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我看啊,她们姐妹三个鸾儿虽然年纪最小,反而是心思最通透的,而且她从小就吃不了苦,穆王真给她委屈受,她肯定会回来找咱们告状,不像丹华,太端庄贤惠,有时候宁可自己受累也不想为难别人。”
虞护道:“咱们虞家一日不倒,太子就不敢欺负丹华,所以丹华那边我很放心,穆王不一样,他已经不受宠了,再被皇上责骂被我挤兑他都不在乎,越是这种光脚的,越容易随心所欲。”
韦氏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这老头子,就不能想点好的?咱们鸾儿天仙一样,穆王又不是瞎子,他为何放着一个美人王妃不疼不宠反要故意欺负她?说来说去你就是对穆王有偏见,因为人家没事求你不像太子那么巴结你,你就看他不顺眼。”
虞护:“我岂会如此浅薄?明明是他——”
“不听不听,你爱睡不睡,我睡了!”韦氏将他往里面一推,背对虞护躺了下去。
虞护长长地叹了口气。
韦氏晚上与他顶嘴,白日见到即将出嫁的虞鸾珠,韦氏不禁感慨道:“鸾儿这一嫁人,你祖父比你娘还舍不得,好几晚都失眠了,一把年纪的,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得病倒。”
虞鸾珠光听着都红了眼圈。
傍晚虞鸾珠带着她亲手绣的一对儿小桌屏,去等祖父回来。
虞护早出晚归已是习惯,孙女越要出嫁,他越自律,并不曾提前归来。
虞鸾珠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色弥漫,虞护着丞相官服踏进府中,就见影壁旁站着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
“鸾儿?”虞护皱眉唤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府里挂着灯笼,看到年近六旬日渐衰老的祖父,虞鸾珠不禁快步赶到祖父身边,一边抱住祖父的胳膊,一边将头倚在了祖父肩头,心疼地道:“祖父怎的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虞护笑道:“吃了吃了,半个时辰前吃的,鸾儿吃了吗?”
虞鸾珠摇头:“今晚我要陪祖父一起吃。”
虞护听出来了,小孙女也是舍不得他这个老头子。
韦氏早让厨房准备好了晚饭,虞护换过常服出来,看到茶桌上摆着两个小桌屏,韦氏正在赏玩。
虞护走过去,看见两个桌屏上绣的都是“寿”字,一个配的松柏长青图,一个配的是仙鹤衔桃。
虞护更认了出来,那都是小孙女的女红。
虞鸾珠扶着祖父坐下,将两个小桌屏摆到祖父面前,万分不舍地道:“祖父,我就要出嫁了,家中最牵挂的就是您与祖母。祖母心宽,知道照顾自己,祖父代理朝政忧国忧民,废寝忘食,我很不放心,这两幅桌屏您一幅摆在书房,一幅摆在政事堂的桌案上,祖父真的疼我,就请您看在我的份上爱惜自己,给我当一辈子的靠山。”
虞护眼眶都被小孙女的孝心感动红了。
“好好好,祖父收下了,明儿个就带一幅摆到政事堂去。”
吃完饭,天更黑了,虞护要送虞鸾珠回房。
百灵与虞护身边的长随提着灯笼走在后面,虞鸾珠挽着祖父的胳膊,慢慢地走着。
天空黑漆漆的,无数的繁星闪烁着微渺的碎光。
虞护拍拍小孙女的手,千言万语就是两个字:担心。
“鸾儿,祖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受委屈,将来穆王真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回来告诉祖父,不许忍气吞声,知道吗?”
