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凌宋儿还想得出神,只答得淡淡。
乌云琪将那冒着热气的汤药,又往她眼前递了递,“趁热喝药吧,公主…”
凌宋儿接来药碗,拿着勺子搅了搅药汤。乌云琪见她仍是心不在焉,小心探着,“公主可是方才在外头遇见了依吉?”
“可莫要听她的鬼话,那丫头自小得理不饶人,都得顺着她的说。不理她便是。”
凌宋儿正出神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反应过来乌云琪的话,“你认得依吉的?”
话刚出口,又想起来了什么,依吉好似说过,她幼时在汗营生活过一段时日,和乌云琪认得,也不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乌云琪却直全全交代了清楚,“我额吉本是塔勒汗正妻的。她母亲耶柔仗着三分媚色,却将塔勒阿布的恩宠全要了去。额吉争她不过,心凉如水,才大着肚子投奔来了汗营。幸得大汗恩义,才留得我们母女两人,在汗营从医。”
“什么?!”凌宋儿惊讶不已。
一旁芷秋也顿时愣住,半晌才问乌云琪道,“乌云琪和依吉姑娘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嗯…”乌云琪微微点头,又劝了一口凌宋儿喝药。
凌宋儿端起药碗,一口干了。再问,“方才她还在帐子外头,可有为难于你?”
乌云琪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姐姐,可才不会轻易被她为难的。”
“那可好了。”
“那就好。”
主仆两人异口同声。
吃过药,乌云琪又来给凌宋儿火炙。前两次蒙哥儿都在旁边护着,就算觉着疼她也不敢喊出来。如今没了人,倒是惊叫得帐子外头都听到了。
老管家吉仁泰闻得声响,还特地来摇着帐铃,前来问了问,“公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可需吉仁泰去喊赫尔真回来?”
凌宋儿忙遣了芷秋去回话,“乌云琪在给公主火炙,赫尔真是知道的。公主说无需惊动他了。”
吉仁泰这才和善笑着,点头退下。
待得乌云琪收好火炙折子,凌宋儿面色还未缓过来,又接着问她,“可若依吉日后嫁给达达尔,住来汗营,你和娜布其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就当看不见好了。我和额吉在汗营做了十余年医女,大汗总该念念我们的功劳的。”乌云琪说着,收好了药箱。“公主好生休息,乌云琪还得去汗营东边去给吉雅家老人看病。”
凌宋儿点头,她还几分虚弱,便让刚回来的芷秋将人送了出去。身上还伤着,午饭午睡照旧,养着。直到傍晚,蒙哥儿才从军营里回来。一身风尘仆仆,进来帐子,见得她在案前写字,一身薄衣,透着羸弱。
他先去帐边放了长刀,又换下马靴,才走来案前将她执笔之手捂着放下。“怎的还操劳?方才吉仁泰说你火炙之时受苦,该好生歇息。”
凌宋儿方才便听闻他进了帐子,不过忙着将刚卜好的卦象记下,好夜里观着星象详解,便没起身。见得他来扶着自己,便索性撂了笔墨。往他怀里靠着,眼中迷离几许,困倦着往他怀中钻去。
“蒙郎…可不能再生我气了。我昨日只随意一说,那两个字颇重,日后都不会再提了。”
蒙哥儿心尖儿一软,只将她捂进胸膛。叹气道,“你若再想让我伤怀,再提也无妨。”
“…我哪儿想,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她靠在他胸前,却是几分安心了。指了指案台一角的檀木盒子和银边布包裹,“烟枪和烟丝儿都在这儿,你若想管,便都帮我收好。日后我都不用了。”
蒙哥儿看着那檀木盒子和烟丝小包,不觉拧眉看着怀里的人,“好…”
凌宋儿再道,“如若真的想母后了,问你拿来看看,你可不能不给…”
“自然不会。”他说着,捂着她肩头,目光落在她方才画好的卦象上。“这是什么?”
凌宋儿忙伸手将纸张抽了回来,“天机。”
蒙哥儿自知道是她卜卦用的图像,便没再多问,反倒是揪着自己交领前的刺绣小图,“你还没跟我说说,这是绣的什么东西?”
