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什么,行业不景气,中小企业很难做的。”叶循长叹一声,“以后要换房子了,十万块钱的床垫也没得睡啦。”
周南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叶循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冷淡。
周南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是安慰,可叶循看起来云淡风轻,不需要安慰。哪怕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可他知道叶循是多么骄傲的人,他不会想要安慰。如果是鼓励,又更加无从说起。既然叶循在沉默,那他配合着沉默,也就足够了。
他忽然觉得他对这个小恋人毫不了解。他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不了解对方的家庭,他认识的只有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叶循。
因为他把这场恋爱定位为青春期的游戏,所以他想,哪怕对方再复杂难解,他只要了解校园里的那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可是现在却觉得,似乎还不太够。
“是不是觉得妹妹要当明星是小事?”叶循说,“我爸妈要离婚了,以后的房子就是我和我妈住了,也用不了太大。现在的房子,真的太大了,我不喜欢。”
“嗯。”周南涛说,“挺好的。那你多陪陪阿姨,她一个人,应该很辛苦。”
“拉倒吧。”叶循勾起一个笑容,“我爸那人啊,活着跟死了差不多,早散早好,我妈还能轻省点。哎对了,我和我妈说过你,她还说挺想见见你。可惜她太忙了,老是不在家。”
“啊?”周南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介绍的?”
叶循噗嗤地笑出来:“你紧张什么啊!又不是真要见家长。我和她说是好朋友,不过也许她知道吧。没事,我妈不管我的,只要我高兴就行。”
“阿姨很好。”周南涛说。
叶循笑着摇摇头:“我妈这人啊,她当妈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一直觉得她自己忙工作,没好好照顾我,很对不起我。所以从小我有什么要求都答应,我做了坏事,她也不怪我,就觉得是自己的错。也幸亏我争气,没干什么违法乱纪,作奸犯科的事情,不然她哭都没处哭去。”
周南涛从来不是一个热衷于听别人“苦衷”的人,也不是会因为背后的故事对别人心软的人。然而他想起初识时候叶循令人生厌的张扬,也觉得可爱起来。
“没事。”周南涛说,“你特别好。”
叶循撇撇嘴:“哇,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从小电脑玩到手软,女朋友交到嘴软,青春期快乐得不得了。”
“你不觉得你在我面前说这个不太合适吗?”周南涛说,“而且交到嘴软是怎么回事啊!”
叶循答:“是哄女朋友哄到嘴软啊,不然你以为呢?看着衣冠楚楚的,怎么有那么多龌龊的想法呢!”
周南涛翻个白眼不搭理他,叶循笑嘻嘻地说:“但是你很不一样诶。周南涛,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像是初恋。”
周南涛莫名其妙想起那个黏糊糊的失控的夜晚,不自在地反击道:“见鬼了,你的第八百次初恋吗?”
“爱信不信。”叶循合上琴盖,“在房子还属于我家的时候,能邀请你再去睡一次我高贵的床垫吗?”
第43章IforImpulse
周南涛第一次到叶循家里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只是纯洁的同学情——虽然叶循存在对他单方面的觊觎。当时周南涛做贼一样地瞒着家长,只为了和叶循抹黑爬山看日出。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早就从同班同学这条正轨上偏离了,他却能光明正大地告诉父母要去叶循家里住一晚。
邓蓝出于对叶循的盲目好感和信任,甚至没有要求和叶循的家长联系,确认一下状况是否属实。只是叮嘱周南涛,不要玩太晚,第二天记得早点去学校,毕竟离高考只剩一百多天啦!
周南涛拿着微信给叶循看:“我妈在你这里上当受骗得不轻——把我交给你还特放心,一点都不担心你把我带坏了。”
“喂,我哪里带坏你了?”
叶循翻遍冰箱,只找出一瓶可乐。阿姨不在了,他在学校吃,他母亲在外面吃,家里很久没开过灶了。
“除了早恋,难道还让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叶循说,“早恋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问题的说法。青春期不恋爱,什么时候恋爱?”
