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是恼了自己向他隐瞒身份之事,断不肯原谅她的了,闻长歌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朝着魏琼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候官司众人见得闻长歌走过来,纷纷退至两旁让出了一条道。
片刻之后,闻长歌终于站在了魏琼跟前不远处,她这才看清了,魏琼的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胸前的衣衫的颜色也变得深了,想是他上次胸前伤口还未好透,这一番激烈厮杀过后又崩裂开了。
“公主……”赤鸢几人见了她,纷纷行礼道。
魏琼听了这声音,慢慢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闻长歌一眼,眼神里有些冷意,唇角还微微勾了下,像是带些讥讽之意。这样的魏琼让闻长歌感到一阵陌生,她张了张口,那句“子美兄”终是没喊出口来。
罢了,自己事先也料到了,他那般傲骨铮铮的人,三年前意气奋发之时当面拒了自己,三年后纵是处于落魄之境,他也不会轻易放下自己的骄傲向她求援的。几日以来这一路上的他的温和与关心,是对着那个满脸笑意心无城府的小侍女常歌的,而不是她这个手掌权柄尊贵逼人的昭宁长公主。
“赤鸢,魏将军受伤了,让人替他疗伤。”闻长歌将眼光自魏琼身上挪开,平静着声音对着赤鸢道。
赤鸢点点头,转过身正准备地着魏琼说句什么,这时的魏琼却是看着闻长歌开口了。
“魏某无事,不劳长公主费心。”魏琼清冷着声音,一口回绝了闻长歌。
“果然是个狂妄竖子,殿下一番好意,你竟如何对待?”跟在闻长歌身后的韦士彦见得魏琼如此,顿时有些怒不可遏,他上前一步对着魏琼喝骂了一声。
面对韦士彦的指责,魏琼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看也不看韦士彦一眼,只将眼光在闻长歌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韦大人……”闻长歌突然出声道。
“殿下有何吩咐?”韦士彦忙恭敬应道。
“从今儿起,魏琼之事便由我公主府全权接手,不知道韦大人对此有没有异议?”闻长歌转过身来看着韦士彦,面色仍是平静着,语气中却是隐着一丝威压之息。
“殿下,这……”韦士彦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之色。
“难不成韦大人是担心我会与魏琼勾结,企图刺探我雍国军情以献谓国?”闻长歌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不,臣不敢。既是由殿下接手,臣岂有不放心之理?臣这就将人都撤了回去。”韦士彦心里纵是再多不甘,可此时面对闻长歌的咄咄逼人之势,也只好忍气吞声答应了下来。
闻长歌听得这话,面露满意之对着韦士彦点了点头。韦士彦只好挥了下手,示意候官司众人都退开了去。
临走之际,韦士彦对着闻长歌恭身一礼,抬头之时,见得闻长歌俏生生地站在风里,虽是冷着一张面孔,却难掩柔皙娇美之息,他犹豫了下,还是上前了一步。
“殿下,臣先行回京了。只是臣还得提醒殿下一句,殿下此次大张旗鼓入随州,又带着魏琼回京,怕是会引起非议,进而有损公主之清誉。”
韦士彦声音低低的,却是隐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关切之意。闻长歌听后笑了下,过了半晌才道:“有关我的非议多了去了,我自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担心太师听闻了此事,怕是心里会有些犯堵。”
韦士彦听得这话一时无言以对,他此次可就是奉了韦太师之命前来阻拦闻长歌寻魏琼的,如今闻长歌将魏琼护得紧密,他无计可施,回京之后可真不知如何向自己的父亲交待。
“殿下,臣会尽力周旋此事的。”韦士彦低着声音道。
闻长歌未置可否,一双眼睛又落到了不远处的魏琼身上。韦士彦叹息了一声,又恭敬一礼后,这才带着人,连同地上伤得七零八落的候官们也叫人一道抬着离开了。
候官司众人离开之后,赤鸢走到了闻长歌跟前,她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公主,魏将军不肯治伤。”
闻长歌听得这话朝魏琼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得赤鸢手下的一名侍卫手里捧着包扎治伤之物,正站在魏琼的身侧似是在劝着什么,可魏琼冷着脸一声中吭,他一身肃杀之意尚未消退,一副不容人靠近一步的架势。
“给我吧。”闻长歌快步走到了那名侍卫跟前,又抬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赤鸢一挥手,侍卫们全都会意,于是一个个都跟着赤鸢退到了一旁去了,整个山坡顿时只剩下了闻长歌和魏琼两人。
闻长歌独自对着魏琼,没来由地就有些紧张起来,她站在他身侧,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说话了。
“那个……先将伤口包扎了,如何?”
