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什么而轻松。
还好,他背叛了她,没有背叛阿凇。
这意外只发生在一瞬,下一刻,坐在青石之上的银衫男子已站起身来,他朝天遥遥一指,有诡异的尖刺从地里升起,直直朝着墨华所化的黑色气流击去——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目标。
下一瞬,浮南指尖闪过模样相似的尖刺,她将自己的本体化作一枚苍耳,飞了上去,护在墨华身后。
墨华手上有解药,他一定要回远烬城去,浮南的法力耗尽,颓然跪倒在地上,她如此想。
墨华在风中回头望,他与浮南对视一瞬,眸中露出罕见的震惊之色,他从未想过,在经历这样的背叛之后,她竟然还能出手相救。
他还记得昨日何微的谋划。
“城主大人对她是不一样的,她或许会成为城主大人致命的弱点。”
“她必须要死,她死了,即便城主大人要责罚,要取走我们的性命,也无所谓。”
“远烬城内,除了城主大人,无人可以对她出手,但城主大人受伤时极度戒备,会下意识放出黑线攻击,所以——”
“何先生,我知道了,我会接近城主大人,让他攻击我。”
“她一定会救你——或许城主大人会认不出她,他已经昏迷了,怎么可能认出她?”
“若还不行呢?”
“那就让她离开远烬城,城主大人中的是紫冥蝶毒,让她去取解药,让对面那只愚蠢的海胆出手杀了她就行。”
在很久以前,罗真确实从未对浮南说过任何一句假话,所谓魔族就是疯狂邪恶的渣滓,他们的忠诚是毒药,崇拜是刀剑,他们不信魔域有光,便要将他人的也吹灭,让所有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第20章二十枚刺
当那地底的尖刺即将袭上浮南本体的时候,她闭上了双眼,她已经力竭,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将最后一点法力分出自己的部分本体,为墨华挡下攻击,为他争取最后一点逃跑的时间,将解药带回去。
她的本体只是一个小刺球,看起来脆弱不堪,魔域中人行事狠辣,对方一定会选择直接击穿它,而后再攻击墨华。
但浮南自己修行的功法是纯正的道家秘籍,天生就对邪魔有克制作用,因此她那本体并不能被轻易击穿,她只需要给墨华拖延一瞬间就够了。
同样,既然她选择给墨华挡下攻击,她的本体一定会遭受重创,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
浮南倒在人面花海中央,她还在努力吸收周围的灵气调息,她还有对先生的承诺尚未完成,如果可以,她想要尽力活下去。
这样的人生经历,对一枚小小苍耳来说,应该足够精彩了吧,她跟着先生走过那么多的路,又跟着阿凇见过了这般黑暗的人心,浮南已经快失去意识,在思绪模糊间,她如此想道。
但——魔域里永远充满意外,那本应选择直接击穿她本体的银衫男子竟然将自己的攻击转了个方向,选择了更加迂回的攻击方式,弯折的尖刺毫不留情戳进墨华的心脏。
这样的攻击方式,不符合魔族的习惯,就连墨华自己也没想到他没有攻击浮南的本体,他没提起太多的心神防御,所以,这海胆尖刺直接击穿他护身的屏障。
迎风鼓荡的黑袍仿佛折翅的飞鸟,在月色里坠落,殷红的鲜血喷溅,如雨洒落,有些落在了浮南的面颊上,她艰难地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她想,原来魔族的血是冰冷的。
她本体所化的巨大苍耳从空中坠落,融入她的身体,跟在银衫男子身边的蓝衫姑娘已抛出长鞭,卷住了她的脖颈,这长鞭不知用何材质制成,韧性极佳,缠住浮南的脖颈,令她呼吸不能。
浮南已没有力气挣扎,她闭着眼,唇色苍白,在月与蝶交错的光影里不住颤抖。
所有敌人,都要死,蓝衫女子的拇指用力,想要将长鞭收紧,直接夺走浮南的性命。
但在她身后,月色投下高大的阴影,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将她的手按住了。
“苍耳。”他淡色的唇显得有些气血不足,嗓音也轻柔似羽,“且留一命。”
他没选择攻击浮南的本体,是因为他认出了她的种族,魔域没有苍耳,他身为魔族,又是如何知道这刺球就是苍耳的?
浮南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眼前的画面模糊,听见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但在片刻之后,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面颊抬起。
“你也是魔吗?魔域……会有苍耳?”他问浮南,语气中带着一种怪异的温柔。
浮南抬眼看他,力竭虚弱,刚抬起的眼皮就又重新落了下去,她很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已经关在了阵法中央,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被束缚着,绑缚她身体的绳索编织了封锁法力的咒文,她无法动弹,也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身体里剩余的还是她昏迷之前吸收的一点点灵气,但体力是恢复许多了,浮南睁开眼后,便大口呼吸着,她没受什么伤,昏迷之前,只是累而已。
但是……浮南沉默地回忆着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墨华……墨华死了,解药没有带回去!
她被关押在一处大殿的中央,殿门大敞着,远处的一片黑暗的巨大城池,夜风呜呜地吹。
浮南挣扎着坐起来,她看着远处的月色与静默的城池,她想,没有带回去的话就算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她重诺,为了她对阿凇陪伴的承诺,她可以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一切,但若她的力量不足以撼动结果,她也不会对此感到悲伤。
归根到底,只是有些惆怅而已,浮南还不知道那银衫男子没有杀自己是为了什么,他的魔族本体似乎是海胆,难道因为她的本体和他的本体有些相似,他就放过她吗?
怎么可能?魔族……有这样的同理心吗?
浮南渐渐开始理解罗真说的话。
她呆呆望着远处的月亮,门外却走来一位女子的身影,她的身姿窈窕,正是之前在花海里攻击她的蓝衫女子。
温妍手里端着一碗水,她在浮南面前蹲了下来,将这碗水递到她嘴边。
送都送来了,浮南就浅浅尝了一口,是温水,润泽了她干哑的口腔与喉咙。
“谢谢。”她喝完之后,轻声说。
“不怕下毒?”温妍问她。
“啊?”浮南呆住了,她歪头看向温妍,温顺的眸子里染上一丝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