然而当晚就做了出格的事情。周南涛觉得自己疯了。叶循遇到变故,他的确应该疯一场。但自己居然也陪着他发疯——这应该怪叶循,是他会蛊惑人心。
不然当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叶循靠过来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又或者,是他自己从来也向往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是他心里有蠢蠢欲动的愿望,不然为什么会对叶循的试探一再纵容,为什么要在那个夏天的夜晚点头呢?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愿望,那么他应当在最开始就拒绝叶循的示好。
然而他没有。叶循握着他的手说,不要怕,不要抖。叶循对他说,我教你,你来。
他试着和叶循接吻,洗过澡没有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感觉到叶循难过的气息。
有时候他想不到叶循也会难过。毕竟叶循是那么骄傲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也会难过吗?甚至于现在,他也只是从若有若无的气氛中感受到他的难过。
结束的时候,他受不了黏糊糊的感觉,又马上要去洗澡。叶循拉着他的手说,躺一下再去,就一小下。
他和叶循面对面躺在床上,额头抵在一起。他们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叶循说:“唉,还是带坏你了。”
周南涛说:“没关系,总之也是我占你便宜。”
叶循说:“才不是,你懂个屁。”
“是是是,你懂得多。”周南涛说。
叶循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希望钢琴不要卖掉,不然要弹钢琴的话,只能去学校了。学校那架琴本来就不好,音还很不准。”
周南涛说:“好,希望是这样。”
叶循忽然变成了一个好学的人。早读不睡觉了,拿着高考必考三千五百词苦读。
虽然现在才开始背单词有点晚,但也足够大家震惊了。小胖说:“连叶循都开始学英语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学习?”
但在大部分的场合,他还是没有变。比如说在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个人宣誓的环节,叶循自告奋勇地走上台去,在大礼堂声情并茂地演讲:“我的目标,就是和我喜欢的人,上同一所学校。”
全场都沸腾了,欢呼声和掌声响成一片。但为了维持会场的庄重——毕竟所有的校领导都在现场——主持人还是连忙打圆场:“有时候青春的爱慕也是一种力量,不管最后能不能实现,都希望这位同学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回到教室,郑先生还没有跟上来。一群人围着叶循,叽叽喳喳:“兄弟牛逼啊!喜欢的人是谁啊?”
“随口一说好吗!”叶循懒懒地靠着后桌,“活跃一下气氛,要不大家都一本正经,怪无聊的。”
关松在一边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小胖一脸不信:“瞎扯吧你!”
叶循一副无奈的样子:“拜托,我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藏着掖着的人吗?”
小胖想了想,深以为然,带着八卦未遂的遗憾离开了。周南涛问程圆圆:“你想去哪个学校?”
程圆圆说:“这还能想呀?考上哪里去哪里啦。”
“想想而已嘛。”
“想想……”程圆圆认真思索了一阵,说,“和叶循说的一样。”
“认真一点啊!”周南涛抗议。
“好吧好吧。”程圆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想去清华。”
这一天是周六,上午上完课就是周末休息。周南涛收拾东西,把没用的书往宿舍搬。搬了两趟,学校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忽然看到桃树下面蹲着一个穿校服的小小的身影,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出于想帮忙的心态,他走上去,却发现是熟人。
“程圆圆?”
程圆圆一惊,回过头来。看到是周南涛,冲着他笑了笑。
“怎么还不回家?是丢了东西吗?”
“不是。”程圆圆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周南涛才看到她手里已经捡了一捧。
“最近不怎么到外面来,都没有注意到花都落了。”程圆圆说,“春天就要过去了。”
一阵风吹过来,树上残存的花瓣也零零星星地落下来。
春天就要过去了。
第44章HforHeart
天气和心境一起躁动起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每天晚上下自习的时候,高个子的体委就会把高考倒计时翻一页。
“快点解放吧……”程圆圆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倒计时板,“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啦!”
