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凌宋儿先让孙嬷嬷抱着小妹去东宫找凌昀,让凌昀安排着小妹午睡。又将一干不相熟的宫女太监知会了差事出去,方才让剩余的亲信合上了慧安宫大门。
恩和却是药箱里拿出来几瓶药水,道是百日缠无色无味,只遇到这药水会变成蓝色。蒙哥儿和凌宋儿各自一瓶,又吩咐给里几个信的过的丫鬟和嬷嬷。
丫鬟和嬷嬷们拿着药水,各自散开去了。
凌宋儿却牵着蒙哥儿,走来了凌玉闺房旁边一间屋子。
那屋门紧闭,门槛上落了许多灰尘,是很久无人来过的样子。午后阳光些许刺眼,凌宋儿眼前闪过的却是三年前那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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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家公主的双十年华,春日赏花,夏日摘莲,秋出游赏枫叶,冬踏雪寻梅。而她,早在病榻前侍奉了母后整整一年。仲夏时节,天气闷热了整日,母后心口闷,她方才让人去内务府接了新的冰块儿送进屋里,又让嬷嬷在小厨房做好了清心莲子羹来,她亲自端着,给母后送来屋子里。
天幕上一道惊雷。屋子里烟草味道有些呛鼻,她别着头,小声咳嗽。绕过外屋,进来侧边耳室,却见得母后侧躺在床榻边上,那白玉烟枪已然滚落在了地上,烟枪口子里,飘飘袅袅还冒着烟气。
李嬷嬷忙去将烟枪拾了起来。一旁婢女央央榻边正扶着母后,给她捋着胸前心气儿。凌宋儿见得母后喘急,忙端着莲子羹汤上前服侍。这原本是太医院开的药膳,她日日都记得的。没有一天落下。
说了些好话,方才哄着母后喝了药膳。她却又疼了起来。凌宋儿只得给她揉着后背心儿。却见得母后突然吐了血。她急急忙忙让宫中小太监去请太医来。见着母后难受,她在床前守着。幼妹突然闯入,她措手不及,不愿让玉儿小小年纪见着这番景象,她起身将她抱了出去,交给孙嬷嬷去哄睡了。
许久,小太监方才匆匆从外头回来,身上衣物早已被雨淋得湿透,直道,“徐太医染了风寒告假了,胡太医也不在。太医院里没有其他太医了…”
她赶忙吩咐,“让人去宫外胡太医府里请。”
人到底没有请来,母后却在床榻上念着父皇。她只好寻了出来慧安宫,雨下得大了。嬷嬷在身后举着伞,却也挡不住疾风夹雨。
寻得大太监苏云青的人守在贵妃的德馨宫前,却是不许别人打扰。她只敲着宫门,喊着父皇来看看母后,实在急了,摔了父皇赐给她的湖蓝镶金玉簪。却如石沉大海。
雨停,天晴。
一夜过去,再回来慧安宫这间屋子里的时候,母后已然面色苍白躺在床榻里,合了眼。三五宫女嬷嬷,榻前跪着,抹着泪,哭得撕人心肺…
凌宋儿脚下踉踉跄跄,蒙哥儿忙在一旁捉紧了她的手臂,见她几分失神,“你若觉着为难,我来查这间屋子便好。”他方才听她说了,此处是母后的寝殿。荒废许久,无人来过。自也该是她不敢触及之地。
“不用…”凌宋儿答着他的话,只反手拉着他的大手,进来了屋子。
虽是寝殿,却也是母后常爱呆着的地方。慧安宫偏殿多是给父皇做的书房,侍君在侧,读书、喝茶、对弈。这里却多是女儿家玩乐的地方。
绘画书法,抄经念佛,抚琴听箫,刺绣手工…眼前竹椅绣架,书架长案,佛像香炉,伏羲琴,玉长箫,一一都是母后的笑靥和身影。她喜静,又能沉心。凌宋儿想来,自己该却是比不得的,无奈却是笑了笑。
蒙哥儿一旁,已然拿着药瓶一一查验。凌宋儿却走过桌旁,抚着琴丝,又对视着佛像,直在绣架前坐了下来。上面还张着那副百鸟朝凤图,本是那年绣给太后做贺礼的。
母后针法细致绵密,一针一线的巧心思,毫厘不差。繁花似锦,白鸟千色。只可惜了,那凤尾还未绣完,便病倒了,太后的生辰,也没能去得成,贺礼自然也没得送出去…
她只小心抚上图上丝线,却见得蒙哥儿拿着药瓶走来,见他正抬手打算滴药水查验,凌宋儿忙一把拉住了。“留着这绣图吧。我母后的心血在里头,沾污了可惜…”
蒙哥儿拧眉叹气,“本就是排查。若放过了这里,本就在此处该怎么办?”
