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这才放落酒铸,“借我的名义,置她于死地?”他几分不解,“你们木南送公主来我大蒙和亲,不莫是为了一同对敌金人。如今公主回朝探病幼妹,不得入宫便罢了,怎还有性命之忧?”
他忽的有些后悔,早知不该带她回来。
凌宋儿忙着扶人起来,“师兄你起来再好好说话……”
穆惊澜被扶着起身,方才对蒙哥儿道,“大驸马的名声,早已传到朝中。虽是为大蒙抗金有功,可在我等朝臣看来,亦是邻国强将。此番公主回朝,并未早告知于皇帝,又有驸马作陪。所以…”
“所以他们怕我!”蒙哥儿直道出来真话。
“觉得我此行来是另有目的。你口中那史相,便借着这个油头,不让公主入京。”
穆惊澜颔首,“驸马说的没错。”
凌宋儿见蒙哥儿动气,直去拉着他衣袖,手在他背后顺了顺,“他算盘打得好,多是借力使力。我们自有别的办法的。”
说着,才看向穆惊澜,“太子哥哥让你来,可是想让你帮我带信回去?”
“公主猜的没错。太子与臣商议,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早日让皇上看到公主的亲笔书信,道明陈渊罪行。”
凌宋儿亦是点头,只叫一旁芷秋伺候笔墨。说完方才咳嗽着两声,穆惊澜正上前照料,却见得蒙哥儿已然小心将人扶着。
穆惊澜只好垂眸道:“公主可是染了风寒,该要早日入宫,好让太医瞧瞧。”
凌宋儿却是止了咳嗽,温声斥着:“倒也不必让他们看了。一群酒囊饭桶,救不得母后回来便罢了。如今还让我玉儿受这么多的苦。等我回宫,一一罚了他们!”
信写好,穆惊澜自小心谨慎晾了晾干,方才装进信封,贴身放入胸前口袋。外头大雨依然倾盆,夜色已然过了子时。见得凌宋儿精神已然疲乏,穆惊澜才道别,“公主还是早些歇息。臣,先回城复命了。”
凌宋儿却是几分担忧,“那些守着城门的人可会为难于你?不莫明日一早再走?方才好寻着个其他理由。”
穆惊澜拱手一揖,“不必。北城门镇守的是太子的人。我自从那边回去便好。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将信交给太子。好让太子寻着时机,递给皇上。”
蒙哥儿这才叫来那多,护送着穆惊澜从小门出去。
见得那袭蓑衣消失在门口,凌宋儿方才脚下一轻,被他抱着起来。“太夜了,回房休息。”
她只靠进他胸前,寻着他身上的味道,方才安了心,眼皮早就有些撑不开,这下干脆搭隆了下来。
一觉睡得沉,再缓缓睁眼,却听来窗外蝉鸣鸟叫,凌宋儿便知道外头雨已经停了。身上被褥盖得厚,她早一身热汗。直掀了被褥。一旁蒙哥儿睡过的地方还温着,那人该是刚起不久。
方要起来,却听得吱呀一声响,却见得芷秋端着盆温水进来伺候洗漱。凌宋儿直问着:“他人呢?”
芷秋边伺候着巾帕,边答着,“方才被那多喊了去,神神秘秘的,芷秋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公主还是洗漱了,芷秋给你拿些吃食来。”
凌宋儿摸索着起了身,却是出来门外看了看。雨后泥味儿清新,廊角上,还有缓缓爬动的蜗牛。她本还有几分兴致,江南夏日,许久不见,多有让人心动时光。不想,身子却是一轻,被人扛上肩头,直往行宫后头去。
蒙哥儿又吩咐着芷秋:“给公主拿些保暖物件儿,我们去庭深小院安脚。”
“怎么了?这是?”凌宋儿被他倒挂在肩头,几分不情不愿,怎的也不说清楚,就将她扛来扛去?
蒙哥儿却是不语。凌宋在他肩上却见得那多带着一行亲兵,正反着方向往大门口走。她忙拍打着他后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你说清楚。”
蒙哥儿被她拍得咳嗽两声,却依旧没说话,直将人扛进来小院,进了屋子,才将她放了下来。“你在此别动。不管何事都不要出来。”
“不行!”眼下分明就是出事了。她定定要跟着他出门,却被他反手推着回去屋子里。脚下没站得稳当,直落去了地上。
蒙哥儿看得心疼,拧着眉头想来扶,却狠狠忍住了。压下一口重气,方才转身要走。却听她身后“哎”地一声,步子却怎的也迈不动了。只回身过来望着地上的人,见她拧着眉头,揪着心口。他只弯腰下来将人抱起,又放去床榻上,细声问着“伤着哪儿了?”
