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万一成功,就是一荣俱荣。”女人的声音格外冷静,“相信我,我们不会出意外的。小铭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再说了,你想一辈子在这种小医院当个心理辅导吗?”
季初羽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女人的声音,是刘冉。
男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女人的高跟鞋远远地在地上轻点几下,声音也压低了些:“你爸欠的那两百多万,你在这种小医院得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回来?而且,你自己不想娶妻生子过完整的人生了吗?”
刘冉在那边继续加码:“阿威,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在交谈的过程中提那么一嘴而已,这是你的专长,我相信你。那些钱和追债的人,我可以帮你摆平。而且,等小铭成为了重要角色,你作为表舅,也可以一下子成为人上人,你就一点都不想吗?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这周给我答复。”
尔后又是高跟鞋敲击在地上渐行渐远的声音,之后门被拍上,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徐鹤缓缓收起手机,视线对上刘冉,她已经一反往常的镇静,化了浓妆的脸上出了很明显的一层汗意,眼神也有些躲闪。
记者团里早已经炸开了锅。
陈年旧事,哪有这种劲爆新闻的价值大,尤其是涉及到阴谋和利益的。豪门之间的纷争,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
胆子大些的话筒已经对准了刘冉和辛铭。
“刘记者,作为本市知名度最高的记者,您是否承认上述行为呢?”
“辛铭真的是你的儿子吗?孩子的父亲方便透露是谁吗?”
“十年前,真的是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顾家的吗?”
……
局势急转直下。
原本围攻顾引川的记者顷刻间都转向了辛铭和刘冉。
而一直自矜的刘冉也终于在记者们的攻势下有些失态起来。
她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记者,尔后抬手推了一把贴上来的摄像机,差点把相机推翻在地,惹得人群里一阵惊呼。
刘冉的音量拔高了不少,由于激动,声带发紧,声音有些尖利:“别碰我!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需要向你们解释什么!”
季初羽冷冷的开口质问:“那你对着顾引川咄咄逼人的时候,有想过那是他的隐私吗?”
乔隐手里稳稳握着手机,头微微偏移开,看着刘冉的目光微冷,接着追问:“你有想过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和你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而已吗?”
人群里有片刻寂静。
“抱歉,没忍住。”乔隐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再度放回到手机屏幕上,上面的评论一条条刷过,而摄像头对准了刘冉的方向,“你继续。”
刘冉脸色紧绷,死死攥着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是一名记者,当时只是出于向公众披露最真实的新闻的目的,不能因为他是未成年就纵容——”
“最真实的新闻,”季初羽却忽然开了口,喃喃的,像是自语,视线却倏地抬起,和刘冉对视,“不能因为是未成年就纵容,是吗?”
季初羽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刚好离一个举着话筒的记者特别近,被放大了些,很多人被她幽冷沉静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
一直处于人群中心却始终沉默的顾引川眉头蹙起,终于克制不住,看向了她。
有些记者将摄像头缓缓往她的方向移了移,因为认出了她就是顾引川的绯闻女友。
季初羽有些无力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惨淡:“你每一次都是这么骗人的吗?还是说,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更大的八卦气息。
情况已经超出刘冉预料得太多,她有些戒备地看向季初羽:“你什么意思?”
季初羽视线浅淡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哦,我又忘了,你根本不会记得你手下那些受害者。”
“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是二十年前,印厂的案子,还有我父亲季海,你应该还有点印象的吧?”
刘冉眉头下意识地轻皱了一下,很快眼底有光倏忽闪过,眉头跟着松开来,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收敛起所有情绪,摆出一副冷傲的神情来。
没等她说话,季初羽就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记起来了。”
刘冉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你所谓的公正和真实,是你在所有人都真相还没被查清的时候,就擅自撰写发表了非法印刷的新闻,把所有的火都引到我死去的父亲身上吗?”
“还是,你肆无忌惮地把镜头和话筒对准了死者才五岁的女儿?”
“或者,是在警方公布了真正的凶手之后,还为了所谓的新闻后续价值,不肯放过那对母女,以致那个女人终于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投湖自尽。就在同一片湖里。”
“那之后你有了解过吗?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被你害死了,一个女孩被你变成了孤儿。”
“到现在,你仍然觉得自己是保有一个记者的公正和敬业吗?”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犹如蚂蚁啃噬着人的骨髓,渐渐浓烈,由瘙痒忽然转为刺骨的疼。
十八年前那个震惊无虞市的案子,忽然被再度提起,还是由当事人失踪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亲口提起的,像是给平静地湖面掷了一粒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无数的闪光灯犹如消毒探灯一样在季初羽面前闪过,包围着她,几乎要把她吞没。
季初羽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躲过那些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和灯光,但却似乎是徒劳。
乔隐往她身前挡了挡,但是一手举着相机,怎么也不方便。
人群一阵骚动,季初羽被推搡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之际,耳边听到徐鹤低声叫了一声:“引川!”
