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是天上人间,很大方地把“夜总会”三个字写得硕大,七彩的霓虹灯狂乱地流动,配色大胆,灯光夺目,大俗大雅。很陌生,但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将是他的家了。周南涛支着脑袋想,合欢树会不会嫌弃她的邻居太俗气呢?
他胡思乱想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回了家,在开门的一瞬间被牛奶的香气打断了。
“Hello?我回来啦!”
有个声音从卧室里飘出来:“牛奶在微波炉,自己拿!”
周南涛摸到厨房拿了牛奶,还有点烫手,显然是刚热好的。邓蓝正从卧室出来,周南涛拍马屁道:“妈,您福尔摩斯呀!怎么算出我这个点回来的?”
邓蓝把头发一挽,嗔道:“什么福尔摩斯?我在窗户上看着你到楼下的。”
“辛苦了,辛苦了。”周南涛笑道,“用不着操心,我这么大一人了,还能走丢了?哎,我爸呢?”
“你爸值班。”
这是双医生家庭的定律:你很难同时在家捕捉到父母两个人。
邓蓝又问道:“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都还好相处吗?”
周南涛喝了一口牛奶,脑中闪过几张刚刚熟悉的脸,在闪到叶循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都很好,同学都很热情,很好相处的。”
邓蓝才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主要还是多认识一点新朋友,你刚来这边,不要搞得太孤单,情绪不好,也……”
“好啦好啦。”周南涛打断她,“别操心这么多了,我们都十几岁的孩子,几天就混熟了。再说了,对你儿子的魅力没有一点信心吗?我难道不是人见人爱吗?”
邓蓝被他逗乐了,伸手去拍他脑袋。这时候从一间卧室门里探出个头来,叹道:“妈,别把我哥打傻了……还得让他教我数学题呢……”
周南风捧着习题册跑出来,蹭到周南涛身边:“哥……”
周南涛冷酷道:“半个月不见我,你就是用这个迎接我的?难道我在你心里不是你哥,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吗?”
“是的呀。”周南风小声嘟囔道。这细若蚊蝇的一声落到了周南涛耳朵里,于是她的辫子被周南涛揪了起来。被命运扼住后颈皮的周南风立刻改口道:“当然不是!哪怕你每次都考倒数第一,你也是我最爱的哥哥啊!”
在兄妹反目之前,邓蓝及时插话:“行了行了,别闹了。你快点给你妹教完,早点睡觉。”
周南涛于是揪着他妹的小辫子开始辅导作业,初一的题目还够他三心二用,顺便胡思乱想,神游天外。
周南风哼哼唧唧地做完题,托着下巴问:“你们新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特别好。”周南涛答,“要是三年以后你考不上,就自杀谢罪吧。”
周南风愁眉苦脸地沉思了一会,又问:“那你们数学难吗?”
周南涛严肃道:“难,特别难,比你现在的难一百倍吧。”
“啊……”周南风瘫在沙发上,痛苦地捂住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南涛恐吓过妹妹,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他现在既不用担心数学太难,也没有一个冷酷无情的哥哥,只要花一点时间去熟悉新环境。
在睡觉前,周南涛还是拿起手机,打开唐远风的对话框。“谢谢,不用了。”他说。
高中男生的社交是很简单的——没有什么人是打一场篮球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场。而吸引女生的方法也简单粗暴,篮球场是一条捷径。当然,如果长得够帅,就是另一码事了。
总之,周南涛信心满满地问程圆圆:“班上通常有谁打球呢?”
程圆圆靠着桌子,慢条斯理地把棒棒糖从嘴里取出来,答道:“篮球——被老头儿禁了。”
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班主任算。周南涛的篮球社交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他并不气馁。早听说一中是足球强校,好在他足球也能踢一点。于是他问:“那大家踢球吗?”
程圆圆想了想,含含糊糊道:“嗯,踢是踢……”
周南涛又问:“一般都有谁呢?”
程圆圆报了几个名字,凭借他依稀的记忆,周南涛分辨出其中有男有女。他好奇地问道:“男生女生在一起?”
