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来得及偏头躲了躲,视线所及处,顾引川修长的手臂再度伸手格挡,雪球砸到他手臂上,尔后留下一个很深的印子,散开来,落到了地上。
顾引川的反应极快,再一次帮她挡了下来。
男人穿着深色风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高出她一头多,这样隔挡两个雪球的后果,看起来就像是把季初羽圈在了怀里。
冰天雪地里,空气陡然升温。
周围孩子们的笑闹声像是被屏蔽一样逐渐远离。
季初羽渐渐地开始听到胸膛内鼓动的心跳声。
顾引川离得很近,近到季初羽恍然间觉得,这份鼓噪的心跳,会穿过肋骨和胸膛,然后透过带着凉意和雪屑的空气,递送到他的耳边。
连同她的某些自己都不曾懂的躁动和不安。
“今天不用上班。”顾引川就保持着这个贴近她甚至类似圈着她的姿势没有动,深邃的视线有些直接而又炽热地落在她的脸上,“但是你是不是又忘了,有一项工作,在哪里都可以完成的。初羽。”
他温柔喊出她的名字,压低回落的尾音,像是绕到她脖颈之后抓住她最敏感的神经。
——顷刻提醒了季初羽应该进行的是哪项工作。
向他表白,此刻,在这里,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上。
耳根还在渐次发烫,灼热蔓延至脸颊。
明明是平时打扫完或者做饭后,甚至离开前随口说的话,这次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张口。
孩子们的笑闹声和雪球擦肩而过的呼啸声交融着,已经离的很近。
顾引川很自然地手腕一弯,又帮她挡掉一颗呼啸而来的雪球。
这一下,是扎扎实实地把她圈禁在怀里,退无可退了。
楼上的视野应该很好,周围空旷的操场应该也是。
季初羽承受不了更多,尤其是在想到他刚刚在楼上说着“以后会是女朋友”这样的话之后。
她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雪花渐次融化,男人英挺的面庞更加清晰地展露在她面前。
没再犹豫,季初羽深呼吸一口气,开了口:“引川,我喜欢你……”
尾声有些难为情地收短,她自己紧张到没有察觉。
顾引川的视线没有收回,胶着在她的脸色,幽深的眼底,有光在流转。
身后呼啸着有雪球袭来,伴随着小男孩后知后觉的惊呼:“初羽姐姐小心!”
季初羽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男人另一只还在她身侧的手顷刻上移,落在她的脑后,因为承受雪球的撞击,那手心隔着手套紧紧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下一秒,顾引川手下用力,季初羽的头借着他的力道,这下是真的被他拥在怀里了。
顾引川的动作很快。
没等季初羽反应过来,呼出的热气带着酥痒,已经落在了她的耳边。
“我知道了。”第一次,他对她每日的表白有了很直接的言语上的回应。
季初羽浑身猛地一震,察觉出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再做出任何反应都显得迟滞一步了。愣神间,听到他呵出的热气过后的下一句。
顾引川深吸了一口气,手下的力道不自觉的收紧,郑重其事间,声音低沉的不像话,带着隐忍和委屈在她耳边呢喃:“我也是。”
脑后再度有什么擦着空气迅速地被掷出去,季初羽的脸倏然间好像贴上了顾引川的大衣,在他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她像是经历了一场错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引川已经远离了。
身后,刚刚对着她的脑后抛了那个雪球的小胖被砸中了屁股,“哎呦”一声,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周围人顿时笑开了,鲜少有人在意这边的暗潮涌动和刚刚发生的事。
小胖丢完雪球本来想溜,骤然被砸中,肥墩墩的身体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小康,以为是小康对他砸的,蹲下去较劲般地揽一大团雪,奋力团新的雪球。
一群孩子笑闹作一团。
季初羽捂了捂狂跳的心脏,回过头,看到身后抱着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底的震惊遮掩不掉的徐鹤。
注意到季初羽瞥过来的眼神,徐鹤轻咳了咳,拢了拢怀里的文件夹,恍若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很平常的和她打招呼:“初羽。”
季初羽才点了点头,徐鹤忌惮地看一眼她身旁手里已经又拢了一个雪球,还蓄势待发地颠了颠的男人,迅速交代自己的来意,以便开溜:“我来学校这边找校长确认一下几个文件。先走了,回见。”
说溜还溜得真快。
