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程二把手里的暖炉交给陆云风,又替他裹了裹被子,担忧的问道:“公子,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先回漠北让刘太医诊治一下?”
陆云风白着唇道:“不碍事。”
程二看着,撇撇嘴,先是让丫鬟收了湿衣服拿去烧了,随后嘟囔道:“您也知道自己有寒疾,为何如此不爱惜?您这身子可是千金之躯,有不得半点差池。”
“出门前刘太医千叮万嘱,务必小心,不能染了风寒,您到好,直接钻水里去了。”
“夫人那,您明明已经在水下安排了人,又何苦亲自下水救人。”
程二这话一说便停不下来来,脑海中浮现昔日的情景。
漠北地处塞外,多风沙,冬天积雪覆盖能冷死人,公子自小长在帝京,身子娇贵,初到漠北时便遇到了寒冬里最冷冽的雪。
加上没有取暖的碳,府邸四处透风,险些冻伤,倘若只是这些还好,偏偏宫里几位不省心的主,时不时派人来查探一番,下毒行刺那是常有的事。
那年,为了活命,公子被迫躲在了寒冷的冰窖里三日,三日后,奸细除死,可他从冰窖里出来时也奄奄一息。
随行医官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却落了个寒疾的病症,需常年服用养生的丹药。
这也就是为何公子每每沐浴时便喜欢用玫瑰味的皂子,玫瑰花味浓,能遮掩他身上的药香味。
……
陆云风把暖炉在怀里抱了抱,问道:“夫人那有消息了吗?”
程二:“夫人上了画舫,暂时无碍。”
陆云风:“谁的画舫?”
程二:“应该是那人的。”
陆云风脸上的神色微微一顿,“他也来了?”
温月华和琉璃换上干净的男装,随丫鬟去了船上最大一间卧房。还未进去,便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浓香四溢。
看来画舫主人还真是一个精致的大美人。
带着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温月华和琉璃进了屋里后,抱拳作揖柔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话落,前方传来低沉声:“谁是小姐?”
温月华抬眸望去,这一望险些没站稳,她眼眸大睁,眸底泛出两个字:是他。
——六皇子!
第18章
云帝有六子三女,六皇子陆云骁幼年生了一场大病,智力停留在九岁那年,庆帝怜惜他,准他每年到江南皇家别苑修养一段时日。
时日多少全凭陆云骁心情而定,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几日,只要他高兴便可。
在温月华看来,几个皇子里最受宠的其实就是六皇子陆云骁,庆帝把少有的父爱都给了他。
准他没大没小,准他肆意妄为,准他做喜欢的事。
倘若不是如此暖心的对待,又何来今日这副干净明朗清澈的眼神。
“你说谁是小姐?我可不是。”陆云骁此时着了一身粉色长衫,墨发未绑随意的铺散在身后,敞开的衣领若隐若现间露出迷人的锁骨。
肌肤细腻白皙似乎比女子还娇嫩。
许是好久没见到生人,此时看到温月华,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漆黑的瞳仁里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他手指向温月华道:“你,过来。”
随后又指了一下琉璃,表情立马发生了变化,“你,出去。”
琉璃有些犹豫,眼神落到温月华那处,温月华点点头,示意她先退下。
陆云骁见见碍事的都走了,对着温月华道:“你说要谢我?”
温月华抱拳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陆云骁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不要口头谢意。”
“嗯?”温月华微愣:“那公子要我……”
陆云骁从案几旁站起来,走到温月华面前,低头左瞧右瞧,片刻后道:“我要你陪我玩。”
“……”
陆云骁转身指了指案几上的小笼子道:“我们一起斗蛐蛐,斗赢了,我就派人送你离开。”
温月华摆手推脱:“我、我不会。”
陆云骁才不管那么多,拉上她的手道:“赢不了我,那你就只能跟我去江南了。”
最后画风成了这样——
“诶,土豆上啊,上啊。”
“小武,咬它,咬它,咬赢了本皇子给你好吃好喝的。”
“快、快,去它后面啄它。”
“你会不会玩,哪能从后面。”
“我说了,我不会玩,是你非要我玩的。”
一旁随侍的男子对着温月华使了个眼色,敢赢他们主子,小命不要了。
温月华原本便没有打算赢六皇子,江南之行在所难免,有了六皇子这个护身符,行走起来岂不是更安全。
她觉得火候差不多时,一个不察,让自己的土豆蛐蛐光荣战败。
陆云骁高兴的跳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是本公子厉害吧。”
温月华点头:“我输了,甘拜下风。”
陆云骁挑挑眉:“那好,你就跟我去江南。”
温月华面露难色地说道:“这……”
有些事情该做样子的时候还是要做,该推拒的时候还是要推拒一番,不然如何让别人信服。
六皇子心性单纯,可他身边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主,就拿旁边这位,自称管家的人,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且武功造诣很高。
让六皇子信服容易,让此人信服有些难。
“这什么这,你输了,就要听我的。”陆云骁小孩子脾气上来,猛跺了一下脚。
从温月华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还有种要哭的感觉。她面露难色,始终不开口应允。
旁边管家看不下去,拧眉道:“让你陪我公子,这是你几辈子自来的福气,还敢在这推三阻四,怎么,想去喂鱼吗?”