季初羽转过头来,面前随即投下来一片阴影。
顾引川神情有些凝重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季初羽没有受伤之后,便转过身来,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季初羽闻着顾引川身上熟悉的茶香混合着薄荷的香气,不知道是自己一时鼻酸梗塞出的苦味,还是顾引川身上确实有遮掩不住的药味,酸意没由来地顺着鼻腔一路攀升到眼眶,尔后是后脑勺最纤细敏感的皮肤。
十年前,他遭受这些的时候,如果有人可以为他遮挡一下,哪怕仅仅护着他一下,就好了。
顾引川的这一举动,吸引走了大多数的闪光灯。他英挺的俊脸阴沉着,任由他们拍摄,手微微向后延伸,将季初羽护住。
刘冉有些忌惮和畏惧地看着顾引川,脚步不自觉地往后微微撤了一下,开口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如实追踪报道了新闻,这是我的工作,被这世界不公对待的人那么多,总不能都怪到记者身上吧?”
“刘记者巧舌如簧,只当一个记者真的是可惜了。”徐鹤站在离顾引川不远的地方,视线放到刘冉身上,“你因为印厂的新闻一跃成为无虞市乃至整个业界都知名度很高的记者,甚至以此为噱头出了书。获利这么大,还能说得这么大公无私,刘记者还真是谎话说久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人群里,顾氏负责招标会的员工挤了进来。他手里抓着合起来的硬质卡片,扫了一圈,找到徐鹤和顾引川,把卡片递到他们手里:“顾总,徐特助,招标会的结果出来了。”
徐鹤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之下,这份结果出的可太及时了。
徐鹤看顾引川没有动,只站在季初羽身前护着他,从负责人手里接过结果,打开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承蒙各位媒体记者,以及相关公司对顾氏本次招标会的关心与支持。本次招标会的结果已经在我手里了,既然大家这么关心,本着顾氏招标公开透明的原则,我现在就将这份结果公之于众,也好让大家尽快安排自己的行程。”
徐鹤直接将卡纸翻了过来,露出上面笔锋凌厉但是很显眼的公司名字——新锐。
徐鹤也没有要吊着的意思,直接开口念了出来:“是张扬代表的新锐公司。恭喜。”
记者群里一片哗然。
早在招标会开始前,外界就传闻这次必定花落Hans公司,就连业内大神也在评估过后很肯定的说,如果没有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出来的话,这次能拿到顾氏和政府合作项目的必定是Hans了。
但是偏偏就出了这样一匹黑马,像是针对Hans量身打造的黑马一样。
而此刻,Hans公司的代表,还有创始人Hans夫妇都在现场。
视线里,突然陷入被动局面的辛铭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有了行动,他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迈步朝这边走过来。
辛铭和顾引川差不多的身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大有一副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的架势。
辛铭看着顾引川清冷沉静的眼底,偏头点了点头,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公司成立一个星期,就能打败业界龙头Hans,你早都安排好了?”
徐鹤有些忌惮地看着辛铭,似乎是怕他突然对顾引川动手,迈步稍稍靠近了一些:“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这次招标会完全公开透明公正,如果有质疑,你大可去检举我们。而且,新锐计划,Hans先生也是知情的。”
Hans先生被记者问到对此次招标会Hans落选是什么感受。
Hans先生终于把目光望向辛铭,眼底夹杂着愤怒和深重的失望,他用口音很重的中文开了口:“新锐,是我和顾氏合作成立的,我自愿为其提供所有技术支持。因为结合了Hans的传统技术和新锐研发人最新的环保涂层,这也弥补了Hans涂层不能成本居高不下的缺点。”
这话一出,辛铭脸上的神色一顿,眉头深深地蹙起来。
人群也开始不停地讨论起来。毕竟,Hans此举无异自毁长城。
“昨天,我和太太下榻的酒店起火了,我被人打伤了,和太太被关在房间里。如果不是顾先生派的人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死在那里。”
Hans太太似乎想到了昨晚的场景,还很后怕,她脸上瞬间有了泪痕,本能地捂了把脸,用德语带着哽咽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Dylan会做出这种事。此前,顾先生曾经提醒过我们,我们那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Hans先生在众人的商讨和质疑声中神色悲痛,视线盯着辛铭:“我们从没想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Hans交在这种人手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认为你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上帝不会原谅你的!”