季初羽目送着徐鹤略显急促的脚步和背影,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还沁在肺里,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雪球。
闷闷的撞击在后心口的位置,让她呼吸一滞。
季初羽抬头,看顾引川伸到一半来不及挡住的手。
他看着她错愕的神情,活动了下手腕,把手中将将团好的雪球对准了她身后小满扭扭晃晃要跑路的屁股——
——
雪天里还是冷的。
饶是追逐打闹着活动间暖了不少,顾虑着孩子们的身体,只玩了一个多小时,季初羽就开始让孩子们休息一下回教室暖暖了。
刚好声乐老师也来寻孩子们吃午饭然后继续彩排节目了。
季初羽呼出一口热气,下巴和脖子蹭到脖颈间温热柔软的围巾,视线不免瞥向一旁也休息下来的男人。
顾引川黑亮的发梢反射着阳光,眼底也犹如星辰闪耀。
他今天跟着孩子们也尽兴不少,季初羽还没见过这样子的他。
不似躲藏在别墅里的那个冷峻或者神秘的男人,也不似初见时有些奇怪的男人。
就好像……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在代替儿时的自己很尽兴地玩耍一场而已。
他抬手拍了拍深色大衣上的雪渍,不甚在意地抬头,嘴角和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一下子映入了正在盯着他看的季初羽的眼底。
季初羽像是行走在黑暗雪原的行人,陡然间被暖亮的阳光照着,浑身都猛地一震,那光亮仿佛刺眼到难以直视,她摇摆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徐鹤去谈了很久的事情。
时间已近中午,季初羽和顾引川一前一后并排走在走廊里,有孩子们热情拉着季初羽,问她和大哥哥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顾氏名下的福利院,伙食自然是不差。
季初羽本来就在吃喝上面没有什么讲究,之前她和田晚再怎么尽全力想给孩子们吃得更好,终究比不上这里营养师的调配和专业厨师的烹饪。
但是看一眼身旁沉默的男人,季初羽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我和大哥哥还有别的事,等下次来,我一定陪你们一起吃饭。”
“好——”
目送着孩子们三三两两跑远。
季初羽回过头来,试探着看着身后的男人,想了想,弯了弯唇角,语气放得更轻,询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顾引川面上没什么变化,看着她,声音低沉微震:“都可以。”
季初羽偏了偏头,建议:“那,回别墅?”
男人眼底的深沉明显流转了一下,溢出一丝清浅的光。
季初羽唇角的弧度扩大,摸清了他的心思,语气也轻松愉悦了许多:“我给你做。”
午后的雪天里,还是有些许微风。
询问了下办公室的老师,田晚还在和徐鹤谈事情,季初羽不好意思打扰,就让老师转告一声,自己先走了。
并行者下了楼。
司机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季初羽很自然地和门卫打了招呼,门卫认出了他们,微笑着回应过后,按着遥控,打开了大门。
折叠门缓缓拉开,季初羽抬眼看着熟悉的黑色车辆,有些疑惑地微微蹙了起眉。
原本应该冷清的校园门口,莫名聚集着一堆人,有的人甚至扛着笨重的摄像机,还有些夸张地拿了话筒,上面隐约可见是一些媒体的标识。
那些人聚在一起,几乎将那辆黑色的车围在了中间。
看这阵仗,路过的行人也不少好奇驻足的,似乎想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引来这么多媒体记者。一般情况,不是什么明星的到来,也该是重要角色的莅临了。
原本清冷的校门口,忽然就汇聚了众多人的目光,夹杂着议论纷纷的人声,难得的热闹起来。
季初羽和顾引川才迈步走了出来,人群中两个拿着话筒的男女率先把发现了他们,互相拍打着自己摄影师的肩膀交头接耳着,争相告知。
像是在平静的水底炸开一颗水雷,层层涟漪裹挟着涌泉从水面翻涌而来。
很快,那边人的视线都汇聚。
季初羽蹙着眉,才觉出事情不对劲,那边人已经吵嚷着推搡着往这边涌过来。
顾引川好看的眉眼也皱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抬手把她遮挡住,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后。
短短几秒,局势一下子变得不可控起来。
像是舞台上的灯光尽熄,转瞬亮起一束追光灯到了这边,一下子照的灯光正中央的季初羽和顾引川无处遁形。
面前的记者高举着话筒收音器和相机到顾引川面前,距离近到很有侵犯性,顾引川因为不适,眉头蹙得更深,眼底的光也凛冽地沉了下去。
“这就是顾氏总裁的独孙吧?”
“你就是顾氏未来的接班人顾引川先生吧?”
“先生,请回答一下,你是顾引川吗?”