“今日沙场,那多和哲言都问我…”
他顿了顿口气,却又几分试探,“该不会…是猫…”
“是木南国武将官服上的…穷奇!”凌宋儿连忙解释。昨夜拿着他战袍出气,原本是真想绣个穷奇的,谁知变成了个软猫咪…
“穷奇?”他几分不信,望着怀里人一本正经,义正言辞,便也只好作罢。“好,我知道了。”
凌宋儿呼哧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忙端起来一旁茶壶,沏了盏茶给他,“蒙郎,你方才沙场练兵,多有辛苦。快喝口茶,好解乏。”
蒙哥儿接过来,小饮一口,却觉得几分不妥。无事殷勤…听得她又道,“入了夜,你可否带我去一趟黄沙塔?我今夜想看看星象。明日就是和查干之约,还需得小心些。”
他只道:“夜里风大,让芷秋给你加些衣衫。”
晚膳伺候的是四道小菜,蒙哥儿陪着她一道儿吃过了,便又被阿布尔汗宣去了客营说话。凌宋儿自在榻前,做了会儿绣工。等得他回来,才让芷秋给自己批好了斗篷,“该去黄沙塔了!”
蒙哥儿护着她出了门,外头冷风来袭,他又转身回来,给她带好帽子。走来牧场旁,抱着她上了黑纱,他才骑来她身后。驾马往黄沙塔的方向去。
一盏油灯,照得路面不平。好在黑纱本性认路,蹄踏平草,来得黄沙塔,不费吹灰之力。
从马上下来,凌宋儿靠在他怀中。走来黄沙塔中,那弯清泉映着月色,几分清清明明。
二人上了塔,凌宋儿自扶着黄土围墙,望着北边星宿。天狼临月,已见初色。再仔细观了观旁边陪星,和她原想的无异。她这才放了心,只一路奔波过来,肩上的伤早有些不妥。扶着蒙哥儿,便往他怀里去。“蒙郎…我们回吧…”
蒙哥儿却是迟疑,“看好了?”
“嗯…”她答着。
借着月色,蒙哥儿只见得她面色有些发白,忙扶着她坐来塔边一角,“可是不舒服?”
“没有,还好…”她弱弱娇娇,听起来却不像“还好”…蒙哥儿警觉几分,捂着她肩头,便又去卸她的斗篷,“让我看看伤口…”
她边捂着,“今日乌云琪来火炙过了,该要快好了…”
蒙哥儿不许,掐着她的手腕下来,执拧着拨开她肩头衣衫,只见得那处郁青变了紫色,血丝泛滥,竟是有溃烂之势。他眉头一拧,只用衣物重新将她捂好,又直抱着她往黑纱边去。
凌宋儿却不解:“怎的走的这么急?”
他将她放上马,又自己跨上马背,只捂着她落入怀里,夹着马腹,扯着马缰,疾跑着往汗营里去。
从黑纱上下来,蒙哥儿抱着她直去了乌云琪的帐子。
娜布其母女将要睡下了,才见得他抱着凌宋儿进来。
乌云琪见事态不对,忙问着。“公主这是怎么了?”
蒙哥儿只将人放去榻上,“伤口出了变化,你们快看看!”
娜布其敏锐,忙去取了凌宋儿身后斗篷,又翻开来脖颈衣物,见得那伤口,却是一惊。半晌,皱眉看着蒙哥儿,“是有人重新下手了…”
“什么意思?”蒙哥儿着紧着。
娜布其只道:“原来巫术之伤,本已经该要好了。又有人重新下了砝码…”
“那她怎么办?”蒙哥儿顿觉心焦,“可是那查干干的?”说着抬步要往外去,“我现在就去了结了她!”
手腕儿却是被一股力道拉了拉,本该是拉不住他的,他却生生顿了足,见她清醒了几分,蒙哥儿忙凑来榻前,“你可觉得好些?不舒服在哪儿?全跟我说说。”
凌宋儿摇头,“不稍你去了结她,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你何必徒添罪孽?”
