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那你要做什么?”
小满继续问那个姑娘:“那你的兄长还没有考中进士吗?”
卖花姑娘说的话带着一些口音,小满琢磨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他七次都没能考中?”
韩拾嗤笑一声:“岂止,我还见过考到死也没中进士的。”
小满蹙起眉,不解道:“他考不中进士,为何不让你来试试呢?反而要卖花供他读书,这是什么道理?”
此话一出,卖花的姑娘和韩拾都哑口无言,像看到什么惊奇的东西一般盯着小满。
他多少能猜到为什么夫子会对小满发火了。
“女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韩拾回答她。
卖花的姑娘点头,“奴家连字都不识得,姑娘就莫要取笑奴家了。”
她好好在街边卖花,突然来了个衣着不凡的贵人,本以为今日能多赚些银钱,哪知道对方养尊处优,竟对着她这种穷苦人家胡言乱语。
小满想到郡守府兴办的书院就是只招收男子,不禁问道:“是因为书院不收女子吗?”
韩拾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起来,掏出碎银子递给卖花的姑娘,带着小满转身就走。
“你没发现她都不耐烦了吗?”
“为什么不耐烦?”小满又问。“因为我让她去参加科举吗?”
韩拾忍俊不禁:“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女子参加科举?女子怎么可能参加科举。不说那书院不收女子,就是收了又能如何,教她们孔孟之道?让她们学《周易》《中庸》又能如何?难道要靠这些相夫教子不成。”
“入朝为官啊,男子为了致仕,那女子读书,不也是可以吗?”她甚至还回头看了眼那个卖绢花的姑娘。“也许他兄长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做到呢?”
一开始的时候,韩拾还以为小满在说玩笑话,看到她表情认真才反应过来,她竟真是这么想的。
他此刻更加疑惑小满过去是怎样生活,想法异于常人,甚至说得上天真无知。
韩拾想了想,说道:“这怎么可以,男女天生就是不同的,很多事都是女子不能做的,虽然大靖民风开放,没有逼着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但女子若是与男子整日厮混在一起,名节受损便会遭人口舌,这让她的夫婿情何以堪。”
小满:“那男子名节受损,他的妻子该怎么办?”
韩拾要受不了了,扶额叹息。“你都要把我绕晕了,这叫我怎么说,总之女子和男子是不同的,男主外,女主内。还好今日你问的是我,若你去问我表哥,他必定要长篇大论的说教了。”
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口欲再问,韩拾连忙打断她:“停!你别问了,一会儿我的火气也得上来,今天是带你出来玩的,一会儿问得我兴致没了,你就自己逛吧。”
小满答应了,果真不再追问他。
枝头绽放的春樱沾了雨露,清风一吹,花瓣飒飒飞舞,卷着幽香飘到小满脚下。
她脚步停下,朝花瓣吹来的方向看过去,明眸中映出月老祠的庙牌。
韩拾手上提着给江若若买的糕点,以为她是好奇,说道:“那是月老祠种的樱桃树,这树也有些年头了,当然跟京城那树精是没法比的,现在没什么人,你要想看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看。”
她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很快恢复如常,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不看也好,从前我和朋友去月老祠偷樱桃,不小心踩断了几根树枝,被人追了两条街,你要是想去我还怕挨打呢。”韩拾回忆起往事,面色十分复杂。
他说着,又叹息道:“玩够了回去还是要受罚的,我姨夫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不像我,回去就要抄书。”
说完后,他还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小满的表情。
“我可以替你抄。”小满诚恳说完,韩拾面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得逞地笑出声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逼你,要是我表哥看出来……”
“是我自己要帮你的。”
两人出去游玩耽误了许久,等回到郡守府的时候天色几近昏暗。
江郡守对着韩拾发火,将他怒骂一通。
“胡闹!惹怒了两位夫子不说,还耽误了小满喝药的时辰,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明日午膳之前不把勤学卷抄完,半月不准出府!”
等训斥了韩拾,江郡守面色稍缓,对小满说:“日后你要出去,可以和若若一起,让她带着你和其他小姐游园赏花,韩拾带你出去我始终是不放心。”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凝视着小满的面容,看了许久仍是觉得相似。
小满也发现她在看自己,便问道:“江夫人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夫人笑了一下。“没什么,你下次可别和你的韩拾哥哥出去,他把你弄丢了都不知道。”
韩拾不满:“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怎么还要扯到我身上?”
