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服务员似乎认识辛铭,在他进门之后就径直把他往角落被屏风隔起来的小包间的位置引。
“辛先生,女士,这边请。”
季初羽提着保温桶,和辛铭始终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绕过屏风,里面是很小资情调的双人座位。
辛铭率先在背靠屏风的位置坐了下来。
落座前,季初羽瞟到身后是一个很大的画廊,和咖啡厅只有一道玻璃墙相隔,画廊左右两边墙壁上高低起落地挂满了画作,地上还有刻意画到一半的画纸,画架,调色盘,人为的制造出了一个艺术家创作到一半的场景。
很有创意。
画廊很大,乍一看,里面只有三两个参观的外国人,经理人正在给他们介绍着什么。
季初羽蹙眉坐下,背对了画廊,把保温桶放在了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错觉,画廊里那些画风格一致统一,莫名的让她有种熟悉感。
好像在哪见过。
“季小姐,喝点什么。”辛铭随手翻了一页菜单,像是和她是老熟人一样,问道。
季初羽抬起视线:“我不喝。”
辛铭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也不恼,对着服务生开口:“一杯冰美式,给这位小姐上杯热水。谢谢。”
“好的。”
服务生拿着菜单出去。
很快,不是很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初羽有点失了耐心,不懂辛铭为什么非要带她到这里。
她之前设想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辛铭对她动手,但是诚然如他所言,这个时候动手是极其不明智的决定。
简直是把自己往犯罪的枪口上撞,现在所得甚多的辛铭没理由冒这样的险。
于是季初羽就在赌,赌辛铭这时候回来针对顾引川的计划和目的大概未能达成,所以才把视线放到她身上。
如果,她能先辛铭一步察觉他的目的,也许,就可以帮顾引川解除这个隐患。
辛铭的手闲闲的交握在一起,撑在下巴处,视线落在身后的画廊上:“我记得以前引川就很喜欢画画。”
季初羽死死地盯着他,不明白他说这个的意图。
“我是初二的时候被接到顾家的,从乡下。那个时候,顾引川的父母刚刚因为车祸去世,状态一度很不好。我从小没父母,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算是远亲吧。”
“当时,是顾引川的心理医生建议说可以找个同龄人陪陪顾引川,一起成长,最好找心态乐观的,能带动他的。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被接来了顾家老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初二到高二,顾引川逐渐从自闭的状态中走出来。我们也一度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很喜欢画画,周末的时候,我时常陪他去登山写生。”辛铭说到这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连我都差点以为,我们算是兄弟了。”
服务生端着托盘进来,把咖啡杯放到辛铭面前,又把透明玻璃杯放在季初羽面前。
杯子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季初羽闻到一种很浓郁的咖啡的香气,混杂着苦涩。
服务员很快退了回去,辛铭用金属咖啡勺缓缓搅动了一下浓重得犹如中药的黑色咖啡:“顾引川那阵子总说,他对于经商没有兴趣,原本还担心顾氏的压力,因为有我,一下子觉得轻松多了。顾老爷子也时常夸我很有经商头脑。说的我都差点信了。”
辛铭说到这里,扯着嘴角讽刺地笑了一下:“呵。”
季初羽实在不懂他这声冷哼的意味,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不想多听,季初羽直接问:“你还没告诉我画的事。”
很久之前,她第一次进顾引川卧室打扫的时候,就被那幅区别于整栋别墅的风格的画作吸引了。
好奇过,现在是真的想知道那副画于顾引川的意义。
“不急,”辛铭端起咖啡轻啜一下,肉眼可见的苦涩,他却像是吃到糖一样眯了眯眼,“本来,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各奔前程,还落个兄弟的名头。但是,有一天,我听到他和顾老爷子吵架。”
提起这件事,辛铭一直用放肆的笑意和无所谓遮掩的神情终于压抑不住,眼底显现出恨意。
“顾引川那时候居然还好意思拎我出来当挡箭牌。说自己只喜欢画画,和他父母一样过顾氏以外的生活。”
“顾老爷子很直截了当地说了,顾氏的未来只有他,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就不接受。而我,”辛铭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满是凉意,“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姓人,乡下人,我不配染指顾氏。”
这点,季初羽倒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以顾老爷子的个性,季初羽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可是他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他肯定想留给自己的子女。
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他也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顾引川身上了。
似乎想到什么更加讽刺的事情,辛铭嗤笑了一声:“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顾引川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吧?”