凌宋儿垂眸下来,她心中多有不舍。却见他拿着药水滴落去了那未绣完的凤尾上。原是金翠镶银的颜色,渐渐染成深蓝…凌宋儿缓缓起身,呆在原地,却是被蒙哥儿一把猛地拉去身后。
“离着远些。”他说着拧眉寻去一旁针线盒子里,药水试探去了那些色泽各异的绣线上。无一例外,全染成了蓝色。
凌宋儿却想了起来:“丝线是织造府送来的,金丝银线外头难买得到…该是杭州府进贡给御用的。”
蒙哥儿只合上针线盒子,拿回来手中。“也不用再查了,多就是这里出的猫腻。你再看这绣图。绣底全然不变色,都在丝线上。”
凌宋儿愣愣后退了两步,“她那些时日,日日里与这些丝线相伴的。只道是为等得太后生辰寿宴,好讨她老人家开心一回。可全没想,有人在这些丝线中做文章。”
“我只以为她是得了病。”
“却全未想过,是有人要害她的…”
蒙哥儿只手来扶着她,“那时你该还年幼,怎知道这些人心如蛊。”
凌宋儿只觉心口似是压着块大石,吐不出来,又难平气。被他扶着,从屋子里出了来。
却见得小太监福新从前院来,见着凌宋儿一拜,“主儿,贵妃娘娘宫中的安嬷嬷来了。说是来给贵妃娘娘送礼的。”
凌宋儿眼里已然通红,想来母后最后一晚,父皇被困在德馨宫,只恨恨道,“她怎的不敢亲自来?”
福新见得主子动气,不知因了什么缘由,只得忙再一拜,不敢说话了。却是蒙哥儿对福新道,“你先去将人领去偏殿里。我和公主稍后便到。”
等得福新走了,蒙哥儿又喊来落落和芷秋,道是叫大家不必再寻,已经找着了。说着,方才护着凌宋儿去了小厨房,找还在亲自为凌玉熬药的恩和。将那针线盒子交给恩和再看看。
从厨房中出来,正要往偏殿去见那安嬷嬷,蒙哥儿见她脸色仍是不对,劝着,“眼下去见的该是敌非友,你可是要让她们看到这样的长公主?”
凌宋儿方才垂眸,两颗泪珠滚落,只四指擦了擦自己面庞。蒙哥儿看着心疼,却一掌扣紧了她的手,另一手小心将她脸上泪珠拭去,“该讨回来的气,一口也不能少。”
“今日打狗,明日打主人。我都陪着你。”
她泪水止住,收起来腹中冤屈柔肠。只挺了挺腰杆子,扶了扶头上珠钗,“你看我可还有几分气势的?”
“有的。”他笑着,只扣着她的手,往偏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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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书桌圆椅,多是皇帝用过的地方。安嬷嬷一开始还守着规矩,立在一角,候着。时日久了,便失了耐心。坐上那张太师椅,自锤起腿脚来。
凌宋儿进来的时候,便见得她那懒散模样。原本就没打算给好脸色的,更是多了个把柄,“安嬷嬷可真是架子大。这檀木做的太师椅,是司珍房特地请来宁州府的工匠,给父皇和母后造的。原本是一对儿,深得父皇喜欢,母后过世之后,另一张已被父皇请去御书房了。安嬷嬷今日来,该是打算抢父皇的座椅的?”
