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清笑了一下:“那可以联想的东西就多了。”
凌右微微抬高了下巴,做了个“请说”的动作。
娄清脱掉鞋子,光脚踩进雪豹厚实的皮毛里。装毯子的雪豹从娄清的这个动作里得出了“不计较你们装弟弟”的意思,于是立刻竖起了埋在毛里的耳朵,尾巴也重新晃悠了起来,还卷上了娄清的小腿。
娄清有些痒,用脚趾挠了挠雪豹的背,让他不要乱动,然后用特别放松的语气对凌右伸出了一只手。
“第一。”娄清竖起一根手指,“你的主体在联盟;第二,可以把你弄成第十王妃的陪嫁,主体在联盟有一定的财富和地位;第三,你的主体客观原因上无法进入甚至是接近德源卡。”
娄清说前面两点的时候,凌右的表情还毫无波动,但是当娄清竖起第三根手指的时候,凌右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娄清解密上了瘾,笑着问凌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
凌右差不多也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并没有心情回答娄清的问题。
娄清却兴致勃勃,还因为看到凌右迥异平常的吃瘪表情而笑了起来,“因为过来德源卡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主体。之前我无意识跟棘虫的黄金海产生了共振,对所有棘虫、乃至有棘虫基因的异化者都产生了一定影响,这件事在德源卡上了新闻,Vast上稍微关注德源卡的人就会看到。自然,你的主体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消息。
你的主体是伪王,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没有过来,而是缩短了你的身体的‘保质期’,依旧让你到德源卡来。要么他是胆小如鼠,要么就是他无法进入德源卡。
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真的那么胆小的话,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凌右吸了一口气,“但你依旧不知道他是谁。你的身体寿命已经到头,刚才的伤口里全部都结晶化了,就像虫兽一样。但是虫兽异化到最后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它们的身体会变得极其易碎,当最后一个细胞也结晶化的时候,甚至一阵风都可以让它们挫骨扬灰。你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
这话没有击中娄清,但是闫禹却变了脸色,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
娄清:“嗯,撑不了多久。”
闫禹猛地扭头看过来,十字星眸缩成了细直的刻痕。当脚垫的雪豹也停止了甩尾巴,仰头看向娄清。
娄清没有看他们,他很快接着说道:“但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吧,不然他不会在这一次忽然把你的身体‘保质期’缩短到两个月。他会来找我的,就算不来,我也有个大致的怀疑对象了。”
凌右这次是真的好奇了,他看向娄清,问:“谁?”
娄清:“萨维马索。”
凌右的眼睛倏然瞪大,那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尽管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那一瞬的错愕还是被娄清尽收眼底。
猜对了。
但娄清却并没有多高兴,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又叹息一般地吐出来,“还真是啊。”
凌右知道自己输了,他的筹码已经没了。棋差一着,凌右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厉害。”
凌右被拷着的双手轻轻拍了拍手,问娄清:“能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的吗?因为我这次给你带的萨维马索特产?”
娄清摇摇头:“不是。”
凌右挑了下眉,等着娄清的进一步解释。
娄清看着凌右的那张脸,语气十分复杂难辨,有些怀念,更多的却是感慨,“因为你的脸,还有我的脸。”
无需再多的解释,凌右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老东西弄出来的人造人所采用的基底向来精挑细选,除了那些想要苟且贪命的达官贵人,余下的都是老东西自己指定的对象。
比如他自己的这具身体,基底就来自老东西自己;而娄清的这具身体,基底是老东西的珍贵收藏,虽然是淘汰品,但也是老东西第一次舍得拿出来用的。
可这两张脸,娄清都认得?
一个惊骇的猜测在凌右的脑海里快速成型,但是他不敢置信,也不敢确定。
凌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问娄清:“你是谁?”
娄清摇摇头,没回答。
他抬头看向站在凌右身后的陆一扬说道,“陆队,麻烦你把他带到小院客房那边去,不用捆着他,他不会跑的。”
陆一扬点头:“是。”
然后单手拎着凌右的胳膊往上一扯,把人提起来就走了。
凌右似乎还想说什么,一直扭着头看着娄清,直到他被陆一扬带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冲着娄清高喊了一声:“娄清!”
