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陈嬷嬷见她望着狭窄的供香桌子,眼角有些发酸。
她作为奴婢,不敢说主子的不好,但是心里头也还是怨老爷的。
夫人和老爷也算是少年夫妻,从前老爷没做官之前俩人一起过过苦日子。夫人那会也就熬坏了身子,结果现今夫人才病逝一个月有余,老爷就赶忙娶了新夫人,不闻不问。还把牌位安排在府里这么个偏僻的小屋里,不说姑娘,便是作为奴婢的陈嬷嬷自己都觉得心寒。
果真,这世间都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愁的薄情郎。
陈嬷嬷活了大半辈子,看的东西也多了,所以只伤感了一瞬,便收拾好了心情,望着定定不说话的张妤,叹口气,插好香:“姑娘,您一定有话跟夫人说吧,奴婢在门外替您守着。”
陈嬷嬷步子在跨上门槛前,还是多了句嘴:“姑娘,关于老爷的事,是您想管也管不了的,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添一道堵烦呢,不如自个活的开心才是正事。夫人生前最喜欢看您笑,想必死后也不希望姑娘您因着她的事活得不开心。再者您跟老爷犟下去也没好事,这往后您和公子能靠的只有老爷,若是惹了老爷厌了,还不是姑娘您吃亏。”
说完,陈嬷嬷就走了,还替她掩好了门。
堂内一时只剩下张妤,和对面桌上一块长长的牌位。
前世,陈嬷嬷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时的她听不进去,于是将自己困守在狭隘的偏执里,放不下恨也放不开自己,现在——
她伸手摸了摸那长长的牌位,屋子因为阴暗潮湿,只短短月余,牌位便有一股子霉味。
她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要原谅张鸣成,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不过到底心境比从前的自己,好上了许多。
至少,不会如前世一般冲动,分不清自己寄人篱下的状况。
张鸣成担心长公主介意,在匆匆办完亡妻的丧事后,就将她的祠堂安排在了府里偏僻狭小的一处下人房,这屋子阴暗潮湿,连月色照进来都暗了三分。
现今他成了当朝驸马,也没人敢当面指他脊梁骨。
白皙的手指穿过漆黑的牌位,宛若玉脂,黑色底色的牌位上,是几个鎏金的字眼:先贤妻叶婉约之灵位。
张妤看着这几个字,差点轻嗤出声。
她都不知道张鸣成写这几个字在上头羞不羞愧。
张妤记得,在阿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府里便接到了长公主要下嫁的圣旨。
她握着阿娘无力却尚有余温的手,哭的撕心裂肺,而门外却是她父亲一遍又一遍的问话:“真的吗!这是真的?长公主真的要下嫁给给本官?!”
她的父亲,本该悲戚、伤感、哭泣的,但是他却欢愉、兴奋,以及激动。
她的父亲在激动什么,在激动阿娘死的好,死的巧吗?
手指绷紧在牌位上,很快松开。
“阿娘,我从前沉湎于您的离开,没有照顾好阿单,也辜负了您让我好好活下去的话,所以这世重来,是您给我的机会吗?”
月色照上漆黑的牌位,缕缕的香蜿蜒而起,缠绕其间,那几个鎏金的字眼某一瞬也像是反出了光。
良久,室内安静如常。
“阿娘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单的,然后好好活着,我会比他们活得都好。”
说话的人,面色如窗外的月光,冷清又孤寂。
“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话混在窗外吹进的凉风中,模糊不清,又宛如漂浮进冷月的光晕里,满含复杂情绪。
月色朦胧,冷风骤起,带着一点透骨的寒意。
逝者已逝,而爱恨为生者所铭记。
张妤他们隔日里搬去了长公主府邸。
张府落锁前,张妤带着张单在大门外深深鞠了一躬。
张单年纪小,加之叶母生前因着身子的原因,对他照顾不多,所以他对于叶母的离开并没有张妤这么重的感伤情绪。
这时见阿姐拉着他,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总是嬉笑的小胖脸上也沉了下来,庄重的跟着鞠了一躬,鞠完后望着姐姐张妤:“阿姐,等我们下次回来接阿娘吗?”
