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吵成一团,叶颂量血压都听不到声音了,老爷子却一声不吭,压根不管事,彻头彻尾践行着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叶颂松下袖带的时候,手无意间划过老头的掌心,一种又湿又冷的感觉直接沿着她的皮肤传递到中枢神经。
没道理呀,八月天出汗也不是这种感觉。再说救护车跟卫生院病房都开着冷气,老头身上怎么会又湿又冷的?
顾钊看她没收听诊器,直接问了句:“血压多少?”
“170/100mmHg。”
顾钊还没说话,患者儿子先激动起来:“听到了没有大夫,你看底下的医生多糊弄人。这么高的血压,我爸爸能不晕吗?140/90mmHg以下才是正常血压呢!你快点用药,赶紧把我爸爸的血压降下去,爸爸都没精神了。”
叶颂在心里头嘀咕,你少吵两句,你爹会比谁都精神。
顾钊只敷衍着:“降压也需要时间过程,就跟大坝泄水一样,水一下子全涌出来,地方也吃不消的。”
他挪到了叶颂身旁,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叶颂心里头打鼓,示意顾钊摸老人的胳膊,又湿又冷的,就跟蛇一样。
谁知道顾钊手刚搭上去,就变了脸色,直接问老爷子:“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能回答我问题吗?”
老人勉强抬了下眼睛,又合了起来,不知道是没精神还是不想说话。
“小便呢。”顾钊追问患者的儿女,“他多长时间没解小便了?”
患者的女儿皱眉头:“我爸爸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哪儿来的小便?”
叶颂赶紧翻看病历。带教老师都已经问小便的情况了,那估计是怀疑肾灌注不足。难不成这老爷子是脑出血所以反应迟钝?可是脑出血跟小便有什么关系?
她脑袋瓜子混成了浆糊,压根就想不起来知识点。
好在顾钊也没指望她,他跟贺勇配合的挺好,直接招呼对方换了瓶水上去。
叶颂惊讶,老爷子的降压药还没挂完啊,直接挂空水有什么用,补液吗?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补液?
车子开得飞快,贺勇换上水没多长时间,救护车就停在了仁济医院急诊大楼前。
顾钊一边招呼叶颂帮忙拿病历,一边跟贺勇推着担架车往急诊跑。后面跟着的患者儿女满头的雾水,一个劲儿的追问:“大夫怎么啦,这是?”
急诊科的护士帮忙接手了病人,招呼人推着往诊室去。
顾钊碰到了自己的同事,简单说明情况:“基础血压高,平常能上到220,怀疑休克。”
同事接手病人,赶紧安排相关检查。
叶颂跟着顾钊学习送完病人后的相关流程。看家属不在旁边,她才敢小声问:“顾老师,他血压有170呀。”
什么是休克?名词解释叫机体遭受强烈的致病因素侵袭后,由于有效循环血量锐减,组织和重要器官血液灌注不足,导致身体内细胞受损、代谢紊乱、器官功能障碍的一种病理状态。
休克的诊断标准重要一项就是低血压,全身动脉压下降,高压小于90,或者是高低压平均值小于70。这人的收缩压足足有170,是典型的高血压,怎么会休克呢?
顾钊摇头:“你漏了一个关键点,基础血压长期高的患者,收缩压降低40mmHg以上,就要怀疑休克的可能性。你刚才注意到的皮肤湿冷,其实才是低血流状态最强有力的证据。还有患者反应迟钝,这种精神改变,强烈地提示休克。”
叶颂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那是降血压降出毛病来了?”
顾钊摇摇头:“不能这么讲,导致休克的原因很多。我们只能判断出休克以后,先按照休克对症处理。后面就不归我们管了。”
叶颂倒是有心想问问据诊疗的情况,可惜指挥中心没给她机会。她刚吃完顾钊在医院食堂请的晚饭,嘴巴都没擦呢,指挥中心的调度又发过来了,有人要车。
这回打120的倒不是转运病人了,需要救护车的是个小孩,三岁大,肚子疼。
叶颂听得无语,就连司机陶师傅都忍不住抱怨:“现在的人真把120当出租车用了。小孩肚子痛,自己开车送去医院不就结了吗?”