娄清平静地注视着凌右,好像他知道凌右的这句叫喊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说出一个答案。
而凌右也好像知道娄清没有回应他的叫喊,就是一个沉默的回答。
凌右很快被陆一扬拉出了房门,在他消失在门外的最后一刻,凌右的表情是呆滞的。
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豹。空气变得安静。
闫禹低眉垂目,膝上握紧的手还没有松开。
刚才娄清跟凌右的对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有些他猜到的,更多的是他没有猜到、甚至想都没有想过的。
但闫禹的抗压能力不是常人能比的,他没有思绪混乱,而是冷静地把这些信息重新理顺,然后从里面摘出最关键的东西来。
“陛下。”
娄清见闫禹一直没有说话,就出声叫了他一声。
闫禹看过来。
娄清问他:“从我人造人的身份被发现以来,你一直没有问过我这具身体里的意识到底是谁。”
闫禹默然。
的确,在知道娄清是人造人的同时,闫禹就意识到娄清的意识不属于小太子的复刻,也不属于任何人,而是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独立意识。
但是闫禹没有追究,因为他知道娄清不会带来伤害,就算能带来,他也有能力处理。这是闫禹知事以来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欲念淹没理性。
娄清也明白这一点,并且感到很高兴。
闫禹喜欢他,比闫禹表现出来的喜欢要多的多。
娄清:“那么,现在你想听听我是谁吗?”
闫禹伸手把娄清的手托在掌心,“你愿意说,我就会听。”
娄清笑了一下,“我叫娄清,是萨维马索的王储,不过是200多年前的那一个。当时德源卡还叫尔丹城,我是来探险找奥卡尔兽人遗迹的,结果在海岛上遭遇了棘虫大爆发前的全球灾难,被一个海啸引起的巨浪拍进了海里。等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现在萨维马索的王宫里,等待出嫁了。”
闫禹虽然早有猜测娄清的意识是某个已经亡故却没消散的灵魂,但是娄清的身世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也不值得太过惊讶。
闫禹飞快地接受了娄清的身份,甚至还回想起了刚才娄清跟凌右的对话,“那你刚才说你跟凌右的脸——”
娄清叹了一口气,苦笑:“我这张脸跟我自己年轻时候有五六分相似,凌右的那张脸,跟我弟弟很像。无论那个伪王是谁,他一定跟200年前的萨维马索有关系。”
闫禹想的却更深:“你觉得,会是你的亲人吗?”
娄清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可能性的确很大。”
似乎还不甘心,娄清连忙又给自己的大家庭找补了一句,“你看,200多年,我们家都能从穷小破变成全联盟最富,人也总是会变的。”
闫禹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娄清。
娄清注意到他的视线,眯了下眼:“你这什么意思?”
闫禹捏了下娄清的手,当做安抚,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既然人造人都是你这一代的样子,我觉得那个人跟你们相差的时间不会太远,毕竟就你说的你们当时国家的经济状况,应该没钱去做基因储存。”
娄清:“……”
亲男朋友。
“哎。”
娄清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放空,过了几秒才苦笑一声:“你就不能骗骗我?”
闫禹没说话,安慰地捏着娄清的手。
“但我想不到会是谁。”
娄清偏过头看着闫禹,说道,“萨维马索那时候与其说是个国家,不如说是个镇子,总人口才两千出头。一条街的人都沾亲带故,全国都是王室远亲。但要说亲近的,我们家里就父母、老管家,还有我的弟弟。”
娄清又停顿了一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们不会是这样的人。”
人造人,意识复刻。
玩弄人的生命和灵魂,践踏道德底线。这和娄清家里的家教家训截然相反,他们国家虽小,但却有着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这也是他们能以一个小国家自居而不会被邻国随意吞并的重要原因。
可是刚才凌右已经猜出了他是谁,这说明什么?