安嬷嬷吓得一惊,她方才没见着有人进来。跟皇帝抢座椅,那可不是谋反的罪名么?她连连跪着去了地上,叩首拜礼:“长…长公主,奴婢这也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来,给公主你送东西的。站的久了,不小心坐了皇上的地方。是奴婢大意了,望长公主仁慈不与我计较。”
凌宋儿这才笑了笑,走去上座,芷秋一旁陪着,也跟了上去。
安嬷嬷这才见着蒙哥儿,跪着忙又作了一遍礼,“这该是长驸马。驸马吉祥。”
她半合着身,却无人喊她起来。
凌宋儿坐好,抬手掀开青瓷白茶杯抿了一小口热的金骏眉,方才问着,“贵妃让你来,是送什么给我的?”
安嬷嬷这才跪着,挪去方才圆桌旁,将方才搁在上头的食盒子送来凌宋儿眼前,“贵妃娘娘见着天热,便让奴婢们给各宫各苑的娘娘们准备了冰糕解暑。忽想起长公主也回了宫,便也给公主宫里也备了一份,让奴婢送来的。”
“贵妃娘娘可真是周到。”凌宋儿淡淡,“这些年帮着父皇打理后宫,可真是辛苦她了。”
“贵妃娘娘确是不容易的。”安嬷嬷说着,却转了话锋,“倒是也尝尝念想着长公主。原以为公主你在定北城一役殉了国。如今回来,她只道是佛祖保佑,老天垂怜。公主回来这几日,贵妃娘娘可是欣喜得紧的。却迟迟不见的公主去德馨宫中请安。这才让奴婢给公主送了冰糕来,顺道穿传达贵妃娘娘的思念之意。”
凌宋儿听出其中用意,“原嬷嬷是来提醒本宫的,该去贵妃娘娘那里请安了。”
“奴婢这可不敢啊。”安嬷嬷忙跪着退后两步,手中冰糕还没被收下,只垂眸也不敢再抬眼。
凌宋儿叹了口气,对一旁候着的芷秋说,“快去将贵妃娘娘的好意收了回来吧。本宫这里还有今日一早,父皇赏赐来慧安宫的芙蓉糕。原是顾着九公主爱吃,可小娃儿甜食吃多了不好。便赏给安嬷嬷,来谢安嬷嬷一番苦心了。”
芷秋依着吩咐,将食盒收了下来,这才出门去拿芙蓉糕了。
凌宋儿却是又道,“本宫且刚回宫,便尽遇着些许麻烦事儿。先有陈渊逼宫,驸马受伤。宫中九公主还病着,太医院权当养了一帮老废柴,我且也还没来得及跟父皇禀奏。后,又有太子哥哥遇袭,元凶逍遥法外。”
“安嬷嬷你说说看,本宫哪里来的闲暇,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啊?”
“你就替本宫回她的话。是真的腾不出空闲来。还是待太后寿宴的时候,再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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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馨宫,假山锦池,小桥流水,今年新改的景致。春日里修到一月前才算是完工。锦池旁,妇人丹凤眼,柳叶眉。虽是三十有余的年岁,面容却保养得当。一身裙裾色泽厚重,材质轻薄。由得一旁丫鬟扶着,手中碧玉小碗儿,装着糠粟,正投喂着池中锦鲤。
安嬷嬷手里捧着芙蓉糕食盒子,紧着步子从宫苑外头进来,见着自家主子,忙作了礼。
贵妃李银枝手中活计未停,只淡淡:“回来了?可起来吧。”待安嬷嬷起身,方才又问着,“她是怎么说的?”
“回主儿的话,长公主她说,回宫后她事务繁忙,腾不出来空闲给主儿请安了。只得等的一个月后太后寿宴,再与主儿相见的好…”
李银枝只冷笑了声,“她倒是好大的架子!”