“他的父母冬天进山里写生一个月,回来的路上,和顾老爷子发生了争执,碰上了连环车祸——夹在中间,死状很惨烈。”
“那还是除夕前夜。”
季初羽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适感令她当场皱起了眉头,喘息的时候,身体起伏的弧度加大。
“好笑吧?”辛铭向后倚靠着,笑得更放肆,像是讲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寻找认同,“即使是这样,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原谅……最终不还是会为了利益继承老头的这一切?我以为我在顾家这些年,不说功劳和意义,起码也算是半个家人了。我以为我倾其所有的融入进去了。”
“结果发现,我只是个衬托顾引川的工具人。连个独立的有名有姓的个体都不配当。我这算什么?陪太子读书?”
他挑眉看季初羽:“那么太子登基以后,会不会灭了我,永绝后患呢?”
“季小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莫名的,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季初羽。
季初羽不想回答。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季初羽语气平和,“你不能光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就去对一个无辜的人下狠手。”
“是,”辛铭也笑了,“但是,这样的概率也会一直存在着。如果落在我头上了,就是百分之百。”
“除了我自己,没人会替我的将来着想。我不想在被人利用完之后,再丢回那个泥沼了。”
季初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有那么几秒,觉得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
热气在面前熏蒸着。
稍稍模糊了辛铭的脸。
辛铭却忽然微微偏头,把视线落在身后的画廊里,定格在某个女人惊恐的脸上之后,他的唇角拉大,扯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来。
“关于那副画,”季初羽听到辛铭忽然开了口,视线却不在她身上,“季小姐或许也猜到了,是引川画的,不过,确实和颜右无关,我只是恰好在他最喜欢的东西上利用了一把。如同他对待我那样。”
视线里,那个女人像是看到鬼一样盯着他,慌慌张张和旁边的外国人说了句抱歉,女人转身跑走了。
“至于其他答案,还请季小姐自行寻找吧。”
辛铭站起了身:“我还有事,失陪了。”
就,走了?
季初羽下意识地蹙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只透过玻璃,看到画廊里,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纤细的身影,慌慌张张跑远了。
“季小姐不必疑惑,我本意也只是做个测试。而且,我再不走,你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这边了吧?”
他早就发现自己偷偷发短信的事了。
只是也许真的没有别的目的,所以并未提及。
季初羽一瞬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咙像是被人猛地掐了一下一般。
辛铭很快走出了隔间,脚步声渐行渐远。
季初羽坐在原地呆坐了好久,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暖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有些茫然地抬头,季初羽看到了顾引川清隽的脸庞上满是凝重,额头挂着汗水,浸湿了黑亮的发梢,扫过他的眼尾,显得分外凌厉。却遮掩不住里面的担忧和慌乱。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穿越人海一路跑过来的。
顾引川大跨步向前,抓着季初羽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圈,在终于确认她完好无损以后,猛地把她揽进了怀里。
男人力道很大,季初羽听到他沉沉的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顾引川的声音低沉暗哑,开口就是这一句。
季初羽有片刻愣怔,之前所有迷惘滞闷的情绪,因为他的到来被统统驱散。
她抬手,轻轻环住顾引川的腰,语气很轻地安抚他:“引川,我没事。”
男人拥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
隔了会儿,才缓缓松开,季初羽一下从他眼底看到揉碎了的愤怒和愧疚,夹杂着自责。
心底里一下子不是滋味。
“你是怎么找来这边的?”季初羽语气很轻地问。
“收到了你的短信,”顾引川的声音闷闷的,“查了监控,知道你……见了他,往这边来了。”
季初羽有些疑惑,她的短信不是发给乔隐了吗?
