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平波缓进,彼此徐徐行礼。
无高堂父母,无海誓山盟,甚至连话都未曾有机会敞开言明。
他们便对着这天地灵牌互许终身,结亲礼成。
傧相杵在一旁,攒着声气,最后一句还未唱出口,只听将军府外一阵轰动,接着尖细入耳:
“皇上驾到——”
府中上下,满座宾客,惶恐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修长的身形,明亮的黄袍,削薄的唇,一双温意彬彬的眼睛。他快步向堂上走来,喜色颜开地喊道:“魏央。”
魏央与白问月停下动作,朝堂外望去。见到人影,他这才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礼:
“参见皇上。”
谢欢将他搀起,温声打趣:“你大喜的日子,就不必多礼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问月呆立一旁,隔着一张红色的头巾,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谢欢此刻是怎样柔眉慈眼。
距离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见到这个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被幽禁瑶华宫的时候,想见他想的肝肠寸断,可他却决绝至此,致死都不愿见她。
如今她重活一世,狠下决心立誓要报复。明知今日他许会现身,可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疼痛。
将军府的众人皆未起身,魏央也是半跪,独他与谢欢站着,显得有些刺目。
元木公公适时地干咳一声,白问月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借力行礼,动作慌乱。
魏央眼疾手快,快速接住了她即将要抓空的手。
两手相握,他感受到她微起的手汗,有些不解地望着红缎,她似乎……有些惊慌?
借到了力,白问月下意识抓紧,另一只手便欲提裙行礼,还未俯身,谢欢便扶住了她:“新郎官无需多礼,新娘子亦不必。”
触电般地挣脱了他的触碰。
谢欢心中暗暗挑眉,有些惊异。他不便深究,只好和颜悦色地转身唤起地上的其余人:
“都免礼吧。”
紧攥着魏央的手,并没有放。
魏央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对谢欢道:“礼刚行完,还未送入室,请皇上稍等片刻。”
等谢欢颔首应允,他吩咐管家与侍卫继续招待,接着便独自带着白问月离开了。
魏央牵着她,从大堂行至居住。
皇帝驾临,也无人敢随意跟上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感受到她发力的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身子,出于将士敏锐的直觉,魏央转身问她:
“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
一个久居深闺,一个远在皇宫,怎么可能认识。
白问月藏在红巾下,并未答话。
魏央也没再追问,只牵着她进了屋子,然后又同她道:“我知晓你有很多疑问,一切等晚上回来详说。”
屋室静谧,幽香暗浮,白问月轻轻点头。
她这样安静,生出几分乖巧。魏央望着她,心底有着说不出的贪恋。
可又不得不说:“既然如此,那就放我去前厅吧。”
白问月疑惑,不知他话中何意,思索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魏央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玉手松离,有些窘迫。
冷峻的面孔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长袍红服气宇轩昂地春风离去。
魏央今年刚好二十岁整。
同他一样大的公子哥,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可镇国将军府却一直没有个女主人。
他至今旁无贤人;一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无暇娶妻生子。
还有一则是因为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
魏央自颍州回来以后,太后明里暗里也帮他牵了无数的红线,嘱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尽管说来,她亲自为他赐婚。
然而,他左挑右选,过了整整两年,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那日他初见到白问月,既惊也奇。觉得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眉眼间清绝风尘,不似普通女子。
抱着好奇的心理,他去了白府。
落日霞光,倾斜万丈,他见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坐在围栏上发呆,有些惆怅,似是在思索。
晚风吹起,长发微飘,她背对着他,一会昂首,一会摇头,看起来极为妩媚。
芙蓉玉柳姿,不动已是万种风情。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排斥他,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不是厌烦,而是排斥,似乎是有意的疏离?
他们素昧平生,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她为何要故意疏离?
欲擒故纵?又不太像。
她说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灾祸。
只一句话,他便记了很久。
他想说,他祸难与否,从来不会怪罪在一个女人身上。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也定是他心甘情愿,与旁人,甚至是她,都无任何关系。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决绝,不过两三句,她言辞间便透露出想要进宫为妃的心思。
为人为将二十载,还是第一次知道“羞辱”二字为何意。
他从来不曾羡煞过谢欢,只知他进退维谷,步履维艰,身为帝王却毫无自由。
无政无权,无臣无我。
白问月的一句话倒是让他突然明了,皇帝也自有皇帝的好,纵是逆境难起,也是人人向之的君王。
他嗤笑一声,觉得自讨了没趣,愤然离去。
因她一句‘理应避嫌’,他不自觉地关注起了谢欢纳妃的事。
想要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白家的女儿。
他往太后那儿跑的勤勉了些,为的便是想亲耳听到谢欢纳妃的决策。
谁料他还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
谢欢同太后说,后宫妃嫔众多,皇后又进宫数年,皆无所出,他有意封册两位官女进宫,既为绵延子嗣,也为厚施皇恩。
皇帝亲自出声,太后没有拒绝也为答应,只问他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他想也没想,说了白太尉白大人的女儿。
平静的面容有些诧异,他若无其事地听他们说着,心中挑眉,还真是白家的女儿。
太后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白家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可她却知道皇帝突有此举,必定有异。
两人神貌合神离地问一句答一句,顾左右而言他。他淡淡地听着,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圣上似是只比我大了两岁。”
第7章结为夫妻
闻言,太后与谢欢皆是一愣。
谢欢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浅笑出声,面色温润道:“说来,朕与魏央也算是表兄弟,朕如今佳丽无数,可你却还迟未娶妻。”
“魏央你是否已有心仪的女子?说来听听,让母后亲自与你下旨赐婚。”
魏央默默地饮着茶,未曾做声,太后心中算计的极快,她看向方公公,问了一句:“白家有几个女儿?”
