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茫然地“啊”了一声,叫叶颂拉着胳膊起身,只随手抓紧了自己的包,就跟机器人似的往外走。叶颂小姐床头上还摆着个手机,赶紧又伸手抓住。现在人没手机寸步难行。
放在担架上已经要虚脱的男病人挣扎着伸长胳膊,一个劲儿朝叶颂喊:“我的我的。”
叶颂也不啰嗦,赶紧将手机塞给他:“那你就打个电话给家里头,让你父母上医院吧。”
男女朋友从法律角度上来讲,其实为对方也承担不起什么责任。况且女方压根就不知道男方父母的联系方式,他们的亲密关系可能也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让女方签字估计不太容易。后面还有可能会起纠纷。
男病人没说话,只捏着手机像是在缓劲儿。等到大家推着车子匆匆忙忙上了走廊,快要抵达大厅的时候,他才打了个电话:“你过来帮个忙。”
大约是说话耗神,短短的几句话之后,他的手就挂了下来,捏着的手机更是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啪”。
叶颂下意识地眼皮子一跳,天哪,他们可得说清楚了。别回头这人找他们索赔手机。她赶紧弯腰捡起手机。
顾钊跟贺勇都在推着车子拼命地往前奔,谁也没有停下来等待手机。叶颂只好在后面追着跑,口里头喊着:“你的手机。”
不知道是这只手机自动锁屏启动的时间比较迟还是她自己的动作太快,叶颂捏着手机时不晓得碰到了哪个键,手机居然发出了女人的哭声:“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病?”
紧接着是男人的笑声:“是的呀,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骗你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我跟你是第一次!”
“谁让你太好约了呢,我不艹都对不起你。哈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屏幕上溅了血。晃动的手机屏幕上显出了一把刀,女人抓着刀,又哭又喊:“我杀了你!”
“啪——”
手机掉在了担架床上。
叶颂下意识地回头,夜风下,身上裹着宾馆浴袍的年轻女子头发被风吹乱了,面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们的脚步都没有停,手机视频播放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在拼命朝救护车跑。包括这个年轻姑娘。
叶颂脑袋瓜子彻底炸开了,先前因为急着救人被强行中断了思维瞬间重新运转了起来。她就说到底要怎样切西瓜才能把自己砍成那样呢,原来不是自伤而是他伤,所以那一刀才这么的狠。
“你你你……你别过来。”
叶颂都吓懵了,生怕对方再拔出一把刀。人暴力犯罪第一关最难过,真动了第一刀,闯过了那个心理关,第二刀就不难了。
黑夜里头响起了警笛声,然后是服务员惊慌的哭声:“警察同志,这边这边。血,好多血,原先屋里两个人,那男的被砍了,女的不见了。”
没想到吓蒙了的服务员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她第一时间报了警。
警察快步往这边走。
叶颂想扯着嗓子喊人,她没跑,拿西瓜刀砍人的人在这儿。可是倒霉的120医生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居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脑袋瓜子里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原来人不到了特定的情况下,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怂。
还是贺勇先出的声音:“警察同志,人在这边。”
叶颂吓傻了,完蛋了,他们靠这女的这么近。警察赶过来之前,她肯定能够拔出刀砍死他们。就算砍不死,起码也能划拉出好几道口子吧。
艾滋病啊艾滋血,她能不能说她不想打阻断药?据说95‰的阻断率,万一他们是那倒霉的5‰呢?再说打针有好多副作用,这半年的时间就是心里压力也足够把她给压趴了吧。
她倒了八辈子血霉,为什么老碰上这种事?还是120医生压根就不是人干的活?
身上穿着睡袍的年轻姑娘突然间抬起头,朝他们笑了下。叶颂蓦地想到了那句话,鬼灯一闪,露出桃花面。
鬼呀,妈啊!她要变成鬼了吗?
没想到姑娘没拔出刀,而且身体一转,直接往前跑。警察意识到不对劲追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头扎进了荷花池中。
原来她不想活了。
出警的警察赶紧跟着跳下去,等到落了水,他才扑腾着喊出声:“妈啊,我不会游泳!”