闻长歌竟是有些支吾了起来,魏琼抬眼看看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出人意料的没有拒绝她的话,走了两步然后坐到了草地之上。
闻长歌在魏琼的身侧蹲了下来,放下了手里的物件,又抬手,轻轻将魏琼的外衣给解开了一半,果然见得他胸前的结痂处又裂开了,正有鲜血渗漏流出来。闻长歌忙自地上的一堆里找出的一瓶止血的伤药来,拧开了塞子,打算倒上去之前又有顿了下,她担心会弄疼了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咬着牙将药打算都倒洒在他的伤口处。
就在这时,魏琼却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瓶,然后尽数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闻长歌看着都觉得一阵痛,忙抬眼看着魏琼,就见他面色如常,好似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你这伤口,该是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能好得彻底。”闻长歌一边替他缠着布条,一边轻着声音道。其实她很说,让魏琼随她一道回京城,再好好休养上一阵子。
“魏某贱命一条,不劳长公主这般费心。”魏琼声音低沉,说出的话里却是带着刺。
闻长歌听得这话一时就被噎住了,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只低着头,默默地将魏琼的伤口包扎好了,又替他将外衫拉上了。
“就算不愿将养一阵子,那至少寻个地方,洗了这一身的血污,换件干净衣裳也好。”闻长歌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她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丝小心。此时的魏琼,眼神清冷,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息,让她无法再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用顾忌,轻松自如的与他相处。
“为什么骗我?”魏琼没有理会闻长歌的话,却是突然出声问道,看向她的眼神里,锐利里带着些气恼,好像还有些失望。
为什么要骗他?闻长歌一时无法作答,她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将眉眼垂下了。
“我……我……”闻长歌嗫嚅了半天,却不知从哪里下口。
“我替你说了吧,你这般费尽心思,亲入随州,助我脱困,又对我隐瞒身份,无非是想笼络我为雍国所用,还有,便是为报三年前拒婚之仇。我说得对不对?”
魏琼冷着声音,看向闻长歌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的犀利逼人,闻长歌听得脸色微变,想要分辩一声,可想想他说的话,可不正是字字属实,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辩驳?
见得闻长歌神色呆呆的,魏琼没再继续追问,他自地上站起了身,又默默地牵过自己的马匹。
魏琼站在马前,手里拿着缰绳,看着闻长歌的方向又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有恩于我,魏某定当回报。只是,魏某尚有家仇要报,待来日,若是有命在,自会如长公主所愿。”
魏琼说完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闻长歌,而后纵身上马,手持着缰绳,正待打马奔出。
“你,你待往何处?”闻长歌急得大喊了一声,魏琼刚才的那句“若是有命在“,让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一别之后,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再见到他。
第25章
“往北。”魏琼手持缰绳应了一声。
闻长歌听得心中一沉,此处往北是谓国,他若是从此效力谓国,下次见面之时,两人便就是仇敌,他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再说了,他又怎么知晓她真正的心愿是什么?她看着魏琼,心中着急难受,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一时喉咙发痒,她只好捂嘴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早点回去吧,莫让风寒再加重了。”
魏琼回过头,说完这句话后,又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还是转过身,手起鞭落,坐下马儿散开四蹄溅起一地泥土,转眼间就飞奔出几丈远了。
“子美兄!”
闻长歌朝前跑了几步,那声一直卡在喉咙口的“子美兄”此时才唤出了口,可是魏琼的身影已是跑出去了老远,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远处的路口。
“你就不能不走吗?”闻长歌止了脚步,站在原地朝远处久久望着,口中却是低喃了一声。
“公主。”赤鸢的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而后,肩上就被披了上一件披风。
“公主,这儿风大,赤鸢听得公主有咳嗽之声,想是着了风寒,还是寻间客栈歇一歇才好。”赤鸢轻着声音道。
闻长歌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正待走出草地。才行了两步,赤鸢眼尖,就发现地上还留有一只蓝布包袱。这刚经历一场厮杀的草地出现着这样的一只包袱,实在是显得很是突兀。她心中生疑,走上前去,拾起包袱又蹲在地上小心打开了。
“是什么?”闻长歌也有些好奇地问。
“公主,是一包药,还有一碗豆花。”赤鸢答道。
药,豆花?闻长歌听得心中一阵惊愕,忙快着脚步奔到赤鸢身侧,一把拿过了赤鸢手里的包袱。她颤抖着指头打开了包袱,果然见得里面有一包药,还有一碗豆花,那碗盖有盖子,外面还紧紧裹着几屋牛皮纸,打开牛皮纸,就发现碗裂开了,可里面的豆花还尚有余温。
闻长歌一手拿着那包药,一手捡起一块碎了的碗片,就那样呆呆地看看。
“兄长,我有些饿了,想吃碗热腾腾的豆花,也不知这附近可有卖的?”
