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害怕十分陌生,让他起了片刻逃离的心思。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涌出的那股不可言说的难受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这股晦涩难懂的情绪。他只觉得,整个胸口都像是被什么物体堵住了,同时也堵住了他的喉咙,酸涩又难耐。
陆谏不敢多看那人一眼,低垂着乌鸦色的浓睫,转身就一言不发,慌乱的走了,很难说里头没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惊慌失措的,像是只被窥伺了秘密的惊鸟。
言清愣愣的,看了看旁边凄惨的阿八。
方才一直嚣张的阿八被这么两脚一踹,此时已经没有丝毫气焰了,一直低垂着狗头,用前爪捂着狗脸,呜咽哀嚎,跟条丧家犬一样。
又看了看张妤,哆哆嗦嗦道:“世子方才耍小孩子脾气的事,还请张姑娘莫要与外人说。”
说完后也没等张妤点头,冲她弯了一腰,抱起阿八就走了。
小跑着,追着前边的陆谏。
言清自己没注意,他那张脸,白的跟他家主子一样,哪像是个没事的样子。
张妤心底哼了声,当然不相信言清说的。
瞧陆谏方才那个样子,她又不傻。
有哪个小孩子耍起脾气来就咬人的,就算是咬,可有哪个咬起来会这般凶狠,跟要杀人似的。
想到这,张妤嘶了一口。
她方才站起来时,不小心牵扯到了肩上。
放开捂住的手,此刻看着那被血晕红的衣料,她觉得头皮都快炸了。
她还记得那人咬她时的眼神,似那恶鬼,食人骨肉,嗜其血。
她不知道陆谏是怎么了,但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这下子心里头更乱了,以前也没听说这人有什么毛病呀?
花圃的花草被他们这几番动静,折损的厉害,趁府里的下人没过来之前,张妤打算先离开。
这一趟下来,倒是她自己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陆谏回院子的时候,将所有的下人都轰了出去,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昏暗的房间很安静,门外传来敲门声:“世……世子,您没事吧?”
“滚!”
重重的瓷器摔在门扉上,门外的言清立刻害怕的退了下去,之后房间再次恢复了平静。
陆谏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低垂的头这会像是才有了反应似的。
他走到了房里的铜镜处。
铜镜里立刻便映出一个人影来。
只见那人嘴唇殷红,有丝丝干涸的血迹流在唇际,配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就跟个吸血的恶鬼似的。
他像是受不了了,“咣”的一声砸了那铜镜。
动作过后,铜镜凹了个小洞,镜中人也模糊了面孔。
陆谏看着,笑了,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陆谏,你看见了吗。”
“她也怕你呢。”
第16章
陈嬷嬷在知道张妤手臂被阿八伤后,大骇。
而后,更是在看见她肩胛上的压印时,吓白了脸。
清洗干净后,小臂上的伤倒是看出来不怎么深,只是肩上的伤显得可怖。
看着那一个血肉模糊的牙印,陈嬷嬷手都有些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姑娘,您说这世子怎么生了这么个脾气,怎么就这么爱咬人呢。”
陈嬷嬷是十分埋怨陆谏伤了张妤的,但她恐隔墙有耳,所以话也不好说的太难听,便只能这般说了。
张妤瞧了瞧手臂,手臂上的划痕不重,现下已经止住了血,倒是肩上的牙印,还有些浅浅的血液冒出,想起方才那厮疯魔般的状况,她现今还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这些事是不好说与陈嬷嬷听的,以免她担忧,所以她只告诉陈嬷嬷关于陆谏咬了她,但其中细枝末节,却并未说明。
含糊道:“这事嬷嬷别担心,采荷她们最后不是回来了,嬷嬷还是给我抹些药吧。”
虽然不知陆谏最后怎么想的,但是在她回院子后,他就将人给她送回来了,这算是今日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了吧。
陈嬷嬷成功被分了神,拿了药,小心的给她抹上去。
肩胛上的牙印比之前深,上次那个过了两三日便好了,这个看着像是要留疤啊,往后若是被姑娘的姑爷看到了,可怎么解释啊。
“这若是留疤了可怎么办?”这般想说,陈嬷嬷说了出来。
张妤也看了看肩胛的压印,想到那个小疯子,蹙了蹙眉,咬牙道:“就当是被狗咬了。”
可不就是条狗嘛,还是条小疯狗。
她这纯属气话。
陈嬷嬷嘟囔了两下,不忍多看。
一边给她擦药,一边想着,自家姑娘和陆世子还真是八字犯冲,这见面几次的,次次见血,可不是个好兆头。
随后又想到,这被狗伤了往日里可听说那是会得病的。
这般想完心事有点重。
倒是张妤因着今日精神紧绷,有些倦了。
此刻泡在温暖的汤水里,感受到肩上清清凉凉的药,一直紧张的心情松懈了下来,只感到十分舒适温暖。
她脑子里一会浮现出陆谏愤怒的脸,一会又浮现他咬在自己肩上的那股狠劲,心情起伏的厉害。
伴随着陈嬷嬷舒适的按摩,最后在热水的浸泡下,疲倦的睡了过去。
月至半空,陆谏的房门终于开了。
言清赶忙站了起来,蹲了半晌,他腿都有些麻了:“世子,您饿了吧,小的这就让人将饭菜给您热热。”
陆谏没有应声,只问了其他的事:“人送回去了吧?”