他就不信,住在中心花园小区的人,家里头连辆车都没有。
顾钊倒是好脾气,还帮对方想借口:“说不定家里只有老人在,他们开不了车呢。”
结果患者家属根本不配合,因为抱着孩子等在楼下的,就是年轻夫妻。
两口子倒不是没车,两辆车呢,全是□□art,方便平常上下班好找停车位。但悲剧的是,Smart车就两个座位,副驾驶座上不允许人抱小孩坐啊。
于是迟迟没联系到网约车,又拦不到出租车的两口子只能把主意打到救护车上。
叶颂无语,只能捏着鼻子请家长抱小孩上车。车子都要开了,她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疑惑地问同事:“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没有?”
顾钊跟贺勇对看了一眼,不会呀,今天没接呕吐或者是大小便失禁的病人,车上应该没什么怪味道。
不对,好像的确有点儿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顾钊立刻紧张起来,站起身靠近孩子,想确认味道是不是从小孩身上发出来的。
叶颂的脑海也变成了大屏幕,滚动着一系列会让患者身有异味的疾病名称。
糖尿病酮症中毒?刚才测的血糖是好的,而且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像啊。不过车子里头好像的确弥漫着一股腐烂水果的气息。而且糖尿病的确可以引起腹痛,她在消化科实习的时候,就碰到过以腹痛就诊,最后查出来是一型糖尿病的患者。指尖血糖仪有的时候测量数据也未必准。
或者是苯丙酮尿症?按道理说,新生儿疾病筛查应该能查出来,这孩子瞧着也不像。但的确有种臭味,到底算不算老鼠尿的臭味?小孩肚子痛跟苯丙酮尿症有关系吗?他家条件看上去不错,按道理来说,应该做过新生儿疾病筛查,父母不会不知道。
“小孩以前测过血糖吗?”顾钊一边查看孩子,一边追问家长,“或者以前查出来过哪儿不太好吗?”
孩子的母亲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大夫,怎么啦?我家宝宝不好了吗?”
结果她一动,急救小组的人集体默默地看着她。哦不,准确的讲,是盯着她的手。
大姐,我叫你姐姐,你上救护车带什么垃圾呀?你这都是什么爱好?
孩子的母亲尴尬不已:“我下楼时顺便带了垃圾,一紧张,结果就忘了丢。”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难受,因为我对规则的误解,错过了上榜的机会。因为榜单有字数限制,请教编辑后得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控制更新频率以控制字数。后面我得到4月30号才能恢复日更了,下次更新是4月27日。对不起,我要恰饭。我下去更改存稿箱日期了。我明明都存了四十一章了。
第11章无心插柳
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
叶颂下车,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还拎着个垃圾袋。
能怎么办呢?小孩肚子痛的厉害了,夫妻两个都忙不过来,自然顾不上垃圾了。
她丢完垃圾回头,找自己的带教老师。
顾钊相当尽职尽责,还开口提问:“来,考考你,腹痛的常见病因有哪些?”
叶颂立刻紧张起来,赶紧从脑海里调临床诊断学,噼里啪啦开始背书。
陶师傅在旁边直摇头:“我真服了你们这些学医的。这么多东西,你们怎么背的下来呀?”
顾钊笑道:“不背也得背。上了临床才知道,书上说的是字字真言,越往后头越佩服,编书的果然是大佬。再仔细想想,结合病人的具体情况考虑。千万不要马虎大意,腹痛是急诊的大坑,基本上干这行的都在腹痛上掉过坑。”
司机笑着直摇头,悄悄朝贺勇使了个眼色。顾博士什么都好,医术高超基本功扎实,就是有点搞不清楚定位。
叶颂跟他不一样,小叶子不是仁济医院的人。
干院前急救主要是把人尽快转到医院就行,没必要刨根问底,非得搞清楚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否则人家美国的救护车要怎么开?人家可就只有急救员,连个大夫都不配。
叶颂却突然间啊了一声:“对了,蚕豆病!”
提问的老师反而有点懵:“什么?”
蚕豆病是一种6-磷酸葡萄糖脱氢酶缺乏的X染色体连锁疾病,患者常表现为食用新鲜蚕豆后出现急性血管内溶血,确实可以有腹痛的临床表现,不过头痛、恶心、背痛、发热以及出现黄疸的症状更常见。
好吧,他想问的是,为什么自己刚带的徒弟会表现的如此激动?
“蚕豆啊。”叶颂眼睛闪闪发亮,“他家垃圾袋里头有蚕豆壳!”