记者群瞬间轰动了:“Hans先生,你们的意思是辛铭想要杀你们?”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真相不会被掩盖。等回瑞士,我会立即解除与Dylan的亲子关系,Hans公司即刻起也解除对他的一切聘用关系。还有,我也很同情顾先生十年前的遭遇,希望中国警方能还他一个正义。”
辛铭脸上带着狷狂的笑,眼眸幽深,发了狠地看向顾引川,语气里是笃定:“用你自己成立的公司,挖走Hans,我还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顾引川清隽的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同辛铭的对上,清冷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商场如战场,只有结局重要。这话是你说的。”
辛铭眼底透露出一丝危险的狠劲。
季初羽站在顾引川身侧,看着辛铭,语气冷淡地开口:“还有你昨晚绑架我和朵朵的事,警察都会一一查清的。如果不是得救了,恐怕,现在你已经又得逞了吧,在你这位毫无职业道德、作为资本和利益的喉舌的母亲的帮助下。”
她清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的人,乔隐的镜头追着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听到季初羽语气严肃:“这里应该有半数的记者都是辛铭邀请来的吧?为的就是有针对性的报道关于顾氏和顾引川的新闻,从而利用舆论击垮他。诸位不如扪心自问,你们还敢说自己是在为了新闻和真相而工作吗?当媒体新闻都不能相信的时候,民众又该通过何种方式了解真相;到民众对于新闻媒体的信任彻底透支的那天,你们报道的不论真假,都被人质疑的时候,自己的工作和存在,还有意义吗?”
走廊一时静悄悄的,季初羽看一眼顾引川,视线再度看向前方的记者,丝毫不惧他们会说什么,又会把这件事曲解成什么样子,只是第一次在自己此生最畏惧也最痛恨的媒体面前说出沉积了十八年的话:“希望诸位能明白,当我们作为弱势群体和受害者的时候,没有媒体为我们为正义发声,那么等到民众质疑你们所报道的真相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替你们发声了。新闻是有时效性的,如果不能及时给予事情以真相,等时间过去,真相到来的时候,每一个袖手旁观甚至曲解真相的记者,都会是曾经助纣为虐的凶手之一。”
“呵,”辛铭笑声里浸着寒意,眼底的恨意和嘲讽浓烈,“十年过去了,我倒是小瞧了你。这算什么,将计就计?这么多年,该不会你的抑郁症也是装的吧?”
“所有人都说我心机深沉自私利己,他们是没料到你的心机有多深吧?能把自己都算进去的人,比我可怕多了。”辛铭拿舌尖有些痞气地抵了一下腮帮,脸上带着深重的嘲意,“十年前假装拿我当朋友,也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吧?你出国十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最后还是回来继承了顾氏。你什么都没失去,还摆出这副受害者的姿态做什么?”
今天的新闻随意一条都可以抽出来当头条了。
在场的记者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季初羽的一番话,还有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像是一盆兜头而降的冷水,泼在了每一个从业者的心头。
他们虽然没再咄咄逼人的追问,但是都在暗暗比较这各家的记者级别和报道势头。
而且,旁边还有人把这里的一切现场直播了出去。
面对辛铭近乎猛兽一般的攻势,顾引川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脸上的神色浅淡,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乔隐嗤笑了一声,音量不低,视线看着手机上刷屏而过的弹幕,对着屏幕解释,“大家不要误会,我说这句话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从心理学角度说的话,孩子没有得到父母的正确价值观的教育和引导,很容易像辛铭先生这样,把一切都归咎于别人和外因,学不会自我消化嫉妒和憎恨,很容易走极端。”
这是她和季初羽商量好了的,为避免被有些新闻的歪曲报道,有需要的时候,就进行现场直播,把会发生的事都现场直播出去。
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她们两个人所预估的了。
因为顾氏和顾引川本身就有的极高知名度,直播进行到现在,已经有超两百万的人在看,乔隐这个账号和直播直接被顶到了热搜。
众人的视线都绕着乔隐看过来,她一幅不足为奇的模样,甚至有些嘲弄地看着记者:“抱歉,职业病,你们继续。”
辛铭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顾引川:“颜右是你带走的吧?你又凭什么在这边打着正义的旗号声讨我,我们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顾引川神情浅淡的看着他,语调清冷:“我不需要带走任何人。我只是带回了自己的女朋友。”
季初羽脸上有片刻错愕,很快有些无所适从地看了他一眼。
顾引川一脸正色,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平地一声雷般惊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