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笑眉头一皱,她心底里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刘氏骂她,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萧重生气。
不过她猜想,应当是为萧重而生气的。
平日里刘氏没有少在外编排她的闲话,裴宜笑并不恼怒,只是一一记在了心里。可她一提起萧重,裴宜笑便觉得有些生气了。
刘氏一张大嘴叭叭说个没完没了:“是!裴宜笑她是傍上了大将军这条粗大腿,所以就想着来欺负我们温家!我女儿阿暖性子纯良温顺,如今也受那小贱人诬陷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被刘氏拉住的那位大姐,皮笑肉不笑地扯回了自己的手来,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温暖私通男人,谋害裴大小姐,都定了罪。
刘氏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上了大将军,竟然让她如此放肆胡为!怎么,还没嫁过去就能够诬陷我家阿暖吗?!”
侯府上下都是贵族出身,就算当年裴侯爷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时候,侯府上下都在金柳,可也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不堪的人。
一时间,侯夫人哆嗦唇瓣,竟然连一个脏字都骂不出来,懊恼握拳,“这人无耻!”
裴宜笑嘴边泛着冷笑,不等侯夫人叫人来将她架走,就已经越过侯夫人,从侯府中走出来。
宽阔大气的门庭外,朱门石狮,显得很是贵气。裴宜笑一身鹅黄色素织纱裙,身姿娉婷而来,举止之间皆是贵气与端庄,站在朱门大户之前,光是看人一眼,都能觉得,这女子定然贵气非凡,端庄贤淑。
刘氏一顿。
自从裴宜笑与温故知和离之后,刘氏便再没有见到过裴宜笑,如今这么一看,险些没有认得出来。
这还不到一年的光景,裴宜笑竟然就生得与之前全然不一样。从前那窝窝囊囊的样子,瞧着就很是让人想欺负,可现下一看,那浑身上下贵气天成,端端一站,就够引人眼球。
刘氏只愣了一瞬,极快反应过来,叉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哼,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见我。”刘氏翻了个白眼,走近裴宜笑。
裴宜笑浅浅一笑,脸上是惯有的温柔,这才让刘氏稍稍安心。
裴宜笑低声唤了声:“温夫人。”
刘氏昂起头,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颐指气使:“裴宜笑,赶紧的,把我家阿暖给弄出来,尽做些幺蛾子,闹得家宅不宁!”
裴宜笑不着痕迹抽了抽眉角,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温夫人说笑了,不知道夫人您哪里来的脸面,让我把阿暖弄出来?你的家宅不宁,又与我何干?”
周遭寂静一瞬。
方才裴大小姐那温顺的模样,众人还以为她要退步了,却不曾想,她竟然说出了这么刺人的话来。
这一席话,打得刘氏脑袋瓜子嗡嗡的。
有人嗤的一声笑出来,附和裴宜笑的话:“是啊!裴大小姐说得有道理,你算老几啊,你家那畜生……哦不,女儿,都敢杀人了,有什么资格让裴大小姐放过啊?”
裴宜笑看向说话那人,有些面熟,应当是常在侯府外面走动的货郎。她淡淡笑,眉眼弯弯如同水墨丹青般好看,“温夫人见谅,我家附近这些百姓,就爱说大实话。”
刘氏脸色难看,哪能听不出别人骂她阿暖是畜生,她干哭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十足乡下撒泼的劲儿。
刘氏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话:“好你个裴宜笑,上下十八代祖坟被掘才有你这样的女儿!倒贴不要脸还心思深沉!”
“你爹没屁*眼,你娘没**,****,你全家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你更是个女表子,萧重没长眼,竟然和你勾搭在一起,一对奸夫□□天作之合!就想着看我们温家倒牌!”
裴宜笑眉心一跳,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听着直让人作呕。即便是周围的百姓,也不曾听到过如此难听的污言秽语,足见温家门风如何,再看向裴宜笑时,带了些许理解。
怪不得人家裴大小姐要和离呢,这种家哪儿能待的下去啊?
刘氏还在骂着,侯夫人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要与刘氏理论理论,还没走过去,裴宜笑就已经挡住了侯夫人。
裴宜笑淡淡说道:“母亲,与这种人撕打在一起,有失脸面,莫要玷污了自己的手。”她脸上笑容也没了,眼神冷淡。
等到刘氏骂累了,喘了口气,裴宜笑才笑眯眯问:“温夫人,可骂得尽兴了?”
刘氏愤恨看了裴宜笑一眼。
裴宜笑微微一笑,对自家已经目眦欲裂的小厮说:“去请官差过来。”
小厮赶紧飞奔而去。
刘氏一懵,“裴宜笑你要干嘛?!”
