心里却始终是忐忑不安,想找机会为自己解释。
可周攻玉不看姜月芙,明明她才是未来的太子妃,周攻玉却从不对她亲近,反而是对小满出奇的好。现如今更是毫不掩饰,当着她的面就关切起来了。
可凭什么,明明这些人都不如她,无论是三皇子,还是要与她结亲的周攻玉,心思都放在旁人身上。
姜月芙捏紧了衣袖,用力到罗缎有了褶皱。
孙敏悦不如她,无论是家世相貌还是才情,处处配不上周定衡,可周定衡却喜欢上了这种女子。
而姜小满,不过是一个药引,是一个脑子不好的小丫头,病得都快死了,就算活下来也一辈子上不了台面。
“殿下不觉得和小满太亲近了吗?”姜月芙说不上对周攻玉是什么感觉,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周攻玉是最适合的人,可这个人却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姜小满动心。
她不甘心,甚至是觉得屈辱。
姜月芙有些愤懑地看向二人。
周攻玉挡在小满身前,弯起的眉眼看似是带着笑,实际上却满是令人齿冷的寒意。“听姜小姐这话,是想让我亲近你吗?”
他脸上的笑意化去了,目光凌冽如刀。“姜丞相确实将你宠坏了。”
姜月芙心头一跳,不禁后悔招惹了他,往后退了几步。
周攻玉压下略带嘲讽的笑,对小满说道:“这里风凉,走吧。”
亏他过去还以为姜恒知的女儿是个有脑子的,实际上却是个只会争风吃醋的蠢货,病才刚好就要给姜恒知惹麻烦。无论是手段还是演技,都拙劣得令人发笑。
又毒又蠢,约莫就是这种人。
要做太子妃,实在是不够格。
等二人离开后,姜月芙缓缓松了口气,一旁的侍女心中担忧,小声道:“小姐,二姑娘会不会说出来?”
姜月芙睨了她一眼:“一个姜小满不足为惧,刚才吓得半天不吭声,量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就算真的说了,又有谁会信她?”
“小姐说得是。”
“小满”,周攻玉的脚步停住,“太医说你嗓子坏了。”
小满垂眸,突然有些感慨。周攻玉在她面前总是从容不迫的,好像没什么事能打破他的镇定冷静。
过于冷静的人,有时候就是冷漠了。
小满抬起脸看向他,眼睛还忍不住的酸涩,幽幽的眼眸依旧澄澈,连一丝怨恨也没有。
换做以前,她会扑到周攻玉怀里,甚至会哭着拉住他的衣袖让他不要走。而现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个笑容一个皱眉都没有。
身上的披风宽大,一直遮到裙边。
披风上沾染了周攻玉身上的熏香气味,她被浅淡的冷梅香气包裹。周攻玉这个人,连用香都是如此,温雅又冰冷,让人觉得若即若离。
周攻玉心脏被揪紧一般,有片刻,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什么。
小满摇摇头,无声地开口,希望周攻玉能看懂她的口型。
我不怪你。
虽然没有声音,可是周攻玉还是看懂了。
他脸上有一瞬的惊愕,心中却涌上一股不安来。
“我……”
为什么还能说出不怪他的话?
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小满忽然转身,以袖掩口,猛地开始咳嗽。
每一声都是剧烈痛苦的,气声几乎是被紧压在缝里透出来,嘶哑压抑。
周攻玉拍了拍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等小满直起身,脸色更差了。他窥见了袖上的点点血渍,瞳孔骤然一缩,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小满就像是没看见,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你想去哪?”
小满神色如常,待他的态度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但周攻玉心里清楚,不可能什么也没变,她不会不在意的。
小满张了张口,没有声音:回去。
周攻玉沉默片刻,又跟上了她的脚步。
雪柳正欲上前,忽然被人从后叫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周攻玉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殿下还能害你们小姐不成?”
阿肆不满地说了一句,雪柳慌忙否认,头也不回地离开。
本来只是出来晒个太阳,不曾料想会撞见这种事。
小满的兴致也没了,只好原路返回,而周攻玉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竟一直跟着她到了院门。
周攻玉走到院门口,小满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表情有些呆滞,看着似乎在发呆。
“小满。”
她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不久后他就是太子了,将来还会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周攻玉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理应心中无所惧,做到不胆怯不软弱。可仅仅是几句话,他却在心中酝酿了许久,反复了几遍才决定说出口。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烦乱从何而来。
“三日后,立太子的诏书会和太子妃的诏书一同颁下,届时我就是太子了。”周攻玉凝视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来。
小满愣了一下,很快便脸上带着笑意,无声地说:恭喜。
除此以外,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小满是在真心实意为他高兴,祝贺他得偿所愿。
周攻玉抿唇不语,眼中渐渐染上阴霾之色,温和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满没有怨恨,也没有躲避他的靠近,甚至会笑着祝贺他。
可此刻是沉默压抑的,两人之间隔了一道打不破的隔阂。
周攻玉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笑意盈盈,心里沉了难以消解的郁气。
“阿肆,送上来吧。”
阿肆觉得气氛怪异,站得远远的不敢吭声,直到周攻玉一句话才反应过来,捧着一个不小的匣子走上前。
落寞只存在片刻,很快被他压下去,面上的神情沉稳克制到让人挑不出错来。“打开看看?”
小满上前,打开了匣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兔子灯,比冬至那日的兔子灯还要好看上许多。
她低垂着眼睫,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谢谢。
她张口道谢,将匣子抱过准备走进屋。
周攻玉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心底的失落如潮水般涌出,险些压不下去。
他快步走去,抓住小满的手腕。“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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