温月华一听,犹豫道:“那……那好吧,我就跟公子一起去江南。”
陆云骁破涕为笑。
苍穹如幕,墨染的天际无星无月,海风吹来,卷起汹涌的浪头。
临睡之前,琉璃压低声音问:“公子,我们真要和那位公子一起去江南吗?”
温月华轻点头:“魏宇明去追查师父的下落,此时只有你我,跟着他们到安全些。”
“可是我看那人好像这里有些问题。”琉璃指着头道,“哪有男子穿粉色长衫,还有行为举止也……酷似孩童。”
温月华没同琉璃讲陆云骁的身份,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安全些。
再说既然他们要瞒着,她也且当不知,这样做起戏来才没有破绽。
她道:“琉璃,这里不是相府,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
琉璃替温月华掖好被角道:“公子放心,奴才记下了。”
说话间,温月华突然瞥到门缝隙处的黑影,她眸色一顿,略微高声道:“你我主仆二人多亏公子搭救才活下来,以后都要听公子的吩咐。”
琉璃眼角余光也瞟到了那抹影子,配合道:“是。”
这夜探寻的除了方才的影子,还有其他人。
程二有些不满的看着一身夜行衣的主子,身子刚刚好些,便强行要出来,他家公子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看的眼神有些炙热,惹来了陆云风的白眼。
程二抿唇收回视线,自发走在最前端。
陆云风步默默跟在后面,脑海中不时浮现着温月华临跳海前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特别熟悉,可是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程二扯了扯陆云风的衣袖,示意他前方那间便是温月华的住处,此时屋内没了烛光,想来已经睡下。
陆云风站在房门前,缓缓伸出手,在还未碰触到门时又停了下来,思付少许,最终收回,给了程二一个眼神,两人悄悄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有道纤细的身影此时正贴在门后方。今夜的玫瑰香味似乎比往日更浓,初一嗅到时,她便警觉的从床榻上起来,带有这种香味的只有他。
温月华眸色越发的沉,想着倘若他进来,她要如何对他?设想了若干的见面场景,但没想到——
他驻足少许后,离开了。
温月华长吁一口气,心情竟然有些许的放松,比起横眉冷对高声质问,两不相见也是不错的选择。
反正一年之期很快便到。
这样想着,心底的那点芥蒂又释怀了不少,他们这种关系,救了是好意,不救是情理。
互相利用嘛,多大点事。
等脚步声走远,温月华折回床榻上,扯过被子蒙住头,阻止香味的侵袭。
陆云风随着程二走了一会儿,突地右侧的房门猛然间打开,有人高兴的轻呼一声:“三哥。”
程二蹙眉,在陆云骁要说第二句话时,一把捂上他的嘴。三个人一起进了屋里。
陆云骁眨巴眨巴眼眸,竟然哭了起来,“你好坏。”
第19章
冷不丁的哭声传来,程二手心下一慌,急忙扯手离开,惹了谁也不要惹了眼前之人,这哭下来,怕没个半盏茶是没法停止了。
他求救似的瞟了一眼自家主子。
陆云风走上前,拉上陆云骁的手,轻声安抚:“骁儿乖,再哭我可要离开了。”
陆云骁吸吸鼻子,破涕一笑,回握住陆云风的手,拉他一同坐在桌前:“哥哥,我已经许久未见你了。”
“哥哥有事要忙,等忙完了便能和骁儿一起玩乐。”陆云风把难得的柔情都给了眼前这个相差两岁的弟弟,他抬手摸摸他的头,问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陆云骁乖巧点头:“有,我吃的可多了。”
陆云风:“先生教的字可都会写了?”