凌宋儿趁机死死拉着他袖脚,“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别出去。”
他无奈,只道:“鹤庆宫外三千大军,欲取你我首级,回去面圣。”
“什么?!”她听得揪心,那史相手段果真狠辣,却不想来得这么快。她忽觉蒙哥儿心思不对,“你将我送来这里,可是要跟他们对着来?你身上伤还没好,恩和说过,三月之内不可动武的!”
“我好的差不多了。”蒙哥儿却捂着她肩头,已然起了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行!我们带来随行一百亲兵,他们可是三千人啊!”凌宋儿一把揪着他袖子起来,绕到他身前拦着,“你不许去!”
那多已然寻来,等在门口。“赫尔真,来人自称陈渊。带人已经快要压入正殿了!”
凌宋儿这才见着,他佩刀早挂在腰间。她虽未用过长刀,却见也见他拔刀过几回。她狠了狠心,借着距离抽出那把长刀,架在自己脖颈之上。“这里是木南,便该用我们木南的规矩行事。”
“你这是作什么?放下!”蒙哥儿看得心惊胆战,她力道小,若稍有不妥,那刀锋便能伤到喉咙。
一旁那多看得也不觉拧眉。
“公主,你这可是为难着赫尔真…何必用自己性命开玩笑?”
凌宋儿却道,“我没有开玩笑。”
“你若敢动,不莫让我就在这里先死了。省得到头来,要替你拾血寻棺。”
芷秋方才抱着大包小包从外头进来,见得这番情形,一把跪去了地上,“公主,你要芷秋的命就直说。这般动作,芷秋是做错哪里了?”
凌宋儿却缓缓往门外后退。蒙哥儿抬手半空中,想扶着却又不敢靠前,深怕她脚下不稳,或是那刀滑了…他不敢想…
凌宋儿退出门外,直对门里人道,“那多,你且在这里看好赫尔真。不准他出来,今日外面的事情,我亲自应对。”
那多亦是为难,蒙哥儿跟上前了几步,方才要出来门槛,便见她手中长刀又着力了几分。只好后退了回去。他手中拳头紧锁,重气沉声,伸手对她道:“好,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你把刀还我。”
凌宋儿却没听,叫来芷秋,“将门锁好了。”
芷秋听得话,方才松开手里衣物,怯怯去关上屋门,“赫尔真…你且听公主的话吧。不然,芷秋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待得屋门一锁,凌宋儿方才将长刀从脖子上拿下。直对芷秋问道,“那日,可卡先生帮我买下来的那身花木兰的戏服,可还在?”
芷秋抹着泪,“在的,公主。我带你去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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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庆宫虽是行宫,却也是为皇室下踏而建,地方小巧,却五脏俱全。正殿外兴和门,玉星河,只五道拱桥可过,和皇宫设立如一。本是为百官朝拜皇帝用的。
如今却被陈渊带着三千兵士一一踏过。
陈渊一身银色盔甲,红顶高冠,立在三千兵士之首,殿前八十一阶玉石台阶,正走到一半。
却忽的听得身后兵士们的惊呼之声。
“长公主…”
“是长公主殿下!”
兵士们忽的一一后退,不敢再往前。
陈渊回身狠狠扫了一眼身后兵士。兵士们见得他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去,方才的惊呼忽的收停。
陈渊这才叹了口气,抬眸望向台阶之上。
凌宋儿一身公主朝服,松石鎏金宝冠,棕蓝暮霭襟领,袖脚重金祥云,胸前白鸟朝凤图,额间一点珍珠做坠。双手拢袖,正立于殿前八十一阶台之上,俯瞰着他。
那年旱灾,钦天监求雨得成,庇佑子民。皇帝赐封天慈公主封号,那时十五岁的小姑娘,便是这般打扮,上了朝堂,受百官叩拜。当年那张脸上还略显稚嫩,如今归来,却已然不同…那是沉着中,再也看不清楚的神色…
陈渊忽的低头下来,不敢再直视,腿脚将将发软,却是强撑着意志,才想了起来,公主落难,不该还有朝服。若有,也是私制的,这该当死罪!