怎么发到顾引川这里来了。
不敢相信地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自己确实是发给了1号键的紧急联系人。
“你……”
“我之前贿赂了乔隐,”顾引川直接坦白了,“她把这个秘密透露给我了。然后,我悄悄改成了我自己。我想,我总能保护你更多一点……”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季初羽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
“可是,好像你所经受的这些潜在的伤害,都是因为我。”顾引川说着,眼底氤氲着很大的悲伤,垂下了视线。
怎么会?!
季初羽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倾身抱住了他:“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以为自己做了完全的准备,不会受到伤害。”
“我不该单独出来见辛铭。”
她保证:“下次不会了。”
“初羽,在你的事上,我经受不起任何的意外。”顾引川弯身下来。埋首在她颈肩,“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你不一样。”
所有愧疚的情绪在季初羽心头一闪而过。
她安抚地顺了顺顾引川脑后的发:“对不起……”
“我保证,下次有什么一定先和你讲。”
忽然想到什么,季初羽又问:“那,你就把乔乔的紧急联系方式删掉了。”
“没有,”顾引川老实回答,“我把她换到了2号键。”
季初羽挑眉:“那丁老板呢。”
顾引川沉声:“删了。”
“……”
好吧。
就知道他多想了,且在意了。
似乎不愿在这里多呆,顾引川拉她起身。
季初羽不忘拎起保温桶。
绕过屏风之前,她回看了一眼。
身后的画廊空荡荡的,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第44章
顾老爷子的病情恶化得很突然。
原本医生说已经稳定了,但是不过短短半个月,医院那边却传来噩耗。
魏秘书推门进来的时候,季初羽正在给别墅里新养的水培植物换水。
她看一眼季初羽,甚至视线都没在她身上聚焦,就移开了,脚步匆匆往病房的方向去。
病房那边,王医生才给顾引川做完全身检查,顾引川衬衣的扣子还没来得及扣,手正压着臂弯处的棉棒,看到魏秘书那一刻,眼底的嫌恶顷刻露出来。
魏秘书也无暇顾及他的神色,语气很焦急,甚至有些沙哑:“小川,去看看你爷爷吧……他今天早上突然吐血了,呼吸也不畅。医生已经上了体外呼吸机了,情况……很不好。”
顾引川的脚步一顿,俊逸的脸上神色恍惚了一下。
似乎怕他还因为之前的芥蒂不肯去看一眼老爷子,魏秘书几乎是带着点焦灼喊:“小川!你爷爷一直因为你父母的事对你心存愧疚,也因为十年前没能找出凶手,证明你的清白,一直有些不敢面对你。这些年,别的不说,他一直想在自己走之前,把顾氏做的更大,让你有足够多的资本和足够硬的底气,不会再被任何人欺负和欺骗……”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就查出这病了,医生说保守治疗的话可以延长寿命,也能提高生活质量。可是那时候顾氏民心不在你身上,他有诸多不放心,就一直扛着……”
魏秘书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眼眶里也蓄起了泪水。“有好几次,他已经疼痛得不行了,硬是忍着。顾氏这么大的企业,是无虞市的产业支柱之一,下面还有上万个员工等着吃饭养家糊口,全都靠他一个人撑着……顾老本来应该是安度晚年的时候了啊……”
季初羽还是第一次看到魏秘书这个样子。
这个女人向来冷静精致,高高在上,满是棱角,做事手段冷辣不顾人情。
这么多年……也是对顾氏和顾老忠心耿耿一心付出了。
徐鹤也有些担忧,压低了声音喊他:“引川。”
他点点头,似乎肯定了魏秘书的话。
顾引川脸色沉着,眉头间像是积了终年不化的积雪,他直接扔掉了用以止血的棉棒,上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抬手把纽扣一颗一颗扣回去,他抬手拎起衣架上挂着的黑色风衣,往门外走去。
魏秘书胸口起伏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和徐鹤对视了一眼,很快跟了出去。
徐鹤看她一眼,眼底的担忧遮掩不住,但是语气里还是有安抚:“初羽……你先待在家里吧,医院比较乱,而且,引川可能也顾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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