安嬷嬷本就吃了些气受,听得李银枝这么说,只顺着口气添油加醋了起来。“想来长公主自幼由得韩皇后宠着,在皇上面前说话也多有些分量。方才还有几分傲气的。主儿你只莫跟她置气才好。”
李银枝笑着,“置气?本宫何必跟她置气。”
“这宫中岁月漫长无聊,本宫正愁着,没个人来陪我玩玩儿,打发时日。”
安嬷嬷一旁一揖,“是。”
“主儿可是有了打算了?”
李银枝忽的望了望红色宫墙上,“那是什么鸟?吵死个人了。”
安嬷嬷忙答了话,使唤着一旁小太监,“还不去将那雀鸟打下来,可别吵了主儿清净。”
待得身边太监宫女寻着出去了,李银枝方才叹气道,“本宫记得,太子东宫里,养了个小姘头。公主她不是觉着事务繁忙么,那本宫就让她再多忙忙。”
时入了傍晚,凌宋儿方才带着蒙哥儿回了东宫。凌玉还在昨日客房中歇息。一早吃过了晚饭,便由得孙嬷嬷哄着睡下了。
凌宋儿只和蒙哥儿一道,走来屋子里看看小妹,一旁还带着恩和,顺道给玉儿再请一道脉象。孙嬷嬷迎出来,却是说,九公主方才睡下。
凌宋儿只道了声“知道了”,悄声领着二人,进来了屋子。她自走去凌玉床边,先坐了下来。见得凌玉睡得沉,脸颊旁边还有细汗,该是夏日里闷热的缘故,她拿着自己香帕,给她擦了擦。又让孙嬷嬷又拿了团扇来,轻轻给小妹打扇。
恩和已然坐来床边给凌玉请脉。凌宋儿目光却忽的落在小妹脸颊下头,枕着的半边香囊上。上头翠线金丝,绣着牡丹金兰,针法绵密,是母后的手艺没错。想来下午的针线盒子,凌宋儿忽的警觉了起来,直将小妹头稍稍抬起,取来那枚香囊,方才起身拿来给蒙哥儿看看。
蒙哥儿原坐在一旁圆桌等着,见得她手中熟悉丝线颜色,忙一把夺了过来,小心查看。
凌宋儿道:“该是母后早前绣给玉儿定气凝神的,不想却成了害人之物。”凌宋儿几分不忍,再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小脸,“不莫让我查出来是谁,我定让父皇治他的死罪。”
却见蒙哥儿怀里拿出来下午剩余的药瓶,滴上去两滴药水,那丝线果真又变了蓝色。“你说,这丝线出自织造部?”
“我明日该去看看。”
凌宋儿摇头,只道,“织造部是朝廷私构,多为宫中妃嫔和朝廷百官制作衣物。若没得父皇亲笔书函,别人进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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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长街由西向东穿过建安城。正在皇宫之前,街上酒楼小店林林落落,却也有不少朝廷的官邸,京兆府、和盛园、还有,便是各私部,织造一部,便在其中。
凌宋儿今日扮了男装,一席绛色锦袍,胸前日出闹海,是太监打扮。蒙哥儿却是带着自己长刀,侍卫的衣物还是问东宫借来的,多有些不合身。跟在她身边,二人好做势乃东宫派人来查看织造部的资料。
方才走来织造部门前,二人被守卫拦了下来,凌宋儿却只将袖口中凌昀手谕递上,让守卫通报织造部侍郎。没多久,侍郎李远传亲自来迎。“下官不知太子殿下派人亲访,有失远迎了。”
凌宋儿搪塞了些客套话,只说是奉命来查阅一些织造部文书。李远传见得蒙哥儿身形高大,怀疑少许,却是被凌宋儿呵斥着打消了顾虑,才将二人领进去了文书房。
这丝线制来,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可好在织造部该将宫中布料丝线制作方法和过程,全记录在案。二人从晌午开始便在文书房里寻着,到了快傍晚,方才寻得那本记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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