司机虽然搞不清楚蚕豆病是怎么回事,但估摸着也跟蚕豆有关系。看叶颂如此激动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哟,我们小叶医生当大夫当成侦探了。”
顾钊只惊讶一件事:“这个季节还有新鲜蚕豆啊?我还以为只有五六月份有呢。”
他没耽搁,直接去跟急诊科的同事打招呼。
临床上就是这样,无心插柳却发现疾病真相的事情多了。好些时候诊断是想到了就想到了,想不到会兜个大圈子,病人跟医生都狼狈不堪。因为典型病例实在太少了,病人从来不按照重点生病。
结果还真让他们撞了大运。
急诊大夫一查患儿血尿,就发现明显的不对劲,的确有血管内溶血的表现。
倒是患儿母亲听说家里头有蚕豆壳,十分惊讶。因为她跟丈夫都不喜欢吃蚕豆,觉得有怪味道,闻都不爱闻,所以她家从来不买蚕豆。
最后还是她丈夫打电话问保姆情况,才晓得保姆今天顺带着去菜场买了菜,闲着的时候就将蚕豆剥了出来,炒了自己吃。结果三岁的小家伙对阿姨的菜更感兴趣,所以她就给孩子吃了些。
当时孩子好好的,也没说哪儿不舒服呀,谁知道居然会这样。
叶颂忍不住捂脸:“他家好歹也得告诉保姆孩子不能吃蚕豆啊。”
顾钊摇头:“两口子自己都不知道。”
120新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说家族史什么的吧,新生儿疾病筛查里就有这个。”
新生儿出生72小时后采足跟血进行苯丙酮尿症、先天性甲减以及蚕豆病的筛查是产科的常规检查。检查费用也就几十块钱,他家不至于省这点儿钱吧。
顾钊苦笑:“他家是查了,但没听结果。”
新生儿疾病筛查样本得送去专门的机构进行检测,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产科的确叮嘱患儿的父母三个月内不要更改联系方式,方便发现异常后联系他们再带着孩子做进一步检测,明确诊断后也好给予相应的干预措施。
可是当时孩子母亲是在老家坐月子的,手机摸不到不说,还用的是老家的号码。
至于孩子的父亲,因为不知道哪个环节泄露了号码,一堆人打电话推销什么亲子用品甚至连早教都安排上了。一怒之下他所有的陌生固定号码来电都拒接。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最终没有接到孩子新生儿疾病筛查有异常的通知。
众人面面相觑,集体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啊?
顾钊倒是夸奖叶颂:“很好,我发现你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观察非常仔细。这对于当急救医生很重要,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保持警惕心好奇心,千万不要自己随便为不合理寻找合理的理由。”
司机开玩笑:“那顾博,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们小叶啊?来来来,起码来根棒棒糖。”
顾钊装模作样:“不好,这旁边没有糖摊子呀。”
贺勇默默地摸出一颗薄荷糖,摊开掌心,捧到叶颂眼前:“要不,薄荷糖将就一下?”
这还是他们今天去私立医院转病人的时候,顺手从候诊台拿的。瞧瞧人家的服务意识,才知道给等待看病的病人准备薄荷糖。虽然也没人等。
“滚蛋!”叶颂哭笑不得,推了把贺勇的胳膊,“你自己吃糖吧,小朋友。”
贺勇摇头,撕了包装,把糖塞进自己口中,感慨不已:“这年头的小孩都爱装大人。”
急救小组说笑着往急诊大楼门口走。
过大厅的时候,叶颂眼睛尖,瞧见了熟人,立刻挥手打招呼:“班长,你也到这儿送病人?”
新上身的急救制服明显有点儿不合身的院前急救新人也跟她挥手,还朝贺勇点头:“贺老师,你们也在呀?”
几人走近了,叶颂奇怪:“你们等什么呢?怎么不走啊?”
班长无奈地摇头:“压床啊,等着床位空出来呢。”
所谓的压床是指病人送到了医院急诊,但是急诊科没有床位,病人又必须得躺着抢救接受进一步治疗,于是只能滞留在120的担架床上,等到医院的床位空出来,才能转移病人。
在这个过程中,120急救小组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叶颂有些惊讶:“那你们的病人还挺急的呀。”
“怎么不急呀?醉得人事不知,都已经晕了。”
他说话的时候,有个中年女人手里头拿的单子过来问:“在哪儿办手续啊?这个大夫怎么能站在这儿不动?你赶紧去抢救我丈夫呀。”
仁济分站的急救小组一瞧见人,都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哎哟,居然还是位熟人。
班长明显有些崩溃:“我们是院前急救,现在到医院了,由医院的医生接手处理。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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