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颂挑眉毛,歪着脑袋迟疑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享受这感觉呢?”
即使离婚了,一碰上事情还是找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即便早就各奔东西,对方还是要为他寻死觅活,她的人生永远没办法在他缺席的情况下,正常地生活下去。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很能满足人的。那个《我的前半生》里头,贺涵不就是这样吗?女人成长了,独立了强大了,他就厌弃了。他需要的是永远能够仰视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他要永远充当女人的人生导师,而不是跟对方平等的站在一起。等到罗子君成长为另外一个唐晶,他们也就over了。”
众人恍然大悟,还真有可能。不仅女性会母性泛滥,男人也会二傻子上头,非得当别人的盖世英雄。
可是贺涵有那么好当吗?人家能甩了一个再找一个,他是沾上一个就甩不开呀。
陶师傅感慨万千:“照这么说,这男的问题比女的可严重多了啊。毕竟购物成瘾是心理疾病还能治疗,他这圣父圣母病上哪儿挂号去?”
众人面面相觑,集体扶额。这还真是社会无解的难题。
叶颂叹了口气:“难怪现在大家都不敢结婚,真要是摊上一个这样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钊抬眼看了下医院的电子钟,招呼自己的伙伴们:“走吧,回去睡一会儿吧。”
按道理说,正常情况下这样简单的病人半个小时就可以一个来回,彻底解决战斗。可这个女人强悍啊,愣是折腾了他们两个多小时。
叶颂只能感激她,还算良心发现,没有一直折腾到天亮,让他们连眼睛都不能合一下。
可惜的是,夜班不能开口子,否则只会接连不断。他们人还没走出医院呢,调度台就发来了指令:去派出所吧,有人外伤。
大家伙儿立刻呲牙咧嘴,这凌晨三点多钟,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的,十之八.九是斗殴,剩下的一二就是喝醉了。不管是哪种情况,警察都看不下去要找120呢,那都是相当严重的咯。
而且是两种事件的当事人,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理想的病人。没错,理想的病人是依从程度高,不会惹事儿。打架的混混跟醉汉,哪点符合要求?
车子开过去的时候,一向爱提问的顾钊都沉默了,只闭着眼睛在车上养神。
凌晨3点多,本来就是失眠的人都忍不住要睡觉的时候,他们却连床的边都碰不到。
叶颂也忍不住合起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用急救小组其他人的话来说,她年轻本来就是要睡觉长身体的时候。
相形之下,贺勇倒是最清醒的人。车子停下的时候,还是他招呼同事:“到了。”
两个急救医生只好拍拍脸,强行让自己清醒点儿,赶紧拎着家伙什下车去。
派出所里一片狼藉,好景大地的椅子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好几个醉鬼,地上全是呕吐物,几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刚入职的警察还是警校实习生,全都皱着眉毛,硬着头皮正在打扫。
叶颂一瞧见这群人就头大如斗,妈呀,该不会是把他们拖去医院吧?那他们的救护车也得完蛋了,估计得洗好久再散好久才能把味道消掉。
可是醉鬼却意识不到自己被嫌弃,还有个人抱着椅子嚎啕大哭:“我说我不喝酒,为什么非要逼我喝酒。明明答应我喝了酒就签单的,又骗我。”
叶颂头痛,天底下的人是不是都这德性?有点儿小权就爱折腾人。签不签单子?你看单子好不好就是了,为什么非得逼人家销售人员喝酒呢?这都什么变态心理。
这下子喝成这样,难受的是人家,倒霉的是派出所跟医院啊。
逼人家喝酒的人自己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一路走,一路腹诽着,直接走到了大厅后面,才见到他们真正要接的人。
一进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郁的酒气就扑面而来,熏的叶颂下意识就捂住了鼻子。
妈呀,这一个人抵得上外面一滩醉鬼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厉声呵斥要站起来的男人:“你给我坐下来,再动一下子试试,马上给你上铐子。”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位30多岁的女人,双手捂住脸,正在呜呜的哭。
她的眼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耳朵,她的耳朵是残缺的。对着急救小组方向的这一边,她的耳朵已经看不出来形状,只一小片血乎乎的皮肉连黏在太阳穴旁边,半边脸上都是血。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个透明玻璃杯,里头是一团血乎乎的肉。假如不是有受伤者状况的提示,一般人还真难看出来那是只人耳朵。
叶颂脱口而出:“她耳朵被狗咬了吗?”
无论是锐器割伤,还是被机器撕扯,都不应该是这模样。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拍着桌子起身,怒气冲冲地朝着叶颂吼:“你说哪个狗啊?”