“韩拾!”江夫人沉下脸。
天色暗下来,昏黄的烛火映了一室暖光。小满的脸在并不明亮的屋里,连轮廓都和她认识的那个女子重叠。
“江夫人是想问我的身世吗?”小满的语气平静。
江夫人犹豫了。“你若不愿,也可以不说。”
她脸色淡然,没有出现什么悲恸,“没有不愿意,还是可以说的。我母亲是相府的妾侍,名叫陶姒,我是丞相姜恒知的庶女,但父亲和母亲都不大喜欢我。去年秋日,母亲投湖身亡了。”
众人呆呆地望着小满,烛影摇动之下,一室寂静。江郡守看向因为震惊而睁大双眼的江夫人,轻声问了句:“你说的那位友人,是这个吗?”
江夫人张了张口,面上的神情悲喜交加。
她此刻的心情称得上百感交集,暗含庆幸惊喜,又交杂着对世事无常的悲哀。
良久后,她长叹一口气。
“小满,我收你为义女吧。”
三月,满京城的梨花盛开,任春风一吹,瑟瑟落下,仿若冬雪再至。
周攻玉最终还是没能让立太子妃的诏令颁下。
没人能证明孙敏悦是被姜月芙所害,也找不到姜月芙害她的理由,任凭孙敏悦如何哭泣恳求,孙太傅仍是态度冷硬地将她强嫁给了郭守言,二人定下了婚约不久,周定衡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冲进相府质问姜月芙。
他虽然痛恨郭守言,却也知道此事与他无关。
被三皇子一闹,孙太傅觉得丢人现眼,姜丞相也愤怒至极,此事沸沸扬扬在京城传开,姜月芙也成了被耻笑的对象。
程郢要为姜月芙讨个说法,最后激怒了周定衡,两人在相府动起了手。
久病不愈的皇上这时候倒精神了,亲自上朝护着周定衡,将姜恒知和程郢痛骂一通,孙太傅和郭侍郎又不知从哪得来了程郢的罪状呈上,又让他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
杖三十,官降六品,罚俸三年。
暮霭深深,帘卷黄昏。
周攻玉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听阿肆说起程郢的惨状。
“殿下,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他眼眸中的阴晦冰冷,从初雪之后就不曾消散。“还不够。”
东宫新植了几棵紫藤,藤蔓纤细脆弱,连病恹恹的花苞都少得可怜,看着十分凄凉。众人都不明白,他们的太子好端端怎么想起摆弄花草来了,但看他日日对着紫藤发呆,宫人也不敢敷衍,都用尽了心思去照料。
阿肆忍了许久,终于说出口:“殿下,你不是不喜欢小满姑娘吗?”
周攻玉垂眼,树叶婆娑,如鸦羽般的眼睫覆下。
其实他最该惩罚的,是他自己,若他愿意,程郢他们又怎么会有机会伤她分毫。
说到底,只怪他自己凉薄,明白得太晚,迟来的情深终究是在自欺欺人。
“我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复仇虐渣这个标签是上榜的时候编辑加的,虐渣有,但女主不是黑化开大的类型。
入v应该在下周,更新暂时在0点,v后会改个不那么晚的时间
第21章
从前觉得时间漫长难熬,等到了郡守府,一切又如白驹过隙。
江夫人在年少时,和小满的母亲陶姒,曾经是至交好友。陶姒是药谷的医女,江夫人在山野游玩被毒蛇咬伤,是陶姒救了她,最后陶姒又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跟随他离开了益州。
二人约好再见,却没想到最后见到的是陶姒的女儿。
因为这一层关系,郡守夫妇对小满疼爱有加,也不像对江若若一般严格要求她。
在巴郡待了半年多,小满的药一直没停过,身子骨受了损伤,一到阴冷的天气就会头痛欲裂,骨头缝都泛着令人牙酸的刺痛。江郡守寻了一位神医,为她开了两副药方,这才是疼痛稍有缓解。只是没多久,那位神医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时间一长,小满渐渐开始习惯外界的不同。
她过去一直待在相府,没什么人会特意教导她,以至于来了郡守府才第一次听说女诫女训这种东西。
韩拾说得的确不错,江郡守虽为人清廉正直,但确实是过于迂腐古板。
小满和江若若一同听夫子授课,不久后便放弃了。
在姜府的时候,她没有太多乐子,看得书大多是周攻玉带给她的。周攻玉是皇子,就算有意为她挑些有趣的书,也还是会时常将兵法策略的书教给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她还看了各种版本的史书。遇到不懂得去问周攻玉,也都能得到认真的解答,而作为储君,他对那些故事的见解也很有趣,不知不觉也让她开阔了视野和胸怀。
再想看书的时候,她都会去找江所思和韩拾,两人也很乐意借给她。韩拾立志要和他爹娘一样上阵杀敌,书架上满是讲兵法布阵的典籍,江所思则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对儒生。
江若若在一旁绣花,小满就在一旁看书,她便打趣道:“你读这么多书,将来是准备做先生吗?”