陆云骁抬手挠挠头,“我、我始终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陆云风神色一顿,刹那后恢复如初,勾起唇:“骁儿,不如哥哥教你写可好?”
陆云骁乖巧点头。
陆云风拉着陆云骁去了案几前,两人双屈膝跪下,他握住他的手,执笔写下“陆云骁”三个字。
陆云骁脸上扬起孩童般的笑容,眼神真挚,看的出,是从发自心底的欢喜。
陆云风状似无意问道:“骁儿怎么认出哥哥的?”
陆云骁边写边道:“哥哥身上有药香,续生丹的药香。弟弟这也有续生丹。”
虽然哥哥带着□□,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
“骁儿能不能答应哥哥,今夜见我的事情不向任何人提起?”
陆云骁食指放于唇间,轻声道:“哥哥放心,骁儿很乖的,向谁都不会提起。”
陆云风拿过案几上的粉色丝带,移到他身后,执起万千发丝,轻轻绑好。
陆云骁最讨厌别人碰触他的头发,可偏偏陆云风除外,总是央求着哥哥帮他束发,久而久之,只要见面,陆云风自然而然的都会为他扎好。
一根粉色丝带,绵绵兄弟情,帝王之家能有此情谊,也实属难得。
程二见状乖乖退出,守在门口。
屋内再度传来谈话声。
陆云骁兴冲冲的拉着陆云风看了他新得的蛐蛐,又提了一嘴,“豆豆和小武好棒的。”
陆云风手背贴上茶壶,觉得温度尚可,执起倒了半杯,向前轻轻一推:“骁儿喜欢今日同你玩耍的小哥哥吗?”
陆云骁挑眉想了想,点点头:“喜欢。”
陆云风:“那骁儿答应哥哥,别让船上的人欺负他可好?”
陆云骁:“好。”
陆云风把茶盏放到他手中,夸奖道:“骁儿真乖,七夕见面时哥哥带你去看花灯。”
陆云骁喝完茶水,拍手叫好:“好、好,骁儿最喜欢看花灯了。”
……
说着转眼到了七月初,在海上行了十来天,六皇子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杭州皇家别苑。
而直到站在别苑前温月华才被告知,救了自己的人乃是当朝六皇子,看着陆云骁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她配合的跪在地上俯首道:“草民参见六皇子,六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琉璃在一旁傻傻的跪下,顺着温月华的话也说了一遍。
陆云骁伸手去拉温月华:“跪什么跪,走,咱们去玩秋千。”
少年心性,除了玩便再无其他。
温月华起身时,莫名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后方射过来,含笑间,她眼角余光四下瞟了一眼,起身道:“是。”
整整一下午,她陪着陆云骁玩秋千、斗蛐蛐、练毛笔字,晚膳时才分开。
随行的管家见她落了单,把她堵在拐角的地方,沉声道:“你要是敢对殿下不利,小心你的狗命!”
类似这种警告,温月华已不知听了多少次,她抱胸道:“马管家、马公公,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会对他不利。”
她说的认真,可在某些人眼里却假的很。
温月华勾起唇,眉眼上扬,红色泪痣也跟着挑起,又道:“哦,殿下说他想吃桂花糕了,麻烦马公公着人去准备些桂花,我好做糕点给殿下吃。”
“哼,最好这样。”马公公拂袖而去。
等人走远了,温月华走到假山后,轻轻吹了一口哨声。
忽地,有人影从高处一跃而下,站定在她面前,抱拳作揖道:“小姐。”
温月华打量着魏宇明道:“我师父那,探查的怎么样了?”
魏宇明:“印记到了杭州城便消失了,现在还不知具体在哪。”
温月华:“帝京可有什么消息?”
魏宇明道:“帝京一切无恙,相爷嘱咐小姐照顾好自己,还有,相爷不希望小姐卷入皇室之争,倘若可以,请小姐尽快离开。”
温月华负手而立,目光翼翼道:“见了师父,我自会回帝京。”
这趟出行一是为了躲和亲,二是为了寻师父,她怎么可以在人还未寻到时便先折返。
魏宇明知道劝不动她,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把软剑,对着温月华耳语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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