男人一张嘴,唇角就流下血迹,验证了他就是那条狗。
第101章我就是那个小孩
“坐下来!”警察拍案而起,“狗还晓得认主人呢。”
喝醉酒的人天老大他老二,无所畏惧:“我两口子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好管闲事,那么多贪官包二奶的你不管,你你们就会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急救小组的人没空听他瞎逼逼,大家围在受伤的女性身旁,赶紧给人消毒加压止血。耳朵都被咬下来了,下一步当然是赶紧送进医院里头想办法做显微外科手术,将耳朵重新接回去呀。
那女的原本捂着脸哭,医生过来消毒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开了手。
她手一挪开,大家都是一股凉气从脚板心直蹿天灵盖。
妈呀,这还是一张脸吗?鼻青眼肿,根本不足以形容她脸的凄惨。这张脸上青紫交错,肿得不成样子,眼睛变成了两条缝,往外渗着血。整张脸就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头形容的那样,直接变成了个染料铺子。
警察在斥骂凶手:“你把你老婆祸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啊。人家给你养儿养女,人家给你操持家庭,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啊?你还是个人吧?”
男人梗着脖子,傲气的很:“不打不成样子。狗日的东西,我看她还敢在外头勾三搭四吧?”
女人哭了起来我们:“我没有,你又不拿钱回家,我不去当钟点工,家里头吃什么喝什么啊?小军跟小芬要饿死了。”
“我看你就是去卖.逼的!老子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还敢不敢卖?”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人家家里头就有老太太,没有啊。”
她哭的时候,纱布又往外头渗血。
顾钊皱起了眉头:“好了,马上去医院。耳朵尽快接上去还有希望,要是耽搁了就没戏了。”
男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往这边走:“接什么接回家去,不是还有一边耳朵吗?走,赶紧跟我回家。”
警察一把扣住人:“回什么家?你恶意人身伤害,拘留了!”
那女人原本在哭,闻声却大吃一惊,立刻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拼命地哀求:“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抓我男人啊。你们抓走了他,我们家就完了。”
陶师傅怕他们碰上醉鬼会吃亏,跟着进了派出所,止咳不由得皱眉头:“你家有他这样的才真叫完了呢。”
“他就是喝了酒发酒疯,他平常挺好的。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抓他。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
警察从善如流:“先不说家暴犯法,你这个咬掉人耳朵已经是重伤了,刑事犯罪,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那我原谅他,我不告他。”
老警察态度严肃的很:“死人从坟里头爬出来说原谅凶手,杀人的人就不用枪毙啦!开什么玩笑?在派出所里头就咬了耳朵,我现在放你们回去,后脚他就能一刀砍了你。”
女人歇斯底里:“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她哭了起来,“我求求你们不要再害我们了。我老公进了大牢,我小孩以后怎么抬头见人?我小孩以后还要不要前途啊,有个蹲大牢的爹,他们这辈子什么事都别想了。”
“对,你丈夫不蹲大牢,换成你儿女进监狱。”贺勇一直在旁边静悄悄,这会儿却突然出了声,“你原谅了你丈夫,然后你被你丈夫打死了打残了。你儿女为你报仇,然后换成他们吃枪子。”
女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反驳:“不会的,我小孩很乖,这是他们爸爸。他们不会不孝顺的。”
“正是因为他们孝顺,有正常人的情感,所以他们一定会为妈妈报仇,杀了凶手。”
男人跳起来:“你吓哪个?老子马上掼死了两个小兔崽子!还不晓得是哪来的野种。”
女人痛哭流涕:“是你的小孩,你不要吓唬他们了。”
贺勇冷笑:“听到了吗?你觉得他还把小孩当小孩吗?他灌了黄汤就不是人了,除了要钱就是打人。打死你再打死了儿女,也就天下太平了。”
老警察在旁边帮腔:“你以为是假的啊?你要真为儿女好,就不能这样子了。”
醉醺醺的男人难得慌了,挣扎着要起身,就想往外头走:“不过跟你们讲,我带我老婆回家了。”
这回老警察可没客气,直接给他上了手铐,然后又招呼年轻警察陪着耳朵被咬掉的女人一块儿去医院。
送他们上救护车的时候,老警察意味深长:“这种案子我没少见。上一家的儿子现在还在监狱里头蹲着呢。”
女人显然吓得不轻,在救护车上还一个劲的念叨:“不会的,我家小孩很乖的,他还是很疼小孩的。”
贺勇专门插刀:“嗯,把小孩打的疼死了,叫疼小孩。”
女人下意识地辩解:“小孩不懂事,当然要挨教训。”
叶颂忍无可忍:“你们家小孩上辈子是拆了地球还是炸了宇宙,要摊上你们这种爹妈。这都什么鬼话?当妈的人不能保护小孩,还纵容别人打小孩。”
“那不是旁人,那是他们爸爸。”
顾钊拉了把自己的徒弟,示意小丫头不要再说了。这个被封建遗毒pua过的女人,是为虎作伥中的伥鬼。她受了太多的苦,她必须得将自己受过的苦合理化正常化,这样她才能够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救护车开到了医院,外头天还没亮呢,显微外科急诊就已经热闹纷呈。办公室门口围了好几个人。
医生在里头喊:“手指头断了?那断掉了手指头呢?”