方公公俯首,诚然回道:“两个。”
闻言,太后大喜过望。
她笑态可掬,同魏央试探性地提议:“这白家两个女儿,许你一个?”
魏央依然未曾说话。
太后笑的更甚,她深知他的性子,容不得别人安排太细,此刻沉默便是应了。
一来二去,太后的心情高涨了不少,适方才还与皇帝打着太极,现下便直接问道:“你几时下旨封册?”
对比之下,谢欢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强撑着笑意,依然打商量似的开口:“下旨不急,就是不知魏央看上的是白府的哪位小姐呢?”
“皇上看上的又是哪位小姐呢?”放下手中的杯子,魏央淡淡地望着谢欢,终于出声。
前者脸上的笑意所剩无几,眼看着沉色他突然又话锋一转,同魏央道:“朕心底可是属意白四小姐很久了。”
沉色未见,笑意更浓,颇有些昏色的味道:“无论如何朕都是你的兄长,你可不能与我争抢。”
他要纳的人并非白问月。
魏央罕见地扬起嘴角笑了笑,他以茶代酒,恭敬回声:“那是自然。”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与皇上争抢。”
女人是,皇位亦是。
掌灯时分,红烛燃起。屋内披红挂彩,富丽堂皇。
屋外的人声渐渐隐去,白问月独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等魏央从酒桌上脱身时,她已经坐了三个半时辰了。
吱呀一声,朱门轻启,酒气袭来。
大红的蜡烛燃着,借着强劲的烛光,魏央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蹲了下来。
轻揭喜帕,掩映生姿的脸便露了出来。
她果然生的极为好看。
冰肌玉肤,艳妆华服,秋水明眸不笑自媚。
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俯在她的膝上,黑眸闪烁,昂首望她,一脸笑意。
酒味久绕不散,热气升腾,白问月有些不适。
魏央出声轻问:“你的脸怎的这样惨白?”
她有些虚弱无力,撑着身子强答:“我还未进食。”
魏央这才往桌上望去,满桌饭菜,未动一筷。
“怎么不吃?”
他起身拉她,走至桌前坐下,又亲自给她夹菜。
白问月轻笑了一声,回道:“我虽没有娘亲,可也知道成婚之日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心中莫名。
俊美的面孔缓了缓,他说:“往后,同我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白问月没有理会魏央夹来的菜,她知晓魏央也没有母亲,成亲的礼节能同他说上一句的人,远在宫中分.身乏术。
她斟了两杯酒,拿起递与他:“你进来时,守在门外的嬷嬷未曾说要喝了合卺酒,才能进食吗?”
魏央一知半解地接过酒杯,摇了摇头。
“夫妻交杯,共饮一卺,即为一体。”
魏央两世都未娶妻,她既然嫁他,旁人有的,她自然也要让魏央无一不备样样俱全。
既是赎罪,应当诚意倾覆。
合卺酒饮下,魏央闪烁的黑眸又明亮了几分。白问月长舒了一口气,便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魏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举止优雅,吃的慢条斯理,比平常的大家闺秀似是更有礼节一些,颇有些宫廷仪态。
借着红火的光亮,魏央瞧见她鬓处似有异样,他伸手去摸,只听白问月“嘶”了一声。
“怎么了?”魏央凑近去看。
浓重的酒气掺杂着魏央身上特有的味道侵来,白问月泰然自若地吃着饭:“许是磨破了吧。”
闻言,魏央忙去帮她拆下凤冠,一向不爱多言的人忍不住责怪:“磨破了也不卸下?”
未等白问月答话,他俯身去看,温热的气息吹至耳边:“疼吗?”
她放下碗筷,笑了笑:“无事。”
魏央眉头紧锁,冷声喊了句:“墨书。”
门声响动,走进来了一位面色清秀的侍卫,只见他身姿轻逸,训练有素,沉声跪在远处:“将军。”
他语气生冷,盛气凌人,眼也未抬一下。
“取瓶薄荷胶来。”
墨书很快取来了薄荷胶,又自觉退下。
薄荷胶是采用薄荷与七禾草磨合而制成的膏药,有止血缓痛去淤的功效。
魏央接过薄荷胶,示意白问月继续吃,然后他自顾自地打开胶盒,手指沾涂,抹在她的鬓处。
白问月安然地继续进食,膏药涂在伤处,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魏央涂的极为小心认真,生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她。
屋内除却筷子的张合声时,便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
魏央忽然问:“你有什么疑问?”
“你尽管问,我都说与你听。”他指的是太后赐婚的事,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与她听。
谁料,白问月再度放下了碗筷,确定自己已经吃饱喝足。
声音沉沉地答了一句:“什么也不想问。”
魏央涂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诧异:“什么也不想?”
摇了摇头,她从凳子上起身,回道:“事已至此,问的再多,也都无济于事。”
况且她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为什么这一世会与上一世出现不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她结识了魏央。
她不想同魏央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既然已经嫁给她,她也有心弥补,就莫要再谈前尘,追究真假了。
然而,她低估了魏央,他一向力求活的明白。
“你早识得谢欢,并不准备嫁与我的。”他直呼皇帝的名讳,忍不住试探她的心意。
白问月皱了皱眉头,语气愤然:“将军醉了?我如何识得他?”
似是觉得不够,她又补了一句:“男婚女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从未准备嫁与任何人。”
她的话说的义正言辞,说与别人听,别人或许会信,可魏央却不同。
首先他知道自己并未喝醉,其次他确定白问月是与谢欢识得的。
这就像她两次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一样不可思议,虽无从解释,但确有其事。
白问月隐隐的不悦,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并未追问。
他想,不管他们是否早识,如何认识,或是她曾想要与谁成婚,最后她嫁的不还是镇国将军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