言清不敢看他,低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一回来小的就让人将她们送回去了。”
他说完后,陆谏很长时辰都没再开口,就在言清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道:“她,可有说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无厘头,然言清一瞬间就清明了他说的“她”,到底是谁:“没有,回来禀报的人说,张姑娘已经歇下了。”
言清回完后,似乎听见自家世子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声里,并不怎么欢愉。
“她倒是惬意。”
房门再次被关上了。
言清对着关上的房门,喊道:“世子,晚膳您还用吧?”
门内人没搭理,言清却欢喜的立刻退下了,“那小的现在就给您端来。”
阿八最近有些可怜。
它上次被伤了狗脸后,连带着伙食都减了半。
而且因着它左狗眼上被张妤的簪子伤了,所以整日里都缠了个白绷带,平日里嚣张的气焰也消了大半,但还好的是,狗眼保住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
阿八狗眼上的划伤还没治好的时候,次日又听说被人装在了一个麻袋中,迷晕了。
阿八被剪了头顶上,那簇最盛的狗毛。
这一下子,阿八直接从以往一只威风的大狗,变成了秃头狗,平日里总是昂着的狗头,这几日也终于低了下去,整日里病恹恹的哀嚎。
说来都让言清唏嘘。
陈嬷嬷小心的拿着一袋子东西,东瞧瞧西瞧瞧后,关上门将袋子拿给了采禾,然后对她道:“我洗干净了,快烧了吧!”
采禾一脸严肃,哆哆嗦嗦的从她手里接过,然后转身向着身后早就烧起来的一炉子火走去。
采禾走到炉子旁,将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去。
那是一搓暗黄色的狗毛,在灼烈的炭火下,很快就烧成了灰末。
陈嬷嬷见着那东西已经烧完,松了口气。
旁边收起灰的采禾有些犹豫,边将这玩意装进盒子里,边道:“嬷嬷,这东西真的能治姑娘的……”
她指了指小手臂,继续道:“病?”
陈嬷嬷急忙道:“这当然了,这是我当年听的偏方,以前我们村有个大壮就是被狗咬了,就是这么治的,你废什么话,赶快装呀。”
“哦哦。”采禾再不问了,赶忙就将炉子里,烧成粉末状的东西给装好。
不过装好后,她还是有些不安:“等会若是姑娘问起,咱们怎么说?”
