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事都没问,便先让自己在陆谏面前伏低做小,说来说去还是怕长公主怪罪在他头上。
“我说让你跟陆世子好好相处,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张鸣成有些不耐烦,虽然从落水后这个女儿不跟他犟了,但是似乎也是从那时候起,这个女儿连跟他说话也都板着个脸,低着个头,一看一个气。
在他眉头又要蹙起来时,张妤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而后张鸣成又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去安国寺时,要听长公主的吩咐,在府里要讨好陆谏这类事,听得她心中冷笑连连。
张鸣成说的口干舌燥,见她还是这幅样子,虽乖巧,但莫名看的他心烦。
于是便烦躁的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张妤没急着退下,而是犹豫了会,道:“父亲,这次去安国寺,我和张单可否不去?”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张鸣气的拍了桌子,没想到这个女儿不说话还是好的,这一说话,更气他,“你没听方才长公主说的,这次机会难得,因着我们成亲,你们才有机会跟着一起去,不说对我,便是对你们都是件好事。这表示长公主认了你们,往后你们在这京城也算是有名有份了,现今你说不去就不去,这不是要得罪长公主!别说长公主答不答应,便是我都不会应,我告诫你,最好打消这想法!”
张鸣成很是气,瞪着张妤,但张妤却没怎么害怕,反倒犹豫着道:“那要不,就我跟着,让张单留在府里?”
张鸣成气的靠在椅背上直平复情绪:“你若只是想跟我说这些混账话,那你还是出去吧,不知好歹。”
张妤还想说话的时候,张鸣成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去!”
听这语气,是半点口都不松了。
张妤有些失望。
她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说动张鸣成,同意她和张单不要去安国寺,但看来,是她天真了。他定不会为了自己几句话,而惹长公主不快。
张妤跨出门槛前,身后张鸣成警告道:“还有,为父警告你,别耍小聪明,若是到时候你使了让张单生了病手段,到时候我绑也会给你们绑上马车的!”
张妤此刻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心急,这一急,她这想让张单装病的招都没法使了。
张单一直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一蹦一跳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阿姐,今日你可要去阿单的院子逛逛?”
见着张单时,张妤的情绪不高,因着方才张鸣成的话,也因着之后会发生的事。
第10章
张单的小胖脸鼓鼓的,十分可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里头有依恋。这让她想起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瘦削苍白,同样黑的眼底却满是刻薄与怨恨。
怨恨着他人的嘲讽,怨恨于自己的自卑,更怨恨于身体的不足,于是选择了放纵。
将那些不甘、怨恨,全部都挥洒在酒与欲上,似乎这样就能摆脱那些难堪,而没想到,这样更成为那些人鄙视他的缘由,以至于最后彻彻底底沦为了他人的笑柄。
想到这,张妤都没注意,自己又落泪了。直到张单的衣袖又擦在她脸上,小脸皱起,她才反应过来。
赶忙抹去,撑起笑,捏了一把他的小胖脸:“哎呀,方才的风真大呀,吹得阿姐眼睛都花了,好了,今天阿姐就去你的院子用饭吧。”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张单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姐姐笑了也跟着笑,胖脸上的肉挤得眼都见不着。
张单感觉阿姐最近好像很不开心,于是在去他的院子的路上,哔哩啪啦的说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阿姐,我那院子里头有一颗树,好高呀,怕是再过几年那树都能长到院子外头去了。上次小山还说要给砍了,可我想着砍了多难受,树可疼了不是?”