“你自己长着嘴不会去问吗?”
“哦,公子刚才向我打听这附近哪里有药铺,还问哪里有豆花卖,小人一一告之,公子就出门去了,想是是买药和豆花去了。”
清早在客栈的情形一时浮现在闻长歌的眼前,耳旁似乎还响着他的声音。可才不过两个时辰,那面上清冷实则对她关心有加的人,已是一人一骑绝尘而去,从此天各一边,不知此生是否还是重见之日。
“公主,这些,是不是魏将军买来打算给公主的?”赤鸢注视着闻长歌轻声问道。
“都怪那讨厌的韦士彦,竟搅得我连碗豆花都喝不成!”闻长歌站起了身,面色恢复了正常,口中又恨恨骂了一声。
赤鸢听得这话面色明显一松,她刚才分明看见闻长歌的眼角有些发红,心里正有些担心。
“公主,前面不远处就是集市,赤鸢这就叫人再去买份豆花来。”赤鸢道。
“我和你一道去吧。虽说出来这一趟,想做的事没做成,不过也不能饿着肚子回京城。你们这段日子也辛苦了,我这就带你们去饱餐一顿。”闻长歌笑着道。
赤鸢也笑着点头,而后牵过闻长歌的马来,一行人骑着马又朝着城内去了。
……
半月之后,闻长歌返回了京城。
回来后的第二天,闻长歌早早就起身,由红楠随在身侧,入宫进见太后及小皇帝。
小皇帝闻毓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样貌生得清郎秀气,见得一段时日未见的闻长歌,小皇帝很是高兴,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就一道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李氏是个温和端庄的妇人,虽说当年先帝突发疾病撒手人寰,小皇帝仓促之间继位,有大臣提议李太后垂帘听政,可李太后性子和顺安静,自称没有治国理政之能,只叫辅政大臣们精心辅佐小皇帝,让他多些历炼,好早日能独挡一面成为称职之君。只是没想到,先帝在时,一向谦卑忠心的韦太师野心逐渐膨胀,慢慢成了独揽朝政的权臣,如今情势,李太后也是无可奈何。
见得姐弟二人一道进来,李太后也甚是欢悦,忙叫宫人捧上姐弟二人爱吃的早膳,母子仨围坐用了些。
早膳过后,宫人捧上茶之后,太后屏退了左右,看着闻长歌轻轻叹了口气。
“长歌,我见你都清减了些,想是随州之行奔波所致。”李太后轻缓着声音道。
“母后不必担心,女儿并无任何不妥,将息两天便就好了。”闻长歌忙道。
李太后听得点点头,过了片刻又道:“长歌,前些日子我甚是担心,生怕你一意孤行,执意将那虞国魏琼带回府中。你虽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可毕竟还是全未出阁的姑娘家。那魏琼前些年又当着你父皇的面拒了你,你如今这般所为,看在百官眼中,必是惊世骇俗之举,传至民间,定叫百姓们议论我皇家长女失了风范。”
李太后的一番说得颇为忧心,闻长歌听了笑了下,正待宽慰她两句,可她还未开口,一旁的小皇帝闻毓已是先开口了。
“母后这是错怪阿姐了。阿姐此去随州,定不是出于私心,如今边境常有战事,朝中缺少将才,而魏琼骁勇有谋,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只是可惜此人太过傲气狂妄,负了阿姐的一番赏识心意。”
小皇帝声音不大,却是一语道出了闻长歌的心思,语气中也都是维护之意。
“罢了,你算是没白疼你这弟弟,从来都是向着你,我念叨个两句都不行。”李太后听得小皇帝的话就笑了,看着闻长歌嗔怪着道。
“有娘亲念叨我,还有弟弟帮着说话,长歌这会儿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极有福气的人。”闻长歌看看李太后,又看一眼小皇帝,脸上笑意顿生,神态也很是轻松。
“就你会说话,惯会哄人开心。你什么时候收了心,正经寻个如意夫君,那才是真正有了福气。”太后忍俊不住,轻笑的同时不忘老生常谈,提起了她的终生大事。
闻长歌最是怕听李太后碎碎念这桩事儿,她自坐上站起身,一边揉揉自己的肚子一边道:“母后宫里的饭菜就得香,害我吃了过饱,我想还是出去散会儿步消消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