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容与起身,走到牧婉清面前,“孤从未因她是商女而看轻她的身份,孤不日便会向父皇求旨赐婚。”
盛欢听见凌容与的话,脑袋瞬间一懵,自永安侯夫人身后站了出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赐婚?我、我才刚与我娘相、相认没多久!”
凌容与却看着永安侯夫人,自顾自的继续道:“孤在赵姑娘仍为商女时便一心恋慕于她,只是那时她身份低微,孤实在舍不得委屈她让只当个侍妾,才会迟迟未曾向父皇与母后提过她。”
他看向盛欢,眼角眉梢染上浅浅温柔,“如今她已贵为永安侯嫡女,孤便再也没有顾虑,且永安侯夫人既然想拉下永安侯,那么到时永安侯府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今天子脚下,唯有你们永安侯府永在京城之中横着走,多少人眼红,多少人盯着永安侯府,孤担心永安侯的政敌为了一鼓作气拉下他,会再次如法炮制对赵姑娘下手,手段甚至可能比这次还要腌臜可怕数倍。”
“此次,是孤刚好在场,身边的人警觉到事情有异,方幸而将你们母女俩从中救出,可下一次孤不在时,赵姑娘若又遇上这等险恶之事,又有谁能救她?到时就算孤为她揪出贼人绳之以法,甚至挫骨扬灰,可伤害已成又有何用。”
凌容与话说的慢条斯理,甚至说到了牧婉清决定将永安侯拉下时,就担忧不已的一件事。
原本还舍不得女儿的牧婉清,心中不禁一阵动摇。
牧婉清的确是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要拉下永安侯,可她的女儿才刚认祖归宗不久,又怎能因为她对永安侯的报复,再被卷入危险之中。
她想起女儿亲口说过,早在盛欢未被接回侯府之中,她与太子便两心相悦,如今女儿能当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那又有何不可?
只是就这么轻易让凌容与将女儿娶去,未罢太过便宜他。
只是,她太舍不得这个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儿。
可轻易放过永安侯,她又极其不甘,想到自己宠了外室的女儿十几年,她的女儿却从小被人轻视,简直恨不得拿一把刀将永安侯捅了,同归于尽算了。
牧婉清陷入两难之中,但她很快就想到一件事,“并非臣妇想拆散你与卿欢或捧打鸳鸯,而是,假如殿下真让赵舒窈自尝苦果,那么此时她的名声已毁,想必皇上不会轻易同意你娶卿欢为太子妃。”
盛欢听见母亲的话,一阵愕然,连忙抓住牧婉清手腕,“女儿还想多陪娘几年。”
牧婉清拍拍她的手背,摇头道:“你不知道永安侯近几年树敌众多,太子殿下一番话并非危言耸听,你在外受苦十多年,娘不能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你之前不是才跟娘说你早已与太子互许心意么?”
“如今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娘也能无后顾之忧,尽快将你爹拉下,撕掉他这十多年来的假面具,让天下众人知道他是何等丧心病狂的一个人。”
盛欢见到母亲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一阵苦涩。
如果当年真是永安侯将自己换出府中,那么,前世她所受的苦,就可真全拜她这生身父亲所赐。
而她的生母跟她一样可怜又委屈,居然毫不知情被永安侯骗了两世,若换成她,她必定也会不顾一切,将这虚伪又恶心的枕边人拉下。
盛欢长睫低掩,眸光流转。
就算凌容与肯,如今赵舒窈沦为全城笑柄,明日言官们必定齐齐弹劾永安侯,凌容与也得过景成帝那关,不是他说想娶便能娶的。
盛欢抬眼看向凌容与,“太子殿下可愿现下就与牧相合作,助我母亲一臂之力?”
凌容与听见要与牧逸春合作,浑身一阵恶寒。
他两世皆从小就极其恶心与厌恶牧逸春,没想到如今为了盛欢,居然还得跟他携手合作。
只是永安侯短短十几年便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探花郎,迅速地爬到今日高位,拜官封侯,表面温和圆滑,手段却阴狠暴戾,可说无所不用其极,早已树敌众多。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永安侯一旦失势,当初这永安侯府有多风光,接下来就会有多少人想将其踩入泥地。
到时他想迎娶盛欢为妃更是难上加难,而永安侯一旦行差踏错,极有可能祸及家人,他不会再让盛欢重回尘埃,再受任何欺凌,她本就该是颗高高在上,受众人仰望且羡慕的光辉明珠。
思及此,凌容与掩在宽袖下的拳头紧握,攥得手背都爆出青筋,面不改色允诺:“自然。”
“只是,你得答应孤一事。”
“何事?”
“在赐婚圣旨未下之前,你不可与其他男子定下婚约,更不可只身一人离开永安侯府。”
盛欢好气又好笑的睨了他一眼。
为何凌容与一直觉得自己会与别的男子定亲,她看起来就这么恨嫁?