有人去隔壁看过,郑先生办公室的灯已经熄灭了,说明他确实走了。教室里还有人在低头刷题,几个人凑在程圆圆这里小声聊天。
关松从后面揽着程圆圆的腰,整个人贴在她身上。程圆圆也只是趴了一两分钟,又要起来做题。“压得我没法喘气啦……”她小声呢喃。
关松并不放开她,只是松松地搂着她。程圆圆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就着这个姿势开始写字。
“像鬼上身一样。”程圆圆嘟囔。
“哎,说起这个,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松兴致勃勃地往几个人的小圈子里又挤了挤,压低了声音说:“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学校里所有的人都走了,连路灯都熄了,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从楼里出来锁门。忽然看到五楼上还隐隐约约有一点蓝蓝绿绿的光,忽隐忽现的,好像还从哪传过来女人哭的声音。”
“噫!我们学校也有校园传说啊!”
“当然有啦。”程圆圆说,“不是说很多学校都是墓地改的吗,据说是只有小孩的阳气才能镇住。那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这个阿姨觉得害怕,壮着胆子看了两眼,又觉得是眼花看错了,就走了。”
程圆圆不满道:“你编的吧!也太无聊了!”
关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耐心一点听我说完啊!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是有个女生跳楼了,遗书还放在教室里呢。那个阿姨觉得没把人救下来很愧疚,很久以后都觉得一到晚上就有个小姑娘跟着她。”
说到这里,教室外面的路灯刚好关了一排。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才沉默地转回来。
“真的假的呀……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是真的,那个阿姨亲口和我说的。”关松说,“都过去十几年了,谁没事聊这个啊。”
周南涛问:“知道她为什么跳楼吗?”
“好像是复习班的,压力太大了。”关松说,“跳楼的跳河的,基本每年都有一两个,你们关心得少而已。”
“哪有那么多……讲得怪瘆人的。”程圆圆小声道。
关松又趁势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说:“你不是看恐怖片都不怕吗?还怕这个?”
“那不一样。”程圆圆认真反驳,“恐怖片是假的,这个是真的。”
体委从讲台上走下来,一边顺口说道:“盛大花苑那边又有人跳楼啦,听说还是个学生。”
气氛突然沉默了一下,这时轮到关松换上一副不信的表情:“真的假的?我怎么都没听说。”
“你当然没听说。”体委说,“今天下午的事情,我晚上回家吃饭才听说的。”
空气就又沉寂了许久。过了一阵,程圆圆才小声道:“盛大花苑,那不是……那谁……家小区吗。”
“别乱讲。”关松很快地截断了她,“都说了是附近,不一定就是那个小区的。何况那个小区那么大,更何况现在造谣的人那么多——”
体委一脸状况外的懵懂:“什么啊?你们说谁呢,谁家?”
关松抱着手臂看他:“那么八卦干嘛啊?散了散了,回家吧,小心路上遇到老郑!”
周南涛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只是模糊的想象与隐忧。学校的宿舍还是一样的风平浪静,然而第二天在教室,却能感到异乎寻常的低沉气压。
郑先生竟然只在上课的时候出现,下课后他的办公室门就紧锁起来。然而没有郑先生的课间也并不如以往活泼,教室里没有喧嚷打闹的声音,反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私语。
周南涛问程圆圆:“发生什么了?”
程圆圆的笔尖落在笔记本上,但半晌都不见动静。迟疑了一瞬,她放下笔看向周南涛,目光有些闪烁。
“他们说……”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跳楼的是孔淼。”
周南涛立刻想到了孔淼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和孔淼对视,她的眼睛大而黑,但因为背着灯光而显得缺少光彩,空洞洞的一片黑色深渊。青黑色的眼圈显得眼眶很薄,会让人有很容易就能碰坏她的错觉。
“啊……”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呢喃。
周南涛看向从前孔淼坐的那个位置。某次考试的时候,那张桌子被搬到教室的最后面,被几张破旧的桌子挤在角落里。
一切如常,春末的阳光非常明亮,天空清朗,云彩温柔。
但他感到一阵恶心,有一种干呕的欲望。
这是一种隐秘的流传。没有人证明这是事实,但同样也没有人破除这个谣言。周南涛想起那一张纸条,和那一首诗。
“此起彼落/敲着扣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也因此常常思维恍惚地出虚汗。是否是真的呢?是否是因为这个呢?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玩笑,是否不会这样呢?
“不许想太多。”叶循对他说,“即使有关,那样不是你和我的过错。”
“她家住在几楼呢?”周南涛问。
“不知道。”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周南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叶循说:“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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