裴宜笑温和说:“温夫人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当街辱骂侯爵,按律责三十仗;辱骂将士,仗十;辱骂将军,仗五十;辱骂诰命,仗二十。”
刘氏顿时脸白如纸。
可裴宜笑远远没有说完,“我家祖宗十八代里,有长辈军功卓越,也有文治卓绝,上头两代是侯爵加身,温夫人,用不用我帮你算算,您这身上,得挨多少杖?”
她眯了眯眼,眼神冷得让人一骇。
再好的脾气都得发火了,何况裴宜笑本就与刘氏有罅隙,刘氏这一骂,裴宜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刘氏脑子都懵了,许久才开始耍赖:“我没骂!你凭什么要杖责我!”
周围百姓哄笑起来:“我们这耳朵可灵得很啊!”
刘氏粗糙的手指头指向众人,像疯了一样,“你们都诬陷我!!!我儿子马上要升官了,裴宜笑你敢诬陷我!”
裴宜笑淡声说:“哦,温大人不是为一己私利欺压百姓与女子之人。”
刘氏:“我儿子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诸位都听到了。”裴宜笑笑眯眯的,“温大人为一己私欲,枉顾国法律令,到时候我会一并呈上大理寺。”
刘氏脸都黑了。
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骂骂咧咧了。
官差很快就来了,把刘氏带走,裴宜笑得去对簿,也就跟着一起去了。温家的人也很快收到了消息,温故知被自己老娘这种自杀操作,气得险些吐血。
公堂上,刘氏犯了污蔑朝廷命官与侯爵之罪,念及其年纪大了,便只罚了六十杖。
六十杖啊,就算是个精壮男子,也不一定能顶得住啊!
刘氏因为辱骂官员侯爵要挨六十杖,可谓是开朝来第一宗案例了。放在平日里,众人对官差官员都是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别说当街骂起来了。
就算是有,那也只是嘴上骂个官差,罚几个板子就了事,从未有人想过,竟然还有人敢连着骂庆安侯、侯夫人、萧将军那么多人的。
没直接要命已经算开恩了!
六十杖的处罚一下来,刘氏直接就吓晕了,官差们一盆冷水下去,刘氏又醒转过来,哭丧着央求大人饶命,她再也不敢了的话。
裴宜笑坐在一旁,端正清雅,微微笑着,手搭在膝盖上,轻声说:“如今倒是知道不敢了,温夫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刘氏跪下来就朝着裴宜笑砰砰磕了两个头,哭得老泪纵横,“笑笑!笑笑!好儿媳,我错了,我错了,今后我都不敢骂了!你让他们放我一命吧!”
裴宜笑垂眸,杏眼之中神色莫辩。许久,她才站起来,对大人说:“大人,这六十杖,不如让我亲自来?若不是我亲手来的,我可泄不了这心中的气。”
处理这件事的大人,平日里就与庆安侯府私交甚好,这种小事,自然应允。
刘氏见告饶无用,气得又骂起了裴宜笑来。
裴宜笑接过木棍,打在刘氏身上,她向来是个和善性子,本性温顺,打人这种事情,更是第一次做。
看到刘氏渐渐没了声,裴宜笑也觉得亲自动手与看别人动手,相差无几,看到刘氏挨了十杖就昏厥的样子,裴宜笑将刑杖一丢,淡然坐到了一边喝茶。
衙门里的茶味道不好,泡了之后还带着一股子霉味,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
官差不明白裴宜笑的举动,讪讪问:“裴大小姐可是要放过温老夫人?”
大贞律法,凡是原告及受害人肯销案的,都可当做无罪。
此时若是裴宜笑主动销案,剩下的五十杖,便可不必受了。
裴宜笑放下茶杯,语气淡淡的:“且等等。”
“等什么?”
裴宜笑勾了下唇:“等温大人来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不在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第35章仲夏(3)二更
若是裴宜笑不松口,刘氏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就算温故知把办理此事的顶头上司找过来,按照裴家那护犊子的样子,多半会挑起党派之争。
更何况,裴宜笑的手里,现在还捏着一个萧重。
不论是二皇子或者是太子,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现在能救刘氏的办法,有一个最简单的。
温故知是个聪明人,知晓裴宜笑只打了十杖后,便猜的差不多了。
衙门外头,不少百姓听说了刘氏这档子事,都赶来围观。对于安居乐业的大贞百姓而言,这些八卦都像是饭后甜点一样,怎么看,怎么香。
温故知一袭青衫温润,举止端庄,与那个泼妇骂街的老娘,全然是两般模样。他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得清隽非凡,这样的皮囊,最是受小姑娘的喜欢,也怪不得当初裴宜笑死皮赖脸要嫁给他了。
而当初死皮赖脸要嫁给他的裴宜笑,正端坐在公堂之上,手捧茶盏,漫不经心搅弄着一盏清茶。
刘氏昏过去了,还是没醒的过来。
官差看到温故知在门口,都纷纷探头看过去,还生怕裴宜笑看不见似的,提醒道:“裴大小姐,温大人在外头呢。”
裴宜笑微抬眼眸,淡淡“嗯”了一声,“瞧见了。”
官差搓了搓手,“要不要去瞧瞧?”