“好,我答应你。”
盛欢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一声哂笑。
当初他不择手段的逼迫她,欺凌调戏,占尽便宜,现下她利用他,他们谁也不欠谁。
※
翌日。
永安侯如今为天子眼前红人,就如永安侯夫人牧婉清与凌容与所想,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拉下来的人有很多。
而赵舒窈平时就被不少贵女记恨在心,昨日宁老夫人寿宴她连出了两次丑,这一笑话、一丑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若要说这件事中谁最无辜、最倒霉,便非宁老爷莫属。
宁老爷三年前就曾中风过,昨日看到儿子女儿再加上永安侯二小姐,三人或躺或坐于榻,永安侯一行人离开不久,他就又再次被气得中风。
如今半边身子都瘫了,整个人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分明怒火攻心,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困难。
昨日寿宴上满面春风的宁二夫人,再无脸面对众人,羞愤欲绝,拉着女儿一同上吊,幸而被奴仆发现救了下来,母女二人性命虽双双保住,却再也不敢出府。
原本最有可能与宁绍争夺家主之位的宁二公子,亦成千夫所指,不仅妻子吵着要与他和离,就连妻子母家亦断掉对他的一切支持。
这宁家实权可说再度稳稳落回宁绍手中。
而京城上下走到哪都能听人讨论,永安侯二嫡女赵舒窈与宁二公子,一男二女荒唐无度之事。
而永安侯果不其然被众言官盯得满头包。
景成帝听完如此糟心事,亦是眉头深锁,头痛不已。
然而更让他头疼的是,刚下朝,御书房中,两个儿子便像约好一般,一前一后而来。
一个说要迎娶永安侯嫡长女为太子妃,一个说将永安侯嫡次女收为侍妾。
他早就知道这三儿子喜欢赵舒窈喜欢得不行,平时凌朗就过分率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景成帝听见他说想将赵舒窈收为侍妾,顶多也只是对他恨铁不成钢。
但凌朗人还未离开,太子便也过来,还说要娶赵卿欢,这可就让景成帝头痛欲裂。
这永安侯的女儿们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将他两个儿子都迷得神魂颠倒。
“儿臣昨日已经与舒窈妹妹……”凌朗揉着耳朵,俊脸微红,支支吾吾道,“儿臣要对她负责。”
“……”景成帝听见凌朗的话,差点要跟那宁老爷一样,活生生被气到中风。
凌朗中间虽然省略了部份的话,可景成帝又怎么会听不懂那段留白为何意。
“那赵舒窈昨日才与宁二公子滚在一块,你昨晚就将她给收了?那永安侯是死了吗!居然让你们做下这等胡涂事!”景成帝气得额间青筋爆起,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全被他一把扫了下去。
凌朗撩袍跪地,“父皇您误会了,舒窈妹妹并未与宁二公子行苟且之事,儿子可以证明她仍是清白之身,当时永安侯已经将舒窈妹妹送回侯府,是儿臣过于担心舒窈妹妹,深恐她想寻短想不开,才会一时胡涂夜探闺房,情不自尽与她、与她、与她……”
说到后头,想起与自己心仪多年的女子被翻红浪一整夜,清秀的少年一张俊脸,登时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般。
其实昨日凌朗一开始是拒绝了赵舒窈的。
他拒绝赵舒窈并非是嫌弃她,而是觉得如此趁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可赵舒窈一听他不愿收了自己,当下便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金钗,眼泪直掉,一心求死。
说如果连他都不肯要她,那么她赵舒窈宁可一死百了。
凌朗喜欢她喜欢得紧,甚至曾经觉得赵舒窈就算不喜欢自己,只想嫁给太子也无所谓。
他一直都只想赵舒窈幸福快乐便好,未曾想要从兄长手中将她夺走。
如今心底恋慕多年的姑娘哭着求死,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儿臣知晓昨日宁府一事,舒窈妹妹清誉尽毁,所以儿子也不敢说要迎娶她当正妻,儿子就只是想将她收进府里,当个侍妾。”凌朗道。
一旁凌容与听了却心中冷笑。
凌朗单纯,又那么喜欢赵舒窈,怎么可能忍心只让她当侍妾,想来这是永安侯父女教他说的,以退为进,先将人收进三皇子府里再说。
这凌容与都想得到的事,景成帝又如何想不到。
永安侯想得倒美!
景成帝简直要被自己的小儿子给活活气死,一声怒斥:“你给朕闭嘴,乖乖跪着!”