“……对了,那树上头还有两个鸟窝来着,我上次想爬上去瞧瞧,可小山死活就不让我爬树,说我若是摔着了,老爷就要打他们了。可我爬树本领那么高,哪会那么容易摔着,就是小山胆小,要不然的话我就上去捉只鸟给阿姐你了,保管阿姐你看了就不难过了。说来说去,还是怪小山……”
边上的张妤又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脸上是温柔的神色。不过温柔的神色在半路撞见陆谏时,收敛了一半。
陆谏那会正在不远处溜阿八。
旁边有几个小厮趴在地上让阿八踩着背玩,另有几个为讨他欢欣,也跟着学阿八的样子趴在地上叫,逗得他哈哈大笑。
小小年纪,纨绔子弟的嚣张拨扈显露无疑。张妤没说什么,只是怕张单受影响,没多留,匆匆领着他走了。
低头走过时,背后似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她知道是谁的,没回头看。
等再次从张单的院子出来,天色渐晚。回院子时,又撞见了在等着她的陆谏。
这一次,他同样牵着阿八,只不过这次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门槛上。
陆谏见着她,露出一抹恶劣的笑,然后用小匕首从身边的盆子里插出一块新鲜带血的生肉,扔在了张妤的院子门口。
阿八流着哈喇子就扑上去了,疯狂的啃食着那块还流血的生肉。
张妤瞧着有些不适,她没想到陆谏竟然真的用生肉喂狗,更不适的是,阿八那狗,刚好挡住了她回院子的路。
于是她只能隔着他们一段距离,忍耐着胃里的不适,漠然的等着阿八吃完。
陆谏见她受憋,心情不错。其实这几日他心情一直不错,主要是他知道张妤最近睡的不安稳,而只要她不舒心,他就开心。
尤其是现今张妤瞪着他,而又毫无办法的样子,陆谏看的十分解气。不仅如此,陆谏还对着阿八道:“狗东西,慢点吃,不急。”
眼中是得意的挑衅。
张妤看着他,只觉这恶劣性子令人生厌,不由自主的,念起了张鸣成让她讨好陆谏的话。
张鸣成从来不是个好父亲,她以往若是跟陆谏闹不愉快了,那么受罪的铁定是她自己。被罚鞭子那次是最重的,她平常受的最多的罚是跪祠堂。
祠堂里很冷,她很多次跪着祠堂里那些陌生的牌位就觉得愤怒,明明她母亲的牌位在狭小又阴冷的屋子里受苦,可她却不能跪她,甚至张鸣成都不让她提,而逼迫她跪这些连他自己都认不清的牌位面前。
她其实忍了陆谏很多的挑衅了,但那人常常有意惹她,实在是晃的她眼疼。
明明一个府里,一个东一个西,往年衣角都瞅不着一片,后边却跟撞了鬼似的,打哪都能撞见,可不是故意找麻烦的。
陆谏一块一块的扔,动作十分悠然闲适,直到最后一块肉被阿八吃完,他才有些心满意足。
张妤动了动站的有些发麻的脚。
“走吧,狗东西。”
陆谏冲着张妤妤得意的抬了抬自己的下巴,鼻孔连哼两声,反手招呼着吃饱喝足,舔爪弄足的阿八慢慢悠悠的进院子。
张妤这才能进自己的院。
这住的近也不好,总是能撞见对方,阴魂不散的跟个鬼似的。
张妤刻意避开了方才阿八碰过的地方,目不斜视,像是看不见方才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一脚踏进院子后,又突然顿了步子,随后招来采禾,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采禾走后,张妤仍旧没动。
回头看了看那满是鲜红色血迹的地面,默了片刻才抬步离开。
张鸣成不是一直想让她和陆谏“好好相处”嘛,她现下就听张鸣成的话照做。
不过,怎么个相处法子,得由她自己说了算。
第十一日的三更六刻,张妤毫无意外的再次被隔壁的狗吠声吵醒。
采禾耷拉着疲惫的眼皮进来,有些有气无声。
其实不光是她,院子里的人最近睡的都不大好。
“陈嬷嬷那怎么样?”
采禾道:“嬷嬷现下应该还睡着。”
张妤点了点头:“那就好,东西呢?”
“已经让人备好,放在院子里了。”采禾见她往外走,跟着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说,“姑娘,咱们真要这么做?”
张妤这时已经走出房门,一推开,是七七八八个黑溜溜的,刚被打开的小圆桶。
桶子不大,但里头的味道够重,那股甜腥熏臭的味道冒出,便是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掩住了口鼻,不敢靠近。
闻着这呛人的味道,她牵了抹嘴角,没回采禾的话,而是对着那堵吵闹不息的墙:“倒吧!”
丫鬟们一时没动静,她们都有些犹豫,毕竟谁都知道这堵墙后边是谁。
张妤见此,沉了脸:“你们是我院里的人,谁吃里扒外,最后一个动手,我今天就让谁滚蛋!”
墙后边敲锣打鼓般的吵闹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张妤很少有说重话的时候,这一下,丫鬟们再不敢犹豫,一拥而上,爬上梯子一闭眼也不管不顾了,拿着木桶就往下倒。
一个接一个,墙对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炸了起来,以及四处逃窜的声音,让边上站着瞧的张妤像是终于出了口恶气似的,用帕子遮掩住鼻子,笑了。
听着隔壁陆谏的怒喝,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大好。
她到底让忍不下气,也不是张鸣成,所以学不会他的低三下气,也做不到那些刻意讨好的手段。
这过程时持续很短,很快院子的门便被敲得“哗哗”作响,看出来人的愤怒。
张妤没示意,采禾不敢上前去开门。
直到那门都快被人踢坏时,才使了个眼色让采禾上前开门去。
门开一半便被来者踹开了,哗啦啦,院子里一下子涌进了十几个小厮。
这些小厮瞧着都比较狼狈,深青色的衣袍大多都被染了暗红色的血迹,更有狼狈的,是连脸带发都沾满狗血的。
这些人身后走出一人来,是陆谏。
相较于手下们的狼狈,陆谏看着还算是好的,只衣袍和脸上稍稍溅到了几滴狗血,不过面上虽然没有多少污秽,脸色却比那些下人好看不了多少。
一张白玉的小脸上,气得通红,一见到张妤便呲了牙。
那眼神,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张妤对他的反应倒没多吃惊,相反还暗地里欣赏了下他此刻的狼狈,帕子下,掩住脸的唇勾了勾,觉得他这样子跟个炸了毛的小狗似的。
放下帕子后,面上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会搞成这副样子?还有你们!是怎么做下人的,怎么也不护着点世子,让世子弄成这幅样子。”张妤三两下就走到了他面前,先是怒斥了一番跟着陆谏一起的小厮,斥得那些小厮面面相觑,一脸莫名。
而后拿起手中的帕子就要给陆谏擦脸,眼中是对他如此狼狈的震惊神情,“难道是那鬼祟还在作乱吗?”
