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让她这么苦了。”
白问月黑暗里,无声颔首。
贺同章的话虽避重就轻,但她自始至终都十分清楚这件案子的详细。
只是不知,贺同章外祖的门生,他的妻子,是自己的表亲。
魏央静静地听着,现下已经确定,真正杀了人的是林双玉。
贺同章也如同他的猜想,是为妻顶罪,一心求死。
当年廊平泗水一事,林双玉的遭故必定是与孙家有关,至于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林双玉远赴廊平,先是下毒灭门,接着又紧追孙关不放来看。
事情非同小可。
隐在黑暗里,白问月的轻声响起:
“贺大人,你既是知晓她有危险,便也能料到,孙关一死,她定会投案自首。”
“终究是难逃一死。”
贺同章无声地沉默。
“便是你真的为她替罪而死,又如何保证她还愿独活,不会追你而去?”
“我该如何做呢?”
贺同章神情落寞,无助到了极点。
“我为人臣子,我师十年言传身教,让我廉政爱民,尽职守则。”
“我为人丈夫,让我的妻子历尽艰辛,受尽风雨,未曾给过她一日的安稳和欢喜。”
“我许她这样多的承诺,却未曾兑现过任何一个。
如今,她杀了人,犯了案,难道要我谨遵师训,将她绳之以法吗?
还是,要我视若无睹,负尽我身为人臣的职责?”
“你是无罪的。”
白问月沉声,再一次笃定道:
“你相信我,她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深牢寒铁,她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清亮警醒。
黑暗中有了新的光亮。
原来是宋书提着另一盏灯,往里走来。
他行色匆匆,弯身施礼:
“将军,夫人。”
魏央微微转身,宋书小声提醒道:“戌时一刻了。”
夜幕降临,此时天色已然大黑,两位主子久待在内,守牢的狱卒不敢轻易进来惊扰。
撑过了一个午头,又熬过了一个傍晚,宋书估摸着时间也该起身回了。
于是便提了灯,按照狱卒指的路,一路走了进来。
未曾想到时间过的这样快,闻言,白问月一怔。
贺同章轻笑出声。
这牢里无灯无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说了这样久,自然无处知晓外面的时辰。
“回吧。”贺同章动了动身子,铁链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去吧。”
白问月面色复杂地望着他,心中似是放不下。
贺同章轻叹一声,给了她答案。
“一时半会,我是不会死的。”
至少不会是现在。
了然于胸。
盈盈俯身行礼,拿起地上的画轴与信件,白问月转身而去。
魏央跟在后面,顺势要接她手中的东西,不曾想,白问月微微侧身,躲过了他伸来的手。
还在生气?
她抱着画轴,身形坚决,走得极快。
宋书瞧见这幕,惶恐低头,佯装未见;魏央轻撇了他一眼:
“提着灯不走前面,在等什么?”
宋书也不敢多做反驳,只一路疾步,连忙去追白问月的步子。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清风如许,树影婆娑。
守牢的狱卒还恭敬地等在外面,见到魏央与白问月现身,忙跪身行礼。
白问月径直离去;魏央行至出处,忽然停步,他面色凝重,冷峻出声:
“给贺大人换间牢房。”
“不要苛待。”
言罢,不等应声,快步流星走了出去,头转也未转。
几名狱卒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猜不透这其中的深意。
“什么意思?”
跪在前排的狱卒起身,斥了一句:“还能什么意思?”
“贺大人不用死了呗!”
尽管满腹狐疑,却无人敢出声质疑。
将军都亲自发话了,还有什么人是救不了的?
踏着月色,车马缓缓回行,宋书默声驱车,不敢多言。
气氛有些僵硬。
以往,都是魏央一上车便闭目养神,白问月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今日却反了过来。
白问月自上车后,一直双目紧闭,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听贺同章说了那样多,她竟然一句话也不想说。
魏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肤细凝脂,朱唇如丹。
有些忍俊不禁,忽然想要吻上去同她撕咬一番。
问她如何才能消气?
他这样想了,
便也这样做了。
白问月合着双目,将贺同章所说的事情,逐条梳理分析,心中急速地盘算着。
现下她姑且算是安抚住了贺同章,接下来只要等墨书带回林双玉便行了。
至于宫中,太后与谢欢必定已然知晓她与魏央在天牢中待了一天。
魏央的异举,定会引起这两人的猜疑。
一时半会还不能轻举妄动,先让他们埋头琢磨去。
她要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将贺同章名正言顺地救出来。
心中筹算了一半。
忽有外力轻抬起她的下巴,她微微睁眼还未仔细瞧,
魏央便欺身靠近吻了上来。
淡淡的檀香味袭来,白问月一时愣住。