坐在后面车里的四个保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反应很快的出来冲了过来,用身体和手臂把乌泱泱的记者团隔了开来。
饶是如此,记者们还是像是看到大片鱼饵的鱼饵,冲涌着在保镖和保安的阻隔间,伸长着话筒和摄像机,咄咄逼人地戳在了顾引川面前。
顾引川像是畏惧了这群人的逼近,他高大的身形紧绷着,需用尽全力才能够让自己笔挺地站着,不要转身逃离。
季初羽的视线往下,看到他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死死握成拳,在寒风中有逐渐泛红的意味,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着不健康的白。
“顾先生,您离开中国已经十年了,这次回国,是和继承顾氏家业有关吗?”
“顾先生,请问你在国外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你是因为当年的事才躲出国避风头的吗?”
“顾先生,请你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一字一句,都像是要将人拆了吞入腹中的逼迫。
停在季初羽视线内的拳头微微晃动了一下,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背,下一秒,那拳头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于深海中找到了救赎,张开来,把她的手掌裹覆在里面,死死地收紧。
季初羽的手被握得生疼,但是她自己微微蹙着眉忍住了,没有挣脱。
只因那人的手掌微烫,带着颤意,指尖却冰凉。
从守护,变成了求助。
他在恐惧。
季初羽的头脑下意识的做出了分析。
“当年顾先生抄袭并且霸凌同校女生后出国,是迫于舆论压力吗?”
“据说那名女生随后也转学了,消失在大众视野里,是顾氏花钱摆平的吗?”
“顾先生这次回国,是觉得事情已经平息了,所以来接管顾氏的吗?”
“顾先生当年还侵犯了那位少女,这件事也被顾氏摆平了吗?”
“顾氏是我市最大的企业了,这样不会对顾氏的声誉造成影响吗?”
“顾引川先生,请回答下我们的问题,我们是无虞晚报的——”
“顾先生——”
“……”
这些刺耳的声音如同洪水猛兽裹挟而来,将顾引川和季初羽彻底淹没。
季初羽感受到顾引川指尖无意识的收紧,再收紧,紧到她自己连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满指尖的冰凉,分不出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学校的门卫看情况不对,也紧急喊了学校的保安出来,和四个保镖们一起把涌过来的记者们挡在外面。
呵止声和吵嚷声夹杂着,震得人头脑和耳鼓膜发涨,四处的快门声在频繁刺眼的闪光灯后响起,季初羽有些嫌恶地偏头眯了眯眼,却看到顾引川正微微垂着头,死死盯着地上某处,岿然不动,像是骤然被丢进极寒而凝固的雕像一样,逐渐失去了生命和意识,一动不动。
指尖的凉意向身体四处蔓延,季初羽听到一个熟悉得让她浑身寒战的声音于人群中突兀地响起。
“顾先生,我是十年前跟进抄袭和校园霸凌那件事的记者刘冉。十年时间过去了,当初顾氏承诺会保证女孩的安全和隐私,请问你本人了解受害女生近况吗?”
一口一个受害人,言之凿凿切切。
季初羽的寒毛顷刻间戒备地竖了起来,连同她埋藏最深的联结恐惧的神经。
这个声音……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了。
季初羽的指尖在以更快的速度冰凉下去,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死死抓住了顾引川,还是顾引川在更紧地抓着她没有松手了。
——“刚刚打捞上来的死者是你的父亲吗?”
——“是你爸爸让你等在车里的?他下车是和谁见面了,你知道吗?”
十几年避讳着没有见过面,刻意不去听不去看,她还是这个老样子。
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人如坠冰窟。
刘冉。
季初羽死死咬着牙齿,才没让自己发出一个音节。
这个名字,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铭记于心,想过要忘了,但却像是刻进了骨髓写进了基因,只需一个声音,就能把她一瞬间拽回到当时的场景里。
顾引川倏地松开了她的手,季初羽感受到他原本干燥温暖的掌心泛出的汗,终于弄懂了,现在是她抓着顾引川的手不放了。
季初羽的视线转向顾引川,看到他终于抬起了头,视线望向举着话筒的刘冉,眼底染上了猩红。
季初羽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到刘冉身上。
有18年了吧。季初羽看着不远处的女人,想着第一次见面,她从车门缝里伸进一个细长的话筒,然后唇角微微上扬,问她那两个问题。
她变化不大,只是眼里的精光比那时更加犀利明亮,头发依旧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天生的唇角微微上扬,莫名带着一股让人不适的嘲讽感。
感受到季初羽的目光,刘冉顺着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眼底再度闪现出第一次见她时的敏锐和兴奋。
果然,下一秒,她话锋一转:“请问你旁边的女士是你的女朋友吗?”
gu903();“你女朋友知道你曾经做的那些事吗?还有被你侵害过的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