外面拿着包的女家属立刻嘴巴一张,就要往外头吐痰。
叶颂正崩溃的时候,想到人家手一伸,接了只手指头。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什么神操作?
口吐手指的女人却振振有词:“不是说唾沫可以杀菌吗?这样子最安全啊。”
医生要疯掉了:“安全什么啊?你万一咽下去了,手指头就没用了。”
豪迈的女人信心十足:“不会的,我这个还有数的。大夫啊,他手指头接上去以后影不影响他洗碗啊。”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显微外科急诊瞬间静默了。
叶颂直接给人竖起了大拇指,大姐,我服气,你才是真牛掰。
办公室里头的那位大哥,不用哭泣,有手指头洗碗总比少了根手指头强。
急救小组完成了交接工作,顾钊被护士小姐姐叫过去继续完善抢救记录。今天来检查了,急诊的病例质量不行,勒令立刻整改,不然扣钱。
顾钊嘴里抱怨不休,却还得强打着精神去电脑前敲字。
贺勇去接了杯热水,递给叶颂:“喝口水吧。”
叶颂有些忐忑不安:“你说她会不会投诉我们啊。”
几个月的工作经历告诉她,越是那种看上去很老实好像谁都能欺负的人反而越容易在某些方面滥用自己的权利。因为这种滥用很安全,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贺勇倒是无所谓:“让她投诉我吧,随他去。我不可怜她,我可怜她家小孩。当年我妈就是这样。”
“啊?”
贺勇喝了口水,漫不经心道:“我妈是一个身具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妇女,谦良恭忍让,勤勤恳恳,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除了在我爸的事情上以外,她是一位无可指摘的伟大的女性,具有崇高的奉献精神。当然,对我爸也一样。不管我爸怎么打她,她都还会努力挣钱给我爸喝酒赌钱。如果说圣母的话,我妈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圣母。”
他的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笑也似乎在嘲讽,眼睛盯着一次性纸杯,只叫人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那睫毛像阴影一般,盖住了通往他心灵的窗户。
叶颂下意识地替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反驳:“可这也是整个社会对她的要求啊,跟勤劳朴实一样。婚姻登记处发女德教材,妇联呼吁挨打的女人拥抱家暴的丈夫。整个社会不都让女人忍着吗?宽容是女人最大的美德。不管男人多糟糕都要宽容,否则就是你不懂事不识大体。”
贺勇点了点头:“大概是吧。反正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替我妈报过警,警察就没管过。还说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知道我为什么学拳击吗?”
“因为你想保护你妈妈。”
贺勇点头:“没错,这是我最初的想法。因为我打不过那个男人。什么完整的家庭那都是糊弄人的,只要那个男人一回家,我跟我妈就要瑟瑟发抖。他不在的时候,我才敢在家里头蹦蹦跳跳唱歌写作业。他一回来,我就知道家里头完蛋了,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砸的一干二净,然后我妈不管怎么做都会挨打。”
叶颂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她小时候也特别害怕父母打架,每次都感觉世界要灭亡了。
贺勇又喝了口水,声音带着点儿苦笑的意味:“后来我渐渐算是打出点儿成绩来了,我还拿到了奖金。对,就几百块钱,但我那时候还小,我第1次挣到钱,我特别高兴。我拿回去给我妈,我妈说要给我买一双乔丹鞋。我真的是要飞了,我长那么大,我永远只能穿那种摊子上卖的几块十几块的鞋子。”
直觉告诉叶颂,那双乔丹鞋还是飞了。不然贺勇也不至于记到现在。
果不其然,男人接着说了下去:“但等我在回家的时候,我就发现家里头又多了一箱子酒,我给我妈的钱换的酒。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我以前都是同情我妈,觉得她命苦。可那个瞬间,我觉得她是活该。她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用自己献祭,她害苦了我。我恨她。”
贺勇说话的声音无比平静,就好像波澜不惊的湖水。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恨她。因为那天出门以后,我就被教练带走集训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妈的遗照,她死了。”
叶颂轻轻地“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她生病了吗?”
贺勇摇摇头:“不知道,警察说她是自杀。说她跟那个男的吵架了,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可我怀疑她是被打死的。我妈是个很能忍的人,她一直想着等我长大,还说将来要帮我带孩子。她不会连封遗书都没有就自杀了。”
gu903();“那没调查吗?”叶颂难以接受,“是打死的还是自杀的,一查就看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