虞鸾珠笑道:“知道,您也别担心,您把我宠成这样,就算我想忍,我也忍不了的。”
虞鸾珠就是受不了委屈,所以发现谢怀仪背着她与蓝小姐偷偷私会,发现谢怀仪与蓝小姐含情脉脉,虞鸾珠便与他吵了一架,一朝回到未嫁前,虞鸾珠更是冲动地选择了改嫁穆王。
穆王会怎么对她,虞鸾珠犹不可知,但选择了就是选择了,她只管继续往前走就是。
老天爷要她身中蛇毒,让祖父找了两个纯阳命格的男人给她选,上辈子虞鸾珠选错了,老天爷好心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这次虞鸾珠还是选错,那只能说这就是她的命,注定姻缘不顺,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
大婚前夕,虞鸾珠与亲人们一一话别,穆王楚寰去了一趟福安宫。
楚寰的生母安嫔只是个嫔,但因为育有大皇子,在沈皇后的提议下,景隆帝还是拨了福安宫给安嫔独住。
安嫔掌灯宫女出身,生了大皇子后景隆帝给安嫔的父兄封了个伯爵,一家人跟着吃香喝辣了,但安嫔生活节俭,如非参加宫宴或是去给沈皇后请安,安嫔平时连妆容都不画,每日清茶淡饭,是妃嫔里最低调恭顺的一个。
安嫔容貌秀美,但并非绝世美人,当年景隆帝临时起兴强宠了她,后来断断续续也宠过几次,直到郑贵妃出现后独宠后宫,安嫔便与其他妃嫔一样,再也无缘君宠。现在安嫔已经四十三岁了,更不会有争宠之心,她只盼望儿子楚寰娶个心意相通的妻子,夫妻恩爱,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明日就要大婚了,王爷可高兴?”看着面无表情坐在面前的儿子,安嫔笑着问道。
皇子们四岁便会离开生母搬去皇子所,安嫔又最守本分,楚寰住在皇宫时母子见面次数都不多,楚寰搬出宫后,母子会面更是屈指可数。
楚寰不苟言笑,也很少主动诉说心事,安嫔除了知道儿子喜欢吃什么,几乎已经不了解他了。
楚寰答道:“父皇赐婚,儿臣甚喜。”
安嫔没看出他的喜来。
是还介意他堂堂亲王被逼给丞相之孙女冲喜吗?
安嫔当初也替儿子委屈,可虞相没有悔婚,只要传闻属实,虞家三姑娘真的貌若天仙,那这门婚事儿子就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听说虞相十分疼爱王妃,千娇百宠的姑娘,难免有些娇气,王爷长她十岁,要多忍让些,别与王妃斤斤计较。”安嫔轻声嘱咐道。
楚寰嗯了声,心里却想,虞鸾珠娇气他能忍,倘若虞鸾珠想做第二个郑贵妃,那万万不可能。
第20章
但凡婚礼都充斥着各种繁文缛节,新郎新娘身份越高,俗礼也越重。
从天亮起虞鸾珠身边就围满了人,亲戚丫鬟妆娘,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了,虞鸾珠要分心应付众人,都无暇去想更多,直到新郎来迎亲了,虞鸾珠遮上盖头,被宫里派来的女官扶出去与新郎官一起拜别父母、祖父母,再次面对这种离别的场景,虞鸾珠烦乱的心才突然被难过覆盖,垂着睫毛掉起泪来。
有些事熟能生巧,可是嫁了一次人,清楚地知道生养她的亲人才是对她最好,反而加重了这次嫁人的不舍。
“祖父、祖母,爹爹、娘,你们多保重——”
虞鸾珠泣不成声,低低的哽咽令观礼的宾客们都怜惜起来,便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虞护,都捏着袖口低头擦了擦眼角。
楚寰垂着眸子,他幼时离开生母,父皇眼里从来都没有他,楚寰体会过的亲情甚微,所以他无法感同身受虞鸾珠与虞护等人的离别情深,反而觉得一家人都在作秀。虞鸾珠只是嫁给他,穆王府距离丞相府不过两条街道,至于如此?