现场的人都疯了,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小一些的警察则拼命地喊:“师傅,你快回来。”
“绳子,绳子,你快甩绳子下来。”
人还没开始救呢,两个警察先乱成了一团。
叶颂快要疯掉了,这叫怎么回事啊?警察难道不考游泳吗?他们怎么能够不会游泳呢?
贺勇朝同事喊了一声:“你们先去医院。”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身体先扎进了水里头。
叶颂彻底疯掉了,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贺老师!”
顾钊当机立断,吩咐叶颂:“我先送人去医院,你留下,溺水急救的步骤还记得吗?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我再给你要辆车。”
其实如果不是车上的病人情况特殊,他会自己留下来跟急救员一块儿救溺水病人。只不过这个明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却故意传播的男病人阴险毒辣,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救护车上再恶意伤人啊。
虽然医生对病人没有选择权,但从心里头说,比起这个无耻的东西,作为大夫,他更加愿意救这个倒霉姑娘。
没有人能够十全十美,也没有人从不犯错。她没什么不好,她最大的不好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无耻的人渣。
第51章独自抢救
救护车呼啸着开走了,叶颂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
这荷塘月色古香古色的宾馆黑黢黢静悄悄,一下子就成了恐怖片里头的鬼宅。不知道是大家睡得早还是这宾馆门可罗雀,平常瞬间就能聚集成团的围观群众,现在居然一个都没出现。
夜色潇潇,居然除了偶尔的虫鸣,连扑水的声音都听不清。于是跟叶颂一块儿留在岸上的年轻警察的大呼小叫就分外渗人。
叶颂又慌又怕,忍不住diss人民警察:“你怎么不会游泳呢?不会游泳怎么救人民群众?”
小警察估摸着也是职场新鲜人,毫不客气地diss回头:“那你还是医生,你们医生天天要救人的,你怎么不会游泳?”
“来了,来了,这边水动了。”服务员高兴地大喊大叫。
关键时刻,两个司职救人的专业人士还比不上人家服务员小姐姐给力。
两人顾不上再互相嫌弃,赶紧帮忙把人拖上来。
绳子上绑着的是那个年轻姑娘,眼睛紧紧闭着,身体飘在水里头,一动不动,跟具尸体似的,全靠贺勇在后头推。
那位下了水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的警察形容狼狈,身上也绑着绳子,坠在最后面,被一并儿拖到了岸边。
好家伙,人落了水,身体可真沉啊。叶颂伸手拉锁骨发姑娘的时候,差点儿被对方身体带下水去。幸亏贺勇在后面推了一把,两人这才稳住身体。
服务员跟警察一块儿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把人硬带上了岸。但是年轻女子眼睛仍然紧紧闭着,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似乎已经停止的呼吸。
叶颂脑袋瓜子直接炸了,她慌得不成样,完蛋了,这人肯定是呼吸心跳骤停了。
接下来怎么办?她下意识的想喊顾老师。还是小警察在旁边催促她:“你快点儿抢救啊!”
她才反应过来,现在没有什么老师,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是在场的唯一的医生。就算她还没有考证,不能单独值班,她必须得救这个跳下水的姑娘。
叶颂的脑袋瓜子一片空白,然后金星直冒。心肺复苏,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心肺复苏。
按照最新的抢救指南已经放弃了先用海姆立克法控水,因为溺水者早期由于喉头痉挛、声门闭锁而没有吸入水,即便吸入了也是少量的,可以被身体吸收。而且控水容易导致误吸,容易导致更多危险。
最最重要的是控水会耽误时间,影响心肺复苏的黄金时间啊。
叶颂跪在溺水病人身旁抬病人下颌开放呼吸道的时候,脑袋瓜子里头想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身为专业人士她表现的很不专业。她应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做好心肺复苏就可以了。然而如果她不想的话,她会疯掉的。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在颤抖,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她没有单独抢救过病人,从来都没有。她到今天还没有证呢。如果抢救失败了,她算不算不无证上岗,会不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到时候会不会把她抓去坐牢,然后她这辈子是不是就彻底毁了?
