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车子?”
“对,当初是按照救护车买进来的,不过有车没人用啊。”顾钊叹气,“医院不是搞三级系统嘛,为了方便转病人,当时一级卫生院也配了救护车,花了不少钱。”
叶颂愈发疑惑:“没有吧,我都没见过他们派救护车。”
这几个月他们没少从卫生院转病人,总不会回回他们自己的救护车都派出去了吧,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陶师傅笑了起来:“你没听顾博说啊,有车,没人。”
“不至于。”叶颂摇头,“我感觉他们没忙到派不出人手来的地步呀。”
各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但是真有不少一层楼都看不到一个病人。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救护车系统应该能够运转起来的。
“看不到病人不代表肯定没人。”陶师傅意味深长,“有的人是挂床,以后你就晓得了。还有一个就是救护车的风险太高了呀。万一人在车上就没有了,家里头跟他们闹,他们肯定吃亏呀。与其赚那三瓜两枣的钱担惊受怕,不如算了,直接放弃这个业务。”
不过不承担转运病人的业务了,那车子空在那儿也是浪费。放着落灰叫人心疼,那就开展点儿其他服务项目吧。
什么项目呢?
陶师傅卖关子,故意逗叶颂,坚决不说。
顾钊看自己徒弟可怜,到底心软:“没什么好神秘的,就是接病人出院。”
理论角度上来讲,病人一般是治愈之后出院。但有些病人可以在情况稳定以后就回家休养,到时候再回医院拆线拔管之类的。不然有些引流管得在肚子上留一个月的,天天住在医院里,又没有其他特别的处理,病人跟家属吃不消,病床也流转不过来呀。
可这样的病人开了大刀,让他完全坐起来,人家根本办不到,刀口吃不消啊。这就意味着他们没办法坐在小轿车里头回家,只能躺着被救护车运走,回家卧床继续休养。
如果这样的病人真派救护车出去的话,那全市的救护车肯定不够用了。毕竟他没有什么医疗需求,他要的就是一个可以让他躺下来的交通运输工具。
可除了救护车,大马路上跑着的可以载人的车辆,有谁能够达到这个需求标准?
于是有需求就有市场,基层卫生院被闲置的救护车以及一些被淘汰下来的救护车在这样的背景下鸟枪换炮,改头换面,成了特殊的交通运输工具。
叶颂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
长见识了,她真长见识了。
难怪那几个穿白大褂的人那么奇怪呢,车上连个药箱都没有。的确不该有啊,有了也纯粹浪费。
“这种小救护车呢,一般几个人组队,在全市各大医院门前趴活。他们跟护工有联系,开完大刀的病人要出院找不到车的时候,平常照顾他们的护工就会介绍这种救护车过去。这个肯定要比出租车贵,一趟都得几百块。要是到了郊区远一点的地方,那差不多上千了。不过他们一不要交份子钱,二不要缴各种税,都是直接交易,赚的也不少。划下来,每个月都得大几千,而且不用上夜班。”
叶颂听得心动不已:“陶师傅,我都想干这活了。”
关键是轻松啊,不用担风险也不用熬夜。
结果陶师傅冷酷地拒绝了她:“要你有什么用?我要是搞辆车干活的话,我直接把勇哥带上就行了。你跟你师傅呀,派不上用场。”
可怜的医生膝盖上中了一箭,只得踉踉跄跄下救护车。
他们不是特别着急,因为病人是外伤,地点在社区卫生院。真危及到要抢救的地步了,这边也有医务人员可以出手。
叶颂跟贺勇推着担架车,直接往2楼去。挨揍的伤员还坐在等候椅上呢,老远看过去就是满身狼狈,估计被人压在地上打了。
他对面站着个年轻男子,梗着脖子喊:“凭什么不让我报销?老子每年都交这么多钱,不让老子报销,给你们买棺材呀。”
站在伤员旁边的中年男人皱起了眉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都可以回家了,那你还住什么院?”
“我请了假了,我不是偷偷跑的。”
“你既然都能请假回家了,就代表你不需要住院。”
年轻男人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我身体还没好,我当然得住院了。”
“我又没说你回家不能看医生。我是说你这个情况全可以看门诊,不需要住院的。”
年轻男人斜着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我在门诊看病,你给我报销钱啊。我就是不舒服,我就是要住院,我就是要好好看病。”
“你这种行为就是骗保!”
结果这句话捅了马蜂窝,年轻男人立刻跳了起来:“谁骗了,你说哪个是骗子?我什么时候少交的一分医保啊?我们老百姓交了钱就不能享受国家待遇,那钱给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啊!”