蒙哥儿只捂回她双手,“好,我不去。你莫说话,好生歇着。”
“到底该是不碍事的。”凌宋儿看着他说完,又望着一旁娜布其,“巫术是查干下的,只等我撑过明日,便会好了…”
娜布其凑来,“那老妖婆该是赌上了性命,与你一搏…”
“不…不怕…”她声线越来越弱,很快意识迷离,忙捉着一旁蒙哥儿的手,“你别惊,我方才夜观天象。于你我有利,不必和他们太过计较…”
“好…”蒙哥儿答话。捉着她的手,又去探了探她脸庞。都是冰凉。看得她缓缓入眠,蒙哥儿只觉世间失色…只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淡淡对乌云琪道,“你可随我来照看她。”
乌云琪点头,忙跟了上去。
蒙哥儿进来自家帐子,只将人放好在榻上。由得乌云琪和芷秋在一旁候了许久,才见得他起身,去木箱子里翻出来个玉枕,放来榻上她耳边。
他细声对着床上已然睡熟的人语:
“本想等你伤好了,再给你。”
“你说的那诛心煞,我解了。这玉枕便是我,日后随你,护着你,心也好,身也好。”
芷秋一旁听的泪目。
乌云琪也暗自揪心,劝着道,“赫尔真,可还没到最后的境地,公主只是太过虚弱…”
“嗯…”蒙哥儿淡淡答着,乌云琪的话仿若没怎么听到。等着夜深,才对她二人道,“你们退了罢。我陪着她…”
待得二人出去。蒙哥儿才躺来她身边,一手护着她肩头,捂得甚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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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云(一更)
凌宋儿睡得并不沉,身子一晃发热,一晃发寒。被子被她掀开了,又被蒙哥儿捂上。淋漓大汗,有冷有热。夜里被扶着起来喝了几趟水,躺下又是黄粱之梦。
蒙哥儿守着人,天明了又天黑,沙场没去,却让吉仁泰去军营给那多报了信。今日夜里汗营定是不太平,他让那多提早带些精锐来汗营边上守着,若真出了事情,还得照料汗营子民。
草原夜里凉快,蒙哥儿却让芷秋关了小窗,不想凉风惊扰了床上的人。凌宋儿榻前,本是乌云琪看着的,傍晚的时候娜布其也来了。且给凌宋儿施了两下针法,好缓缓痛楚。
时辰一晃入了亥时。
帐子外头忽的起了人声,跟着火烛摇曳,妇人孩童惊叫,汉子们撸着铁棍骤响。
蒙哥儿听得动静,榻前起了身。掀开帘帐要出去,却正撞上端着汤药进来的乌云琪。
乌云琪气喘吁吁,“赫尔真,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蛇…”
“汉子们都在打蛇,大家都吓坏了…”
蒙哥儿眉深紧锁,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交代帐子里三人,“你们先顾好她,我出去看看。”
乌云琪点头,“你快去。我和额吉照顾公主。”
芷秋也起身来,“二王子快去罢,汗民安危也是要紧的。”
蒙哥儿压下一口重气,帐边取了长刀出门。方才出来两步路,便见地上三条细蛇,萦萦索索盘旋前行。他长刀出鞘,刀落,细蛇纷纷身首异处。抬眼又见得不远处火把摇曳,光影之中,汗民挥锤舞棒打蛇,喝声阵阵…
那多早带着军中精锐暗中查探,此下正杀了进来,跟汗民一起斩蛇。见得蒙哥儿,忙赶来问道,“赫尔真,怎的会这样?以往草原上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
蒙哥儿点头,暗自思忖,“还都往人多的地方来。不是它们的习性。”
“管不了太多,先保护好人。”
“行!”那多答应着,拿着大锤又撵死了三条。然后寻着男人不在家的妇孺去保护。
帐子里,娜布其听得乌云琪所说的,汗营起了蛇灾,忙从药箱最底层翻出来一袋子驱虫蛇的药粉,一半交给乌云琪,一半自己拿着,“先洒在帐子周围,它们便不敢靠近。”
乌云琪点头,和娜布其一道出去了帐子。二人一左一右,围着帐子洒好一圈药粉。乌云琪却听得远处妇人和孩子们的哭声,几分不忍,“额吉,家中可还有驱蛇的药粉?”
娜布其回道:“有,我放在药柜最下面一层了。只现在不好回去拿的!”
乌云琪望着不远处人群里赫尔真挥刀的身影,咬了咬牙,“不管了,我去拿!”说罢,便往自家帐子的方向冲了回去。娜布其喊了声女儿的名字,却是无用。只好后脚跟了上去。
帐子地上,已然盘着几团黑蛇。那些黑蛇绕在一处,相互取暖,缓缓蠕动正往柜子上爬。乌云琪手中持着刚捡来的火把,朝着柜子上的黑蛇舞。蛇怕火,生生被火把烫了下来,掉落在地上。乌云琪鼓着勇气,这才拉开柜子门,将里头装着药粉的麻布袋子拖了出来。
背边柱子上缠着的黑蛇,吐着信子往下探。见得行动的物体,嘶嘶叫唤两声,正要扑咬。乌云琪听得声响已然反应不及,见那蛇张开大口,朝着自己过来。只忙本能抬起来右手做挡。
却只听得一声惨鸣。袖子上染血,蛇头却落了地。赫尔真持刀,又干掉柱子上其余两条,伸手提起来那袋驱蛇药粉,对乌云琪道,“帐子里到处都是,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