他坐在桌案前,以肘支桌,扶额闭眼,直接跳过凌朗,问凌容与:“朕现在只想知道,太子又是为何说要娶赵卿欢为妃。”
“儿臣第一眼见到赵卿欢便心悦于她,她生得过于倾城貌美,儿臣恐她转眼就与人定下亲事,请父皇成全儿臣一片心意。”
景成帝听完,闭目假寐,久久不语。
那日裴皇后提起赵舒窈身世可疑,他立刻派人去探查,这牧相都查得到的事,他这皇帝又岂会查不到,不止查得到,有些事甚至查得比牧逸春还要清楚。
这赵卿欢的确是永安侯夫妇的亲生女儿,而赵舒窈则为永安侯外室所生。
景成帝也从裴皇后口中得知,那赵卿欢还未与永安侯夫人相认,还是个小商女时,他素来最为稳重淡定的二儿子,就三番四次的骚扰人家,甚至与宁绍当街争风吃醋,犯下大错强吻了永安侯家的亲闺女。
景成帝原本不信,直到皇后将之前安插在盛家府中的奴仆召进宫,让他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转述给他听,他才不得不相信,太子真为红颜失去理智,不择手段至此。
这只看一眼,就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的事,景成帝年少时也不是没干过,自然知道儿子所言不假,若是昨日赵舒窈没发生那等不堪之事,今天凌容与来求他赐婚,指不定他就准了。
可现下赵舒窈脸都丢光了,清誉尽毁,与宁二公子的丑事可说风头正盛,就算太子想娶赵卿欢那也不是不可,只是得缓缓,不必急于此时。
景成帝想起自己另一个被圈禁起来的大儿子,只觉得心头堵得慌,不知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三个儿子都让他如此不省心。
“你要娶赵卿欢不是不可,可不能是现在。”景成帝肃容道。
“儿臣想尽速迎娶永安侯嫡女赵卿欢,刻不容缓,请父皇成全。”凌容与说完便也撩袍而跪,语气坚定。
“儿臣想收永安侯嫡女赵舒窈为侍妾,请父皇成全。”
御书房中的金砖上,大梁两位尊贵无比的皇子齐齐跪地,大有他不答应便要长跪不起之势。
景成帝瞬间被这两个儿子气笑,抓起桌案上仅存的一盏空杯,狠狠摔了出去,砸在两人眼前不远处。
“都给朕滚出去!要跪就去外头跪!不要在这污了朕的眼!”景成帝暴怒嘶吼,气得脖子上都爆起一条条青筋。
凌朗从未见过自己父皇如此震怒,心头不禁生起几分退缩怯意,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跪下去时,却见一旁的凌容与忽地起身。
景成帝见太子起身,面上怒意稍退。
只见凌容与走到御书房门外,再次撩袍跪地。
太子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优雅潇洒,却让景成帝稍退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且比之前烧得更旺更盛。
凌朗见到兄长跪得挺直,立刻也起身走出去,兄弟两人并肩而跪。
“……”景成帝顿时心一塞,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真要被活活气死,到时太子也不用他同意,他自己就能直接下旨娶赵卿欢当皇后了。
要不是他就只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还犯下大错被圈禁起来,景成帝简直恨不得将这两个儿子都抛弃算了。
难怪已故的惠安太后总说他子嗣太少,总劝他多纳几个妃嫔,多生几个儿子,将来才不会后悔。
景成帝头疼的扶着额,心中悔不当初。
“将门给朕关起,朕现在不想再看到他们!”
“跪!给朕好好的跪!你们有本事就长跪不起,朕倒要看看你们能跪到何时!”
皇帝的怒吼声从书房内传出,候在门外的大太监心头一颤,立刻使眼神让侍卫们将门关上。
……
既然景成帝已知赵舒窈之事,裴皇后自然也很快就从景成帝口中得知,永安侯在外头偷养外室,甚至那赵舒窈与那外室容貌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外室之女。
裴皇后听完来龙去脉,为牧婉清心疼不已,今日一早又得知赵舒窈在宁府闹的笑话,她直觉不对劲,很快就将永安侯夫人给召进宫问个清楚。
而同时间,盛欢也被清河公主召进宫。
昨日母女两人并未回府,皇后与公主的人到永安侯府找不到人,又跑了一趟到相府,这才找着人。
盛欢之前便听说过清河公主与赵舒窈交情匪浅,在进宫前便做好被刁难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母女两方一进宫,还没来得及见到裴皇后与公主,便见到凌容与身旁的大太监周正候在宫门,一见到她们便急匆匆地跑上前。
“奴才见过永安侯夫人,见过永安侯嫡女,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不知怎么了,两人突然都说吵着要娶永安侯嫡女。”周正说完,急忙连‘呸’两声,“不是,奴才口笨说错了,是太子吵着要娶卿欢姑娘,三皇子吵着要纳舒窈姑娘为侍妾。”
“皇上为此龙颜大怒,如今两人被罚跪在御书房外,殿下已经跪了近三个时辰,皇上说了,太子要跪就不许喝药,说他倒要看看太子是要命还是要娶您。”
周正说到这儿,整张老脸皱得跟菊花一样,眼底都快流出两行清泪,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结果太子殿下他就真的一碗药也不喝,不久前才吐了整地的血,一旁的三皇子顿时被吓得不轻,不敢再跪,连忙要拉起太子,太子却将他甩开,硬是跪,公主得知此事才不得已将您召进宫,赵大小姐您快随奴才去劝劝太子殿下罢,奴才求求您了。”
牧婉清与盛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盛欢重重皱起眉头,只觉得凌容与行事越发莽撞。
昨日她便是料定景成帝不会轻易答应太子娶她为妃,才会一口应下凌容与的要求,没想到他今天就直接不顾后果,硬是跟景成帝强起来。
牧婉清听完周正的话,眼神却顿时微妙起来。
她到底比盛欢多活了十几年,又是侯府主母,一听就听出这其中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