她帕子还没到人脸前,被陆谏推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见着帕子,想起了不愉快的事,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给小爷装什么装,不是挺能耐的吗,还给小爷院子倒狗血,你现下给小爷我装什么好人,你有胆量做怎么现下没胆量认呀!”
陆谏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原本是想闹得张妤院子鸡犬不宁的,但是没想到,到头来竟被她泼了一身狗血。
别说,他也真是小看她了,胆子还真不小,难不成真当他是纸捏的。
一想到这,陆谏就越发气。
张妤露出十分痛心的表情,然帕子一转竟放在了自己眼下,有些委屈的哭了起来:“世子您怎可如此污蔑我,我知道世子您不喜欢我这个继姐,但是此事真不是我故意的,是世子您误会我了。”
她“呜呜”的抽噎了两下,外人看着,倒像是真的委屈的在哭似的。
第11章
“世子您往日里污蔑我就罢了,但是这事您说起来,还真的要谢谢我。”
陆谏咬牙冷笑:“给你个机会,这事小爷我怎么误会了!”
张妤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只露哭腔:“我前几日听说世子您院子有晦气沾身,这几日见您院子每日三更都吵闹不休,想着世子您定是被那些鬼祟作乱,才惹得没个休憩时辰。可这几日下来,我见世子您院子依旧如此,也没什么作用,阿姐我很是担忧啊!这想着想着就让阿姐我想起早些年听说的事,听说那狗血啊,最是去晦气,这才想了个法子,用这些狗血帮帮您。如此想来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可没想到世子您非但不领情,现如今还如此曲解我的好意,劈头盖脸就指责我,当真是委屈死阿姐我了。”
说着又对着旁边的采禾道:“采禾你说说,我这几日是不是为了世子绞尽脑汁,这才想到这个法子帮世子的?”
采禾不敢直视陆谏,站在张妤身后小声道:“世子,我们姑娘是真的担心您,这几日听说您院子里闹鬼,这吃的不香睡得也不安稳,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帮您,好不容易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你千万别怪我们姑娘,她真是为您好。”
陆谏第一次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吃不香睡不好结果就想了个这么损他的招,可真够可以的。
“这是你的丫鬟,当然替你说话了!”陆谏又气又怒。
张妤见他脸上气怒丝毫不减,却不担心:“这主要是世子您肯不肯相信阿姐为您好的心,若是您不信的话,那么阿姐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不用说,他当然不信。
陆谏觉得,自己当真是小看这人了,这张嘴可比阿八厉害多了,黑的都能给她说白了,凉凉道:“口说无凭,若你没有证据,我凭什么信你。”
若是她拿不出来,他保管让她知道下,自己这脾气不是白长的。
这本来就是陆谏故意想的招,却不想,张妤叹了口气,一点也不慌张:“采禾,拿出来吧。”
“是。”采禾应完后,就匆匆回了屋子。
陆谏蹙起眉,瞧了瞧张妤,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她脸上仍旧维持着抹泪的动作,瞧的他立马转开了眼,还好那边采禾很快出来了。
采禾手上捧着一堆书册,到了陆谏面前跪了下来:“世子。”
陆谏瞧着这一本本的书册,又看了眼张妤。
张妤正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抹眼角不存在的泪,道:“这都是阿姐担心世子您的证据,您自己看吧。”
陆谏蹙着眉,满眼困惑的翻了翻最上头的一本。
“其书有言:中邪者,多被污秽之气所伤,有污秽者,泼之狗血方为良效,若是还不能祛者,可插其针于居髎穴,或用其马牛之粪抹遍全身,方可。若其上法子还不能治者,则大概往日坏事做尽,以至污秽入其身,邪气入其体,恐难救治,唯有祈求上苍,保其狗命。”
陆谏的手僵了僵,张妤还适时补充道:“阿姐这几日就一直在专研这个,这些都是阿姐看了许久,觉得最有效的法子了,若是世子觉得院子污秽还重的话,不若阿姐再给你试试其他的法子?”
陆谏的脸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