伤员扶着头,发火了:“你别诬赖人,你们交的钱都是进国家口子的,我们根本不经手的。”
眼看两边又要干起来了,社区卫生院的大夫赶紧出来讲和:“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120过来了,赶紧的吧,您赶紧去上头检查。”
打人的年轻人不乐意了:“干什么,讹诈我们小老百姓啊。我都没碰他,他自己摔倒的,搞得跟什么一样的。”
顾钊皱起眉头:“那人家摔的可真是时候啊。我告诉你,有监控的,你别想抵赖。你看人家脸上血淌的。”
说话的功夫,警察也过来了。看到伤员的情况,出勤的民警当即有了决定,伤员先送医院检查,至于犯罪嫌疑人,他们先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两边也没耽搁,立刻分头行动。
叶颂将人送上救护车以后,立刻拿了湿巾帮人擦脸。卫生院给这倒霉的医保局公务员处理了额头上的外伤,可是没给人家清理脸上的血迹,瞧着怪瘆人的。
叶颂用了两张湿巾,将人脸擦出个模样来了,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唉,班长,怎么是你?”
受伤的年轻公务员委屈的要死:“唉呦,你可总算认出来了,我谢谢你呀,叶颂。”
急救医生无辜的很:“我又没看过你上班以后的样子。说个实在的班长,你怎么胖了?换了发型都不认识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他们都说的含含糊糊的。”
大学时代的班长立刻激动了:“怎么回事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他们在骗保,根本没必要住院的病人,却挂了住院。空手套白狼,白白骗取国家医保资金。”
叶颂吓了一跳,不至于吧。
骗保这种事情不稀奇,但基本上是私立医院做的事。因为社区卫生院再落魄也是事业单位,总有兜底的。搞出骗保这么大动静,实在犯不着。
第107章为什么骗保
“怎么就不会?”
医保局的新晋公务员愤愤不平,“他们就是在干这个事。这种没必要住院的病人住了院,产生的额度报销多出来的钱都是医院挣的。医保资金就这么多钱,他们搞这样子的话,人家正儿八经要住院治疗报销的病人怎么办?”
陶师傅在前头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性子太急,所以才吃的亏。你干嘛冲在前面?你一看跟你一块出来的那位,你师父吧。他为什么没事?他肯定不会往前头冲吧。”
陪同受伤公务员上车的年轻女同事一开始就跟壁花似的,一声也不吭,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呀?”
陶师傅十分无奈的样子:“因为你们师父知道所谓的挂床是怎么回事。人家这种基层社区卫生院也是没办法,他们没有竞争力的。从医生的医疗技术到医院的设备,他们都没办法跟大医院比。以前交通不方便也就算了,毕竟还是有人懒得跑远路,宁可就近治疗。现在交通四通八达,不说公交地铁这些东西,自己开个车,最近的三甲医院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吧。
你说这种情况下,他们凭什么能够留住病人?不就是靠着服务嘛。什么叫服务啊?服务的目的就是要让消费者满意,掏钱住院看病的人满意。”
什么叫做满意?当然是人家说什么就听什么了。
住院病人不可以请假外出,这谁都知道。毕竟离院期间万一疾病产生变化有危险,医院是说不清楚的。
可人家要请假回家,你不让的话,人家就不高兴。不高兴的后果就他会强行要求出院或者以后都不来住院了。这就意味着病员的流失。
“那也要有原则,怎么能什么病人都收住入院呢?能够门诊治疗的病为什么要住院?这种没有原则的乱来,祸害的是全局。”
顾钊搓了把脸,苦笑道:“那你说怎么办呢?技术就是那个技术,设备也就是那个设备。你都不愿意在那儿拍CT做全面体检,其他人也希望得到更高的医疗技术啊。”
躺在担架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反正这样不对。明明不需要挂水的人也挂水,国家三令五申控制输液,他们就当成耳旁风。”
陶师傅笑了起来:“小伙子哎,你还是不要说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了。社区卫生医院不好干哦,人家就是冲着挂水进医院的。你都不给人挂水,人家为什么要来这个医院?人家家就住在旁边,你给人挂完的水不让人回家,人家理你才怪。”
公务员急了:“这是错误的观念,作为医生应该应该宣传科学的健康观念。”
这回连贺勇都忍不住摇头了:“你想的是挺好的,实际上能做到吗?你在工作中就没发现过理论与现实的差距?基层工作真的很难做的。我跟你说个不好听的话,还给人家宣教,你不答应人家要求还唧唧歪歪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班长气得立刻要做起来,叶颂赶紧摁住:“我的天呐,大哥你别闹了。到时候你摔下来,别没被打出个好歹,先摔了个七死八活。”
“本来就是他们错了,他们违反了规定。”
顾钊点头,下巴抬起点着窗户外头:“你看看那边占道经营是不是不合规定,城管得赶人?可是很多人就靠这个过日子。而且赶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赶绝过?没有吧。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不是说你想一刀切就能真切断的。你要来硬的话,人家真的会跟你拼命。”
叶颂也劝班长:“你以后小心点吧,你跟人硬碰硬,肯定不是人家对手。别忘了,公务员的形象比医生还差,你属于天敌。你还跟人咕咕,人家直接给你霍霍了。”
“叶颂,你让我太失望了。”班长气得脸都红了,“你这种想法是极端错误的。这个事情必须我们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不然整个医疗系统都会崩溃的。”
叶颂立刻喊停:“好了好了班长,你别教育我了。120没人住院,更加不可能挂床,坐了车不给钱倒是蛮常见的事。”
班长还在那儿气呼呼,贺勇转移了话题:“你这个受伤了,费用怎么办?”