“对呀,”程圆圆答,“不然人太少不好玩。”
当一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迎面向他飞来的时候,周南涛感到了一丝怅然。这只鸡毛毽历经生活的毒打,有一根羽毛已经折了,在空中难以维持平衡,滑翔的身姿还有些蹒跚。他伸手接住了这只毽子,把它扔回了战场上。
周南涛转头问程圆圆:“这就是你说的踢球?”
“是啊。”程圆圆理直气壮,“不然你以为老头儿能让你到操场上踢足球?做什么梦呐!大哥,你脚下的土地是高二唯一的重点班,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学习——有个毽子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场上的战况十分激烈,残疾的毽子撑着病体在空中往返,让人十分担心它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肢解了。但比赛还是具有相当的水准,周南涛上次见到水平这么高超的比赛还是在公园里看大叔大妈踢毽子。
真不愧是足球强校啊。周南涛说:“踢得真好。”
程圆圆得意道:“那是,不能给我们学校球队丢脸。”
“唉……”周南涛倚着墙壁长叹一声,“那我不会踢毽子怎么办呢?”
“这也简单,你可以和大家一起打王者荣耀。没有什么人是一盘荣耀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两盘。”
原来时代在变迁,社交方式也在进步。周南涛为了从体育竞技到电子竞技的转变感到一丝哀伤,因而没有注意到又一次向他飞来的鸡毛毽,被对着脑袋砸了个正着。
周南涛捂着脑袋抬起头,正看到叶循飞奔过来捡毽子,嘴里一边连连道歉。
“对不起啊,没事吧?”叶循的微笑中带着一丝谄媚。
“……没事。”周南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
周南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循继续道:“……我就把毽子扔回来砸我头上。”
第3章CforCoincidence
学校离家太远,来往上学不方便,周南涛在学校申请了一间宿舍。作为高贵的高二唯一重点班的学生,他们被剥夺了一切课外活动的权力,但在生活中被赋予了许多特权。比如住宿条件,教师公寓单人间,独立卫浴包水电,百年一中,奢华享受。
但住宿的人还是非常少,用程圆圆的话说,再好的监狱它也是监狱,与某水中学相比,不过是豪华监狱罢了。
“生活上的事情,你和老郑说,一定有求必应。”程圆圆这样说,“只要是能给你营造良好学习环境的,老头儿大力支持。别看我们是X市第一监狱,但犯人要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一定是会满足的。”
宿舍的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几天,差不多是齐全了。周五放学,周南涛收拾了生活用品,准备清理宿舍。在家他上有父母可以依靠,下有小妹可以支使,洗碗拖地且轮不到他。但此时,无依无靠的周少爷把东西小心地摆在四周,勤勤恳恳地拖着积灰的地板。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快,不像是老师。听说全班只有他一个男生来住豪华监狱的,所以也不大可能是他的同学。周南涛在无趣的机械工作中分神细听这个脚步声,听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了自己房间的旁边。
想不到还是个邻居。邻居哗啦啦地取出钥匙,开了门,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可能是因为周末,邻居的步伐听起来轻松愉悦,他拉着行李箱转了个方向,嘭,隔壁的门又关上了。
也许是个可爱的年轻老师,周南涛开始在心中描绘这个邻居的形象,胡思乱想让无聊的家务也变得有趣起来。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来,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吓得他僵硬地转过头去。
他的吉他靠在门上,而门是虚掩的。此时门开了,吉他倒了,那一声轰鸣还在琴箱里往返振荡,余音绕梁。而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惊讶中还有一点迷茫的呆滞。
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叶循扔下手里的行李箱,换上不好意思的笑容,进门帮忙把吉他扶起来,还装模作样地在琴弦上摸了摸表示安抚。虽然与叶循的接触不过短短几次,但周南涛发现了这个明显的规律:当他占理的时候,就会理直气壮,趾高气扬;而当他理亏的时候,往往会露出一个这样的笑来,眼睛一弯,看起来人畜无害,像只卖乖的小狗。
“抱歉抱歉!有点着急。”
周南涛的心跳在那一声巨响里漏了一拍,之后随着琴弦的哀鸣不断颤抖。乐器是多娇贵的东西!他的眉头不悦地蹙起来,也许他是想发脾气的,然而听到道歉后却哑火了。
“……没关系。”当着对方的面,周南涛也不好意思急着检查琴有没有伤,还得绞尽脑汁挤出几句话来,“你也住这儿?”