叶颂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撕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完全依靠本能做心肺复苏,另一部分则是飘浮在半空中不停的在她耳边吐槽。
最崩溃的是,在这喋喋不休的吐槽声中,她还得抽空指挥同样慌得不成样子的年轻警察按压气囊。
顾博士想问题全面的很,还给她留了氧气跟呼吸面罩。现在年轻警察想不被迫上岗都不行,因为下水救人的老警察跟贺勇都已经直接累瘫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了。
叶颂也要累死了,只有正儿八经在病人身上做过了心肺复苏,才知道这活究竟有多累。临床上抢救,大家都是接班进行的,就算有三四个人轮着交替做,大家也会累得七死八活。
现在,叶颂只有自己。
她不能停下来,因为她是现场唯一的医生。
“我来吧。”
对面多了一个身影,贺勇也跪在了地上,等到叶颂30个一组的按压动作完成,他便接着开始胸外按压。
叶颂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因为贺勇已经非常非常累了。可是她开不了口,她感觉自己也快累虚脱了。强烈的紧张外加恐惧的情绪,快速消耗着她的能量,她甚至怀疑自己要低血糖了,因为眼前在发黑。
两人谁都没废话,一组30个胸外按压结束以后,再换成叶颂接手。她都搞不清楚交替了几回,才听到熟悉的声音:“好了,转医院。”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救护车又重新返回了现场。顾钊经过评估之后,决定将人转运到救护车上进行进一步处理。
警车也响了起来,警察小哥要的外援终于赶到了。叶颂想到的那句话,你需要的支持就像秋天的凉扇,永远姗姗来迟。
这会儿到了,除了打扫现场,还有什么用啊?
120医生在心里头翻白眼,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体。
“等一下。”
那个年轻的警察追了上来,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搭在女人的身上。
她原本只穿了件睡袍,溺水被救的时候,身上睡袍早就散开了,春光外露。可惜刚才大家都忙着救她的命,根本顾不上找衣服给她遮挡。
叶颂压根没想起来这茬,不料警察小哥倒是蛮仔细的。
只不过她没力气替人道谢,她自己都是被贺勇连拖带拽才拉上救护车的。
上了车以后,急救员丢给她瓶葡萄糖水,自己跟顾钊围着病人忙个不停。叶颂捧着葡萄糖水,眼睛直勾勾地发呆,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到底要怎么开袋子。
旁边的警察小哥都忍不住了,主动拿过去捣鼓了半天也不得其门而入。最后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他愣是用指甲刀剪开了口子。
叶颂嘴里头的“谢谢”都到了喉咙口了,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因为小哥直接将葡萄糖水塞给了自己的师傅。
可怜的女医生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在心里头跺脚:年轻人,你这样子会注孤生的!
啊,不对,地上淌着的水的颜色不对,从老警察腿上淌下来的不仅仅是池塘水。
叶颂惊讶地喊出声:“你受伤了!”
车上人的目光的转到警察大哥身上,脸上已经有皱纹的警察摆摆手,咽下了嘴里头的葡萄糖水,相当淡定:“我没事,你们管她就好。”
话虽然这么说,叶颂还是赶紧挪到了他身旁,蹲下.身帮人摞起了裤腿。警察的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应该不浅,伤口还在往外头渗血。
顾钊转头看了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这个恐怕要缝针,破伤风是肯定要打的了。”
莲花出淤泥意味着荷塘里头全是淤泥,厌氧菌感染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警察无所谓:“打就打吧,刚好跟你们过去。我没事的,你们管她就好。”
叶颂戴上了手套,帮人处理伤口:“都管,她我们也管。”
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背着人说话,“我知道你很绝望,这种绝望几天前我经历过一回。程度应该比不上你,不过我还是感觉自己被人捏住了心脏。
前几天我们接诊了一个艾滋病人,当时她手里头抓着砸碎的啤酒瓶。我们不知道这个事,后来晓得以后,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一遍遍的不停地回想,我到底有没有沾到她的血?我会不会染上病?
虽然我清楚,按照正常情况,我染病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可数。可是我没办法停止这种恐惧。最悲哀的是,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是学医的,我是专业人士,我居然恐艾,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但我想你应该明白,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害怕。”
急救推车上响起了细碎的哭声,年轻女子的嗓音沙哑:“我已经染上了,我完蛋了。”
“有没有戴套?”
“他戳破了,他背着我戳破了。”
警察皱着眉头,骂了一声:“畜牲!”
躺着的女孩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