闻言,小满放下书,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可行性。
“这个我倒没想过,那应该要先从识字开始吧,好像大多数女子是不识字的。”
江若若对小满异于常人的想法已经见怪不怪。“你还是别想了,哪有女子做先生的。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怎得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满趴在桌上,臂下垫着一本山河见闻。她抬起脸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眼里都是细碎的光。
“这本书我看了好多遍,怎么会有人能走这么多的地方,见到这么多不同的东西。若是不读书,怎么能知道天地广阔,还有这么多可能呢?”
“可对大多女子来说,读书根本就是无用的。”江若若容貌和江夫人很像,温婉柔和,说话时也轻声细语,还有那么一丝感慨的意味。“你我志向不同,我是世家女子,日后兴许还要进宫。我若成了妃嫔,读再多的书,也只是闲情时作作诗讨人欢心罢了,实属无趣。”
一听江若若说自己要进宫,小满立刻挺直脊背,也不瘫在桌上了,神情都愕然起来。“你要……嫁给太子吗?”
江若若面色微红,略带羞怯地垂下头。“太子才貌双全,连我父亲都多有赞不绝口,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他呢?”
见小满神情复杂,她又问:“你以前是相府的人,那应当也是见过太子的,你可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说给我听听?”
小满犹豫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开口,江若若也不准备为难她:“你若是不知道也无妨,我就是随口……”
“太子殿下,是个很不错的人……”她低垂着眼,日光透过幕帘缝隙,在她脸上晃出斑驳影痕。
再次提起与过去有关的事,她的嗓子已没有了艰涩的痛感。时间如流水,冲走了不停磨砺的砂石。
不过半年,说起周攻玉,只觉过往一切恍然如梦。
“他的相貌是我见过最好的,待人温和有礼,我还没见过他失态的模样,总是从容又镇定,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周攻玉很好,好得几乎挑不出错来。是她自己不被喜欢,又怪不得旁人。
江若若更好奇了,“是和我兄长一样的人吗?我兄长除了被韩拾捉弄会生气,其他时候也不会失态。”
小满想了想二人的区别,又觉得差了很远。“不是,兄长虽然严厉,却让人喜欢亲近,而且他也没那么温和……”江所思大多数时候,都是冷肃板正的,比起江郡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太子是不同的,两人其实差了很远。”即便周攻玉面带笑意,也让人觉得冰冷,站在他身旁,仍是觉得隔了万水千山。
“那倒也是,太子可是将来的九五之尊,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怎么会让人觉得亲近呢?”江若若眼中的向往反而更甚了,贴到小满的身边,低声和她说着话。
幕帘忽被人从外掀开,灼人的日光照进来,小满眼前一痛,抬袖遮了遮。
韩拾赶忙跳进窗子,把帘子重新放下,面带歉疚地说:“对不住啊小满,我方才大意了,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暂时的目眩后又能看清了。
韩拾抱了一盆栀子花,洁白的花朵和苍翠绿叶淹映,芬芳馥郁的香气盈了满室。
江若若蹙眉:“好端端的,抱盆花作甚?”
“大夫说用花草的香气比香料安神要好得多,我挑来挑去还是这栀子最香,放到小满屋里,说不准能让她睡得好些。”韩拾顶着烈日来,额间覆了层薄汗,笑容灿烂若屋外艳阳,灼灼逼人眼。
手上的书卷被放下,小满唇角弯起,漾出一个笑。
“多谢韩二哥关心。”
韩拾顺手拿过江若若的团扇摇动,想驱散浑身燥热,口中念叨着:“叶大夫说了,你当初服下的毒本是必死无疑,但因为你从小服药,身子本就带了毒,这一相融反而留住了你的命。要治还是早治,拖得久了那是百害而无一利。叶大夫倒是有个很厉害的师兄,就是可惜三个月前进了京城为贵人治病,也不知道何时能归。”
小满想到陶姒每次冷硬着脸逼她喝药的样子,心里始终沉沉压着的乌云忽然散去,一切都豁然起来。
至少她还是得到过爱的,即便这份爱是掺杂了太多的恨意和不甘,在最后,陶姒都是想让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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