张妤听他这话,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眼弯起:“是啊,下次回来接她。”
他们是午时到的长公主府。
到时长公主在忙,所以并没有接见他们。
张妤并不意外,在从前,刘曼一直好像都很忙,隔三差五的就不在府邸。
张鸣成前一天便搬过去了,所以这会交代了他们几句别惹事,就让公主府管家送了他们俩去新院子。
拂晓院离主院近,张单先回了新院子了。
最后的张妤,乖巧的跟在管家王延身后。
虽有好奇的奴仆偷看她,但她脸色未变。
长公主府很大,张单的院子离她有些远,所以这下子她需要绕过长公主府大半个院子,沿途碰着几个向她行礼的下人,她皆以和善的笑回应。
边上的王延瞧着,心里略微定了定。
王延已经做了很多年公主府管家了,见识上当然也比普通芝麻绿豆的小官多上一些。加上往日进出公主府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所以他有些看不上眼张鸣成,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驸马,更别说,张妤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他虽然心里不屑,但面子上做的十分好。
张妤走的慢,也不管旁边的王管家在想什么。
方才她忙着应叽叽喳喳张单的话,没时间理会其他的心绪,这会看着这长公主府里熟悉又大多陌生的环境,内心颇为感慨。
直至出嫁时,她在长公主府一共住了六年。
然后就是这不短的六年,却依旧让她觉得公主府陌生的可怕。
在公主府的六年她过的事事不顺,因为得罪了长公主,府里的下人都看轻她。平日里不是克扣份例,便是冷嘲热讽。
还有那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嘲讽她死了娘亲,议论她被长公主扇的那一巴掌,更不屑的,是说她没骨气的在公主府里混吃混住。
她害怕听到那些话,于是将自己困在那个院子,不愿走出去,活的偏激又满腹怨恨。
她将自己困的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这是个枷锁。她不该一直沉湎于那些耗费她活力的情绪,日日悲春伤秋,她该看到的是那些因着自己,而痛苦的人,例如临死前还挂念着她的陈嬷嬷,例如被迫出嫁哭红脸的采禾,更例如张单那张怨愤的脸……
张妤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本怨恨的眼神,清明了许多。
她还记得那狭小荒凉的院子里有颗梅树,每到冬日那梅花便宛如殷红的胭脂般,装点在院子里,那是院子里最美的一处景了。
院子里的炭火被下人克扣,她冻到手脚发冷的时候,就会到院子里望着那梅树发呆。有时候她真是羡慕死那梅花了,开得美艳又不脱俗,长在严寒之季却能脱离外界的冷,多令人羡慕啊。
哪像她,缩手缩脚的,活得灰头土脸。
她必须忍下去,从前的事,她再也不想再见一次。
王延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见她望着府里的西边,还以为她是不知该往哪走,客套又疏离的笑道:“张姑娘,您院子在右边。”
张妤转头,看着王延,他脸上讨好的笑让她某一瞬产生恍惚。
她以前得罪了长公主,所以府里的下人也不拿正眼看她,王延这种趋炎附势的,更是没给过她什么好脸。
这过程十分短暂,短暂到王延还没理解她眼中的神色,她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道:“我知道。”
说着,抬步向右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见咯。
第6章
王延在越接近院子时,心里就越紧张。
直念叨着最好不要碰上陆世子,结果也是真不走运,他这心里刚祈祷完,就看见了院子里那背着他们站着的人,心里一咯噔。
在望见他旁边那毛茸茸的生物时,心更是沉到了底。
陆谏的院门大门敞开着,上头写着“才子院”。
看见这三个字,张妤有些好笑,不知道陆谏选这么个文绉绉的院子时,堵不堵得慌。
不过她也不关心这些,她的院子就在一旁,离着陆谏的院子,隔着一堵墙。
张妤抬脚便想往前走,被旁边有些紧张的王管家拦了拦,脸色不自然道:“张姑娘,这院子便是咱们世子的院子了。”
说着顿了顿:“世子他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你平日里别与他犯冲就行,还有……世子身旁那只黑狗,性子有些凶,您以后见着了,躲着些。”
王延提点完,张妤面色并未有害怕,他还要再说,张妤已经抬脚走了。
他们还是惊动了院子里头的人。
或者说,没准院子里的人一直都在等她们。
阿八在张妤他们一伙人靠近的时候就察觉了,狗头立刻转了过来,冲着他们“汪汪”大叫。
连带着陆谏也一同转过身来,望见张妤时,一瞬脸色阴得厉害。
相比较他不善意的眼神,张妤更关注的是他身边那条大狗。
那是条十分高大的狗,骨架比之本朝的狗来得都更高大,那大狗全身的毛发也十分长,站起时有旁边陆谏的一半高,狗褐色的眼瞳瞅着张妤十分与他主人一般,十分不善意。
这是条凶猛的外邦狗。