“隔壁。”叶循伸手一指,“偶尔来住,刚刚收拾点东西回家。”
气氛怪尴尬的,周南涛无心多聊,但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客气了一句:“那进来坐坐?”
没想到叶循真的没客气,说坐就坐了。屋里本来东西放得乱糟糟的,又多了一个人和一只箱子,让周南涛有些无处落脚。他小心地把吉他装起来,平放在桌上。
叶循问:“你会弹?”
“是啊。”
叶循眨眨眼:“撩妹呀?”
“放尊重点啊。”周南涛抱着手臂,“什么撩妹不撩妹的,弹着玩。”
叶循倒没有生气,反而来了精神:“哎呦,和那种钢铁直男不一样啊?”
周南涛满脑袋黑人问号,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接着埋头拖地,希望对方能自觉无聊,主动离开。叶循四下打量了一圈,又问:“哎,玩游戏吗?打荣耀吗?我们班战队很强的,考虑一下?”
“谢了,不玩,没兴趣。”周南涛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嘴皮子一碰,客气话就说出去了,谁能想到他当真呢?他开始斟酌着赶客:“桌子有点脏,我等下得擦擦。”
“那我让让。”
“地板上还有水,小心踩到。”
“那我向里面退一下。”
“天好像快黑了,我得早点收拾完回家。”
“要帮忙吗?”
周南涛握着拖把的手又紧了紧。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他问:“你不是着急吗?”
“不急啊,回家也就我一个人,急什么急?”
周南涛放弃赶客了,他无奈道:“真要帮忙?你拿那块布把桌子擦擦。”
叶循似乎还有些兴奋,拿起抹布就上手。周南涛一看就乐了:“等等!你这抹布不得过过水拧干了再擦吗,哪有你这样干抹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叶循倒是毫不羞愧,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态,跑到卫生间打湿了抹布又来擦桌子。
周南涛瞧他的动作还有模有样的,也就又去做自己的事了。但他还总隐隐觉得不放心,于是在拖地的间隙里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轻微洁癖让他立刻头皮发麻——叶循正拿擦桌子的抹布擦水杯。
“我的大少爷诶,快省省吧!”周南涛扔开拖把,一个健步跨上去抢下水杯,“别添乱了,算我求您了,旁边坐着去吧。”
周南涛又把这只被抹布玷污过的水杯拿去洗了一次,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叶循才缓缓摸了摸鼻子,显示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态。
但这一丝丝的羞愧也在周南涛从洗手间出来前消散了,叶循很快恢复了他理不直气也壮的神色。他坐在床上踢踢腿,看着周南涛把他擦过的桌子又擦了一遍,才问:“你从A市来的?”
周南涛头也没抬,答道:“对,你还关心这个啊。”
叶循奇道:“X市教育这么烂,A市好多了,你干嘛来?没见过你这么转的。”
“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实话实说呗。”叶循说,“何况自己的学校,自己骂起来最得劲了。”
“那你这不就见了吗?”周南涛笑笑,“跟着我爸妈来的,我不想一个人呆在A市。”
“妈宝。”叶循斜靠在床边上,垂着眼睛玩手机,嘴角勾起一点笑来。
但周南涛此时对叶循口无遮拦的说话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杠精。”
想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叶循像是有一点意外,眉尖蹙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噗嗤地笑出来;“多少人想去A市去不了呢,小心你将来后悔。”
“傻子在A市成不了天才,天才在这儿也成不了傻子。”周南涛慢慢说道,“何况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当然没关系啦!”叶循站起身来,拉上他的行李箱,“天都黑了,走了,拜拜。”
周一是个阴天,早读的时候一片困倦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教室上方。尽管是站着早读的,但放眼望去,整个教室的头依然是此起彼伏,好像是脑袋里装了招财猫的手臂。
周南涛从周末综合征里挣脱出来,看到前排的程圆圆摇摇欲坠,忍不住用课本戳了一下对方的辫子。程圆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对上向她走来的班主任明亮的双眼。她又吓得低下头去,也顾不得书上写的是什么,对着课本上的《滕王阁序》张口就背: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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