娄清小时候很皮,虽然爱做好事,但总会好心办坏事,比如自告奋勇带孩子,然后在一周内带哭了全国的孩子,以至于大家见到他就会绕道;而长大一点,他就出国——其实就是隔壁街读书去了,每天家里学校两头跑,根本没时间出去玩,几乎活成了个隐形人;成年后,娄清不想继承王位,于是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萨维马索,外出冒险,一直没有回去过。
所以能叫出“娄清”这个名字的,能拿到他的基因作为培育人造人基底的,大概率就是他当时的家人。
娄清的潜意识很抗拒这个可能性,因为在他的时间线里,根本没有200年的历史长河,他的家人还活生生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想象他们任何一个发生这种“巨变”。
但他不得不去想。
“算了,不管是谁,很快就会见面的。”娄清努力让自己释然。
闫禹坚定地看着娄清承诺:“我陪着你。”
娄清笑了,抬头看了闫禹一眼,正想说话的时候,陆一扬从门口走了进来。
陆一扬:“陛下,萨维马索的赔礼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很快完了,番外的话我想想是写连贯还是零碎类型。
晚安!OVO
第75章
小院外停着两辆卡车,是德源卡猎队装虫兽的那种重型卡车,车斗里山峦一样叠着包装精美的盒子、箱子,还有些大件的装不下,就用包装袋层层裹了。
娄清站在小院门口,啧啧咂舌,“这就是金钱的气息!”
闫禹飞快往下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心里盘算着王宫里库藏的还有些什么珍玩会是娄清感兴趣的。
娄清问一边的陆一扬:“我昨天听说赔礼才在路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统共死了四天,萨维马索就算从他死了那天启程,路上也需要一周多的时间。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陆一扬的神色顿时忿忿,“因为这是联盟用他们最新产出的跃迁型战舰送来的。”
“哦——”
娄清扬高了声调,联盟明面上是送赔礼,实际上是在给下马威。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德源卡切断对联盟对抗太空虫兽的支持,的确给了联盟一痛脚,否则联盟会直接开战舰过来,而不会在里面装上赔礼。
但娄清并不想插手德源卡跟联盟的“正事”,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好奇地看向卡车:“卸下来看看都是些什么,不要白不要。”
陆一扬得令,转身让人卸货。
卡车上下来五六个人,连带之前陆一扬带来的近卫队都上了手。人群攒动之中,挤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娄清的视线一转,看过去,然后愣了一下。
小老头穿着一身管家制式的燕尾服,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木雕匣子,从那一群平均一八三的大长腿里艰难挤出来,都来不及整理自己皱了的衣服,看到娄清后小碎步就跑了过来。
“殿下!”
小老头红光满面地叫道。
娄清:“……”
闫禹没见过小老头,问娄清:“认识?”
娄清:“萨维马索王室的管家。”
闫禹不动声色,但趴在娄清脚边的雪豹却忽然跃起,横在了小老头跟娄清之间,懒洋洋地看了小老头一眼后,冲他龇出了一口洁白的尖牙。
小老头脚下一个急刹,被吓得扯了个嗝,“嘤!”
娄清:“……”
娄清惨不忍睹地扶了下额头,拍了拍闫禹一直卷在他身上的尾巴,“没事,我问问。”
闫禹的尾巴没松,雪豹伸了个懒腰后,走回来趴在娄清脚前的台阶上,眼睛依旧盯着小老头没放。
娄清也没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老头似乎不知道最近关于娄清的巨大风波,闻言喜滋滋地答道:“哦,国王王后说殿下嫁过来这么久,路途遥远也没有回门,所以让我给殿下送些礼物过来。”
小老头说完自以为很隐蔽地瞥了闫禹一眼,然后冲娄清挤眼睛。他用一根皱巴巴的短手指指了下怀里的木匣子,用气音跟娄清邀功:“殿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之前陪嫁的那一瓶该用完了吧,这次给你带了三瓶呢!”
娄清:“……”
闫禹:“?”
你可闭嘴吧。
娄清伸手做了个停的动作,“行了,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老头无辜地看过来,那表情还有点儿可怜兮兮,“国王说让我留一个月,好照顾殿下。我还特意练习了自己的厨艺,一定让殿下尝到家的味道!”
娄清对200年后家的味道没什么兴趣,“我这里挺好的,你回去吧。”
小老头宛如一棵被雷劈中的枯树,摇摇欲坠踉跄两下,接着抬起木匣捂着脸:“嘤!”
娄清:“……”
还是一如既往浮夸的演技。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掩面啜泣的画面实在太美,娄清不是很想看,只能摆摆手对一边候着的伍兰说道:“伍兰,先带他去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