张妤是记得这条狗的,印象里它好像叫“阿八”。
阿八是陆谏从小养到大的外邦狗,从前张妤第一次到是在阿八七岁时,也就是陆谏十五岁时。
那会这只阿八已经完全成年,比现在还要高上许多,快赶上小半个成年人的高度,整日里凶神恶煞的,逮谁咬谁。
除了陆谏之外,便是伺候它饭食的下人似乎都被它伤过,总之,是条恶犬。
听闻陆谏十分宠爱这只狗。
从前若是谁有事犯在他头上,他便喜欢用这只狗替他教训人,被咬者不是全身骨肉撕碎,便是半死不残。
阿八混了外邦的血统,野性比京城的狗来的凶,此刻对着张妤露出一双小尖牙,像是要发力上去咬她一口。
只有对着陆谏,它才会摇尾乞怜。
不过这会的阿八才只有一岁左右,虽然外表凶悍,但也还只是只稚嫩的小恶狗。
陆谏他眯了眯眼,牵着小恶狗出来了:“呦,这是谁呀。”
陆谏虽然年纪小,但是气势很足,加上他旁边牵着一只一看就很凶猛的狗,让跟着张妤一道来陈嬷嬷和采禾,还有一帮抬着箱子的小丫鬟们都往后缩了缩,跪下来直呼:“世子。”
王延也有些悚。
他颤巍巍的向前挪了一小步,避开那大狗,对着狗旁边的主人,一张笑脸强壮镇定道:“世子,这是张驸马的女儿,往后就住在您隔壁院子,还请世子您多担待。”
说着,使眼色想让张妤她们先过去。
陈嬷嬷刚扶着张妤想走,就听陆谏不紧不慢的道:“站住,谁准你们走的。”
他把狗绳往她们面前松了松,大狗往前挪了两爪子,一下子就堵住了张妤的前路。
王延心里暗道不好,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对着陆谏道:“世子,您这是有什么事吗?”“这张姑娘今日刚搬来,还有不少物件要收拾,不若让她们先走,您有什么事,吩咐给
小的便好。”
陆谏理都没理,直接呵道:“滚边上去!”
王延还要说,最后被陆谏一个眼神一瞅,直接闭了嘴,麻溜的滚到了边上。想起长公主的吩咐,还是站得不远,在旁边紧张的看着。
世子的脾气他是了解的,那是个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性子,他真怕出什么事。
陈嬷嬷见着王延走开就知道不好了,先一步冲到陆谏面前,跪下磕头:“世子大人,咱们姑娘往后就是您的继姐了,以后就住在您隔壁院子,若是从前有什么误会的,还请世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误要怪罪咱们姑娘。若是您真的要怪罪,那便怪罪奴婢吧。”
说着磕了个头。
陆谏却轻嗤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继姐?
说什么笑话呢。
他那双桃花眼露出嘲讽,转眼就记起这个老奴就是那会帮着张妤冲自己动手的那个,一时心头火大。
想起昨日受的憋屈,陆谏觉得胸腔里宛若拱了把火在烧。那日他沐浴了三次,到现在为止,仍然觉得身上还是能闻见那股子鱼腥味。
“磕这么小声,是当小爷耳朵聋吗?!”
陈嬷嬷白着脸,“砰砰”磕起了头。
陆谏哼了一声。
半晌,突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他猛地将阿八的绳子向着陈嬷嬷的面前松了松,让阿八整个狗身子都扑在了陈嬷嬷面前,喷出的鼻息甚至都吹动了陈嬷嬷的发丝。
陆谏力道拿捏得很好,小恶犬的狗头恰好离陈嬷嬷头顶只有几寸距离。
跪着的陈嬷嬷脸色难看的很,她感受到头顶那强烈的鼻息,猛烈的,像是下一瞬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陈嬷嬷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愈发用力的磕头,边磕边道:“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这几下当然也没让陆谏消气,他指着阿八骂道:“真是只狗奴才,主子都没说话呢,瞎嚷嚷什么。”
陈嬷嬷这下子是再也不敢开口了,只能沉默的用力磕头,力道之大,震得旁边的张妤心也跟着猛地颤动。
她虽然外表仍旧淡定,但是手上的帕子早已被捏皱了,只是不想在陆谏面前露怯的心强撑着她平静的站着。
张妤知道,陆谏这般想踩的,是她的脸面,而陈嬷嬷会如此,也是为了她。
倒是张妤,在见到陈嬷嬷磕头的时候就忍不住了,不过在扫到她递过来,充满恳求的眼神时,还是咬着牙忍住了动作,别开了脸。
她知道,陈嬷嬷是不想她再招惹陆谏的不快。
以陈嬷嬷的想法,毕竟陆谏是世子,这府里他才是正经的主子。
若是她这几个头,能将之前姑娘的罪给磕掉了,她恨不得再多磕几个。
瞅着陈嬷嬷逐渐染红的额头,和那人丝毫未松口的神情,张妤捏着帕子的手攥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恨意。
果然陆谏这人,不管幼时还是年长,都令人生厌。
这一刻周遭格外安静,陈嬷嬷磕头的声音于是愈发作响,但面前的陆谏一直专注着摸着阿八的大狗头,一句开口停下的动向也无,于是陈嬷嬷只能一直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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