裴宜笑这才放下茶杯,施施然站起来,“可。”
外面,温故知手持四书五经,脚边放着一盆子炭火,这天本就热,一盆子炭火放在那儿,靠近的人都大汗直冒。
温故知看到视野之中出现的一道聘婷身影,眉头一皱,却不着痕迹掩盖起来,抱拳朗声道:“裴大小姐。”
裴宜笑停在公堂外的院落里,脚下蔓延着些许干枯的青苔,她站在那儿,好似一朵空谷幽兰,正静静绽放。
可温故知却知道,裴宜笑早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裴宜笑。
温故知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四书五经统统扔进火盆里,火舌窜出,险些烧到衣角,围观百姓无一不唏嘘的。
百姓们最是敬重读书人,都知道这些书就是读书人的命,可温故知竟然当场焚毁四书五经,太令人惊讶了。
裴宜笑的嘴角依旧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温故知朗声道:“之前我与裴大小姐结为夫妻,后又和离,可城中却流言四起,今日温某便在此说一句。”
温故知看了眼裴宜笑的神情,手指紧握,觉得屈辱,可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子的身体不大好了,等到他扶持二皇子上位,裴家如何,不过是他刀下鱼肉罢了。
万事俱备,绝不可因为裴宜笑这一点小事,而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若非如此,他何必向裴宜笑低头。
温故知道:“裴大小姐在温家之时,端庄贤淑,孝顺公婆,性情温顺,绝无错处。”他不忍地看了眼躺在公堂上的刘氏,别开头,继续说下去:“我母亲出身乡野,性情粗鄙,对裴大小姐几次责骂,而温某失察,导致后宅不宁。”
温故知:“温某有愧于二十年圣贤书,今日在此焚书,公开与裴大小姐致歉,望裴大小姐网开一面,饶我母亲一次。”
说到这里,温故知才露出了些许屈辱的神色来。
裴宜笑冷笑一声,她最是了解温故知不过,他心中最为介意的,便是出身这一点,最恨别人说他乡野出身,比不上城中贵人。
就像当初裴宜笑硬要倒贴一般,她觉得自己是深情一片,可在温故知看来,却是她们这种“贵人”,将他的自尊狠狠践踏于脚下。
在裴宜笑的注视之下,温故知的目光慢慢下垂,不再看她。
裴宜笑轻移莲步,缓缓走来,裙摆泛着微波,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她瞥了眼早已经烧光的书籍,撇了撇嘴,“温大人真是好心,终于是从百忙之中,挤点时间出来给宜笑澄清了。”
温故知忽视掉裴宜笑的话里话,俊朗的脸庞上,眉头微微蹙了下,“此乃温某的错,还请裴大小姐见谅。”
不可一世的温故知在她面前折了腰,裴宜笑鼻尖一阵酸涩,很想要找个地方哭一哭,替上辈子的那个窝囊废哭上一番。
敛眸看了眼脚边的火盆,裴宜笑按捺下心中的心酸,淡淡道:“温大人要说的只有这点?今日这么多百姓做证,何不将您养歌姬一事说得清楚一些?我裴宜笑曾对您一心一意,只为温家,可到头来,你们温家究竟是如何对待我的?”
自重生之后,裴宜笑鲜少露出过激的神态来,可今日,温故知当着众人的面与她道歉,她却有些忍不住了。
即便知道如今的温故知,并不是自愿,可在裴宜笑心中,却是对那个死去的裴宜笑有了交代。
温故知眉头一跳,又看了眼刘氏,咬牙道:“我与风娘早年相识,在娶了裴大小姐之后,依旧未曾断过,是温某对不起裴大小姐。”
百姓一听,就知道当初流传在皇城之中,裴大小姐不守妇道、不尊公婆,不敬小姑都是谣言!假的!
人家裴大小姐是个好姑娘!温家这些个糟心的人!
一时间,大家看向裴宜笑,目光中隐隐透露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裴宜笑吸了吸鼻子,觉得眼泪有些绷不住了,别开头,柔声说道:“温大人,人不论出身,出身低下并非人低下,人心低下方为贱。”
温故知皱眉:“裴小姐似乎话里有话。”
“不曾。”裴宜笑扬了扬光洁的下巴,眼睫低垂,像是在藐视温故知一般。这种作态,更是让温故知咬碎了牙,裴宜笑转身,说道:“温大人,今后还请约束好家人,下次,可不一定能从这里活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