新娘子终于被岳父虞世卿送进花轿,楚寰也松了口气,骑上马,率领迎亲仪仗前往自己的府邸。
***
楚寰是大皇子,虽然他不被景隆帝待见,却是名符其实的皇长子,今日他大婚,太子、定王、宁王都来穆王府观礼了,太子妃虞丹华也率领皇亲国戚中的女眷等待着观看穆王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仪仗队伍来到穆王府,楚寰牵着红绸一头,将新娘子从花轿里接了下来。
前来观礼的男客们都不禁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位出生时得到鸾鸟托梦丞相的虞家三姑娘。听说虞相疼爱三姑娘疼到连长子虞世卿都不能动辄亲近女儿,更没有外男能轻易目睹三姑娘的真容,面都见不到休提触碰,传言越神秘,越叫人心痒难耐。
太子楚宴见过虞鸾珠了,看着新娘服下隐隐若现的玲珑身段,楚宴看楚寰的目光隐隐掺杂了几分嫉妒,如果不是虞鸾珠必须要嫁给楚寰,否则可能被定王、宁王捡漏,太子真不想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白白送给楚寰。
定王、宁王都没见过虞鸾珠,可他们行走宫里见过太子妃虞丹华了,虞丹华已经是难觅的美人,虞鸾珠比她还美,难不成连郑贵妃都不及她?一个姿容绝色又承载了权臣丞相极致疼爱的美人,为了色也好,为了权也好,哪个有野心的男人会甘愿错过?
从太子到定王到宁王,看楚寰的眼神都不太和善,因为楚寰地位尴尬,太子、宁王还算收敛了些,定王连掩饰都不想掩饰,就那么冷着脸站在宾客当中。虞家三美,他一个都没捞到,说出去也没有面子。
就像西域进贡的宝马,皇子能分到一匹宝马,便象征着地位荣耀。
定王输给太子已是不服,连穆王都得到了一位虞家女,就算不考虑虞护的支持,定王也很不痛快。
楚寰去虞家迎亲的时候没怎么笑,看到定王嫉恨到扭曲的脸,楚寰脸上倒露出了几分喜色。
洞房花烛,娶的又是大美人,新郎官不高兴才是傻子,宾客们既羡慕因祸得福的穆王殿下,也在心里暗暗地羡慕嫉妒。
新娘子穿着繁琐的嫁衣在男客们眼前一晃而过,去了新房。
新房里围满了女客,楚寰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冷峻神色,按照执礼女官的指导走到坐在新床上的新娘子面前,楚寰接过红漆金钩的秤杆,动作平稳地挑起了盖头。
虞鸾珠知道周围有女客围观,且全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她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坐姿笔直,只有头因为戴着厚重的凤冠自然低垂,红盖头从她眼前飞开,她纤密的卷翘睫毛动了动,脸上薄施粉黛,更显娇羞。
大楚国的女子出嫁时额心都会贴上花钿,虞丹华出嫁时贴的是牡丹花,虞紫英贴的是紫鸢花。
虞鸾珠自然与两位姐姐不同。
前世她嫁给谢怀仪,贴的是她最喜欢的荷花花钿,这一次祖母、母亲与她讨论做什么形状的花钿时,虞鸾珠接受了祖母的其实也是祖父的提议,选了红鸾衔珠的花钿。丞相府的千金小姐本就尊贵,白如花瓣的肌肤,红色的鸾鸟栩栩如生,更显得它的主人出身不凡。
除了太子妃虞丹华含笑又欣慰地看着长大的三妹妹,其他女客都如见到仙子下凡般,愣在了原地。
楚寰的目光从虞鸾珠的花钿移到她红嫩的嘴唇,收回,无动于衷地将秤杆放回了宫女手中的托盘上。
接下来该喝合卺酒了。
楚寰坐到了虞鸾珠旁边,但他并没有看虞鸾珠,只看着倒酒宫女的一举一动。
虞鸾珠飞快瞥了他一眼,见他侧脸冷淡,虞鸾珠忽然紧张起来。
穆王这人,在她面前怒过笑过,轻薄过守礼过,复杂难懂,叫她看不穿。
酒水倒好了,虞鸾珠垂着眸子与穆王交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酒。
最后是结发,宫女分别从楚寰、虞鸾珠的长发上剪下一缕,打成结放进一个红色的香囊再收进锦盒中,便算礼毕。
楚寰按照规矩去陪宾客们用晚膳了。
女客们也去吃席了,太子妃虞丹华、庄康长公主、长乐公主留了下来,陪虞鸾珠用膳。