打伤他的那个小伙子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他又没得家属在,一会儿付钱肯定还得医保局的人自己掏。
陶师傅笑了:“你替他操什么心?公费医疗。”
班长立刻否认:“我们也是医保,同样的报销额度。”
陶师傅帮他出主意:“那我告诉你,你最好走工伤。”
“为什么呀?”同样见习期未满的医保局女职工好奇,“他明明是被人打的。”
陶师傅摇头:“那你还以为你们真能让他赔出医药费来?我告诉你们,不现实的。他是快递员,全家老小都靠他一个人的收入过日子。到时候你们要逼着他掏钱的话,人家里头的老头老太能直接去你们医保局打地铺,跪在你们领导面前磕出一头血包来。”
妈呀,这回连叶颂都被吓到了。至于吗?班长情况不严重,头上的外伤口子已经处理过了,拍头颅CT的话,真正有大毛病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估计是脑震荡吧。这前后费用加在一起也没多少钱,至于要闹到下跪的地步吗?
“哎哟,你们这些小孩还是把社会想的太简单了。”陶师傅挤眉弄眼,“你想想看,敢动手打公家人的能那么好对付吗?”
医保局的女公务员不服气:“可警察已经来了呀,他这个是犯法的。”
“行了行了,也没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人家家里头万一去派出所撒泼打滚,你让警察怎么办?都没那么简单的。反正哦,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最好走工伤。走工伤,你可以休到假,你还有营养费拿。你要是指望这些钱从那个人手里头掏出来,可没这么简单哦。听我的错不了,这钱也不是领导的钱,就是领导签个字而已。”
救护车抵达了医院,班长自己由同事陪同着去了急诊。
两边分手的时候,班长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虽然我应该喊你们老师,但我想说你们的观点是错误的。如果每个人都想着占公家便宜的话,那整个社会就乱了。规章制度建立起来就是为了让人执行,不能因为执行起来有难度就直接不执行。”
年轻人抬脚走了,顾钊看着他的背影叹气。
叶颂有些不安,赶紧替自己的老同学解释:“其实我们班长人很好的,就是吧,实习的时候他忙着考公务员,对医院的情况不太了解。我上半年工作还没定下来时,他比我还着急,一直在想办法帮我留意招聘的信息。就是吧,他从小到大都当学生干部,说话有点不接地气。”
顾钊点点头:“还好啊,在其位,谋其政,他的想法没错。总比尸位素餐来的强吧。”
“其实我也觉得他挺不容易的。我们搞同学聚会,两次他都没过来。一次是出去参加公文写作培训了,一次是在单位加班迎接检查。”
陶师傅咋舌:“至于吗?公务员有这么忙啊?不应该挺轻松的吗?”
贺勇笑了起来:“这个要分情况,据说是三个人闲成猪,两个人忙成狗。像他这样的新人正是干活的时候。越是会干活越是得多干活。”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收获了男女两位医生四道恶狠狠的眼神:“闭嘴!”
谁说他们会干活了?他们不会干活,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做,不用给他们派任何活!
第2天早上下班,叶颂看着贺勇的眼神都一言难尽。
勇哥,11月入冬了,大晚上的从被窝里头爬起来到大街上拖醉鬼,滋味很不好受啊。
贺勇无奈:“好了,我请你喝皮蛋瘦肉粥总成了吧。”
其实这个病人到底是谁招来的?大家心里头都很有数啊。不过生活不易,还是看破不说破吧。
叶颂立刻满意了,笑嘻嘻地跟贺勇出去坐车。
侯主任刚好拎着包子进屋,看到他们立刻喊住人:“明天啊,明天别忘了,到时候直接坐公交车到大道口,咱们一块儿坐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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