陈嬷嬷蹙了蹙眉想了会,最后道:“将这个混在姑娘的外伤药粉里,就说是大夫新出的方子。”
“嗯嗯。”
采禾觉得这法子不错,拨浪鼓似的点头,俩人这才走出去。
陈嬷嬷担忧了很长时间,但是幸运的是,她担忧的状况并没有出现。
那日张妤回来的场面太过于惊悚,便是她现今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好在是,隔壁院子似乎从那天起,就消停了下来,突然归于安静一样,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两处院子隔着一堵墙,之前还觉得近,这几日却像是连隔壁院子的人都看不见一样。
就算有时候她扶着姑娘出门撞见了陆世子,他也不和从前那般,为难她们。
倒更像是看不见她们似的。
往往都是匆匆而过,说来都让人觉得奇怪。
而姑娘嘛,就更奇怪了。
以往见着陆世子时,总是一副看见煞神的样子,而今,竟然时不时的会往陆世子身上瞧,频频蹙眉,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不过只要姑娘还好好的,她也安心了。
等张妤再次和与陆谏同处的时候,是在去安国寺的日子。
安国寺距离京城十里,所以要出城门。
知道这个消息时,宫里皇上专门吩咐下来,派了廖指挥使亲自领着数十个身着铁甲的官兵护卫。
张鸣成颤颤巍巍的站在长公主边上,比起一脸肃穆的将领,张鸣成更像是个手下。
张妤一时多看了几眼廖指挥,就被张单拉了衣袖:“阿姐。”马车旁的小厮刚好已经拉好了脚凳。
见此,她拉了拉弟弟张单的手,想让他先上去。
没想到被旁边的人捷足先登了。
陆谏阴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
一张脸活像是被欠了百八千两银子似的,三两下就挡住了她扶张单上马的位置,甩了帘子进马车,眼角都没甩她一个。
张单一直就有些怕他,这会已经缩回了手。
陆谏这幅样子,张妤近些日子没少见,倒也习惯了。
只不过看见他这幅神情,还是隐隐觉得肩胛骨发疼。虽然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个牙印。
每日起床更衣,看了都让她唉声叹气。
旁边,陈嬷嬷忧心忡忡的扶着她上了马车:“姑娘,真不用采禾跟着您吗?”
陈嬷嬷年纪大了,受不了马车的奔波,但也没想到,张妤这次去安国寺,竟连采禾都不让跟着。
张妤是有自己打算的,这次会遇上意外,她不想采禾也牵连进去,到时候她顾不上她。
摇了摇头。
陈嬷嬷见此,仍旧想说些什么,但那边张妤已经抬步上了马车。
车帘撩开后,陆谏那张阴沉的小脸只朝着窗外,眼珠子同样没往他们这里转过一下,像是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张妤撇了撇嘴,拉着张单坐在了另一侧。
说实话,她也实在不想见这小混蛋。
陆谏这张脸虽然十分赏心悦目,但是也实在臭。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人摆张臭脸。
她坐下后,也没吭声。
张单虽然性子活跃,但也隐隐觉出这会气氛不对,于是也不敢动,只低头瞧自己的脚尖玩。
车厢内一时安静的厉害,直到马车行起来,都没人多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张单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阿姐,我口渴。”
张妤四周瞧了瞧,车厢内唯一的一套茶壶摆在陆谏面前。
她探手去取,碰到杯子时,那人本低垂的眼眸突然抬了起来。
说实话,张妤还是被那双过于阴郁的眼神吓了一跳的。
这让她想起前不久见的另一双眸子,虽然同是漂亮的眼珠子发出来的,但是让她觉得脊骨有些发凉。
猛地,就怕那人突然冲上来,又咬自己这么一口。
她面上淡定自若的拿过茶壶,顺手掏了个杯子,暗地里却绷得紧。
从那日开始,她面对陆谏时,不由自主会带些戒备以及探究。
好奇那日的陆谏为何会如此,为何又会落荒而逃?
但她又实在摸不出头绪来,现在又是要紧的时刻,于是只能将疑惑藏进心里。
吹了吹有些热的茶水,才小心的递给张单,张妤温声道:“慢点喝。”
期间,面对似有轻嗤,她只做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我今天也更新吧,啊哈哈。
头秃了……卡文ing……
第17章
张单喝完水后,张妤顺手用帕子将他嘴边的水渍给擦了干净。
动作轻柔,是不同于对他的态度,瞧得陆谏的眸色更深了。
张单不小心瞅见,缩了缩脖子,意识到阿姐在自己身边,又挺了挺胸,转头哼哼,蜷缩在姐姐张妤的身侧。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今日天气晴和,马车外时有鸟鸣虫吟,车厢内又无其他的声息,安稳的让人犯困。
张单支歪个头,慢慢的打起了瞌睡。
虽然不远处总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但是他耷拉了两下,最后还是垂了头,直接歪在张妤的腿上,舒服的睡了过去。
而此刻车厢内唯清醒的俩人,倒比睡着的张单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