鼓起来三分胆量,陈渊方才挺了挺直腰杆,看着阶上凌宋儿。“数月未见长公主,公主又得来精神了几分。陈渊就此拜过了。”话虽说了,却不见他动作。
凌宋儿只问,“将军可是觉着护送和亲的事迹,你还有功劳?是以在本宫面前也无需下跪行礼了?那可该是父皇封赏了你什么惊天的称号,才给了你这般狗胆?”
话落,殿前三千兵士已然齐齐跪落,行了跪拜之礼,“长公主殿下千岁。”
陈渊回首,见得身后兵士泄了气,却一脸不屑,独他一人立在凌宋儿脚下,却不肯跪拜。只对兵士吼道:
“长公主带着那大蒙将帅赫尔真回来,意图刺杀圣上。是谋反之罪,你们可都是忘了!如今她身着朝服,定是私下里做的,这更是欺君之罪。”
“还不随我上去,捉拿叛贼!”
话说完已然几个亲信带头起身,往台阶上去。
凌宋儿却忽的呼哧长叹,朝天冷笑了三声:“陈渊,我身上的谋反之罪,可是你定的?你假传父皇旨意,才是欺君之罪!”
“我这身朝服,是太子奉父皇之命,连夜为我送来鹤庆宫的。”
说着,只淡淡望着台阶下兵士们:“本宫自幼记性好,你们有谁胆敢上来试试?你们长什么样子,本宫都记着了。”
“你们果然都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人么?家中可有兄弟姊妹?该也有慈母严父?或是妻妾双全,襁褓婴孩该还在闹奶,不莫也该有三岁小童,日日问你们要饴糖…隔壁庭院的小表妹,及笄了吗,待字闺中就该嫁人了?叔舅姑嫂他们可安好吗?”
凌宋儿再捂嘴笑了笑。
三千兵士缄口不敢吐一字,陈渊喉结做滚,生生吞下一口气去。
凌宋儿却忽的收了笑声,柔声喝气,只神态定定:“弑君之罪,株连九族。等本宫面见父皇,必,一一找你们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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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鹤庆宫中,宁静清幽。
除了少许闷热,蝉鸣叶舞,正是夏日清闲时。
这庭深小院却是鹤庆宫中,最别致的一角,不争不闹,依山而立。早前皇帝围猎,这清幽的地儿,自是赏给随行最爱的妃子的。
那多不动如罗汉,在小屋门口守着。蒙哥儿榻前闭目养神,却无心听蝉。院子里,树叶被山风吹得沙沙直响,扰乱了心境。直起了身来,要往外头去,便是被那多一把拦下。
蒙哥儿拧着他手臂,“她出去那么久,丝毫动静都没有,你还拦着我做什么?”
那多却道,“赫尔真怎么犯糊涂了,就是没得动静,方才是好消息。”
“公主该是心中有底数的。你且屋子里呆着,莫去扰乱她的心智。”
蒙哥儿气早不打一处来,压了下去,只好走回来榻前,继续落座下来。拧眉闭目,却无法静心,眼前俨然全是前殿画面。手掌捏在膝前,指头生生恨入肉里。
也不知,整整三千人,她那瘦削的身子,如何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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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凌宋儿:论,如何优雅的,问候你们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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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意念随行,眼前不自觉闪现着前殿场景。如若眼下她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三千兵士。若他是陈渊,必在暗处放箭…
念及此,蒙哥儿一把惊醒,站落起来,直往门外去。那多拦着门前和他交手数招,却是被他一掌击退。他也动了气,胸口旧伤作痛,自行捂着咳嗽两声。却推开门,触到脚下自己的长刀,铁磁岁响,他拾起刀来。寻着前殿去。
殿前,凌宋儿拢袖而立。
方才那袭话,直入三千人心底。谁家无有父母要尽孝,谁家无有妻儿温被暖心,谁又不曾弄逗青梅暗许一生常伴?再是金戈铁马却也都是普通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莫一个家字。
兵士们定定原地不敢动。
gu903();陈渊只觉气势已败,偷偷回身看向两侧高瓦上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