虞丹华是虞鸾珠的大姐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不必再介绍。
庄康公主是景隆帝与沈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太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出生的早,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早已出宫嫁人。沈皇后、太子都很喜爱虞丹华,庄康公主同样满意虞丹华做她的弟媳,爱屋及乌,庄康公主对虞鸾珠也充满了善意。
长乐公主就不一样了,她是郑贵妃的女儿,今年十六与虞鸾珠同岁,虞护有多宠爱虞鸾珠,景隆帝、郑贵妃就有多宠爱长乐公主。长乐公主继承了郑贵妃的美貌与骄纵,素来自诩京城年轻闺秀中的第一美人,从前听人夸赞虞鸾珠长乐公主就不高兴,今日来喝喜酒,亲眼见到虞鸾珠,发现虞鸾珠果然比她美上一些,长乐公主看虞鸾珠更不顺眼了。
可惜这里是穆王府,虞丹华、庄康公主都站在虞鸾珠那一边,长乐公主自知孤立无援,便没有嚣张放肆,只在吃饭时假意惋惜道:“王嫂如此美貌,如果大王兄脸上没有那道疤痕,与王嫂也算天作之合,可惜——”
长乐公主故意断在这里,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虞鸾珠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虞丹华也像没有听见长乐公主的话一样,柔声对虞鸾珠道:“王爷这边的厨艺真不错,妹妹觉得呢?”
虞鸾珠的嘴很刁,虽然她这边的饭菜是穆王府的厨子单独为她做的,色香味俱全,但咸度比虞鸾珠平时的口味重了些,虞鸾珠只是勉强自己在吃罢了。但实话当然不能说,虞鸾珠笑着点头道:“是很美味,姐姐与大公主多吃一些吧。”
她直接忽视了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却没有虞鸾珠的涵养,被三人公然挤兑,长乐公主啪地放下筷子,气冲冲走了。
长乐公主受了委屈,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她带着身边的宫女去了穆王府的宴客厅,当着喝得酒气冲天的男客们,指着定王道:“三哥,她们欺负人,你快送我回宫!”
定王还想多灌楚寰几碗酒,灌得楚寰烂醉如泥进了新房也立不起来或是直接醉死了才好,看到妹妹定王皱眉道:“你想回宫叫宫人送你回去,别耽搁我们喝酒!”说完他继续去找楚寰拼酒了,一眼都没有多看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气得跺脚,决定回宫去母妃那里告哥哥一状。
太子也想灌楚寰喝酒,但虞丹华不想耽误妹妹与穆王的花烛之夜,待时候差不多了,虞丹华派穆王府的小丫鬟去提醒太子一声。
定王不在乎妹妹长乐公主,太子在乎虞丹华,知道虞丹华想走了,太子终于摆出好弟弟的模样,叫陈维、项渊扶已经醉得走不好路的楚寰去洞房,他招呼宾客们都散了,由穆王府的总管太监赵恭良安排送客。
***
没有新郎官能躲过大婚这日的劝酒,有的人家会往新郎官的酒里掺水,但那只适合新郎官身份高宾客们不敢大闹的人家,楚寰的三个弟弟不是太子就是比他受宠的亲王,且兄弟关系不睦,为了避免酒中掺水被三人发现并揭发出来,落了颜面,今晚穆王府的酒全是实打实的烈酒。
楚寰酒量虽好,空腹喝了那么多,刚离开宴客厅,楚寰腹中忽然一阵闹腾,一把推开陈维、项渊二人,扶着一棵树木呕了起来。
陈维上前替他拍背。
楚寰几乎将一肚子的酒水都吐了出来,吐完脚步真的虚浮了,不过还能自己走。
他先回房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备用喜袍,吃点饭菜填饱了肚子,这才摆手命陈维、项渊回去休息,他只带着一个提灯的小太监去了鸣玉堂。
gu903();三月中旬,月光皎皎,匾额上的“鸣玉堂”三字被下人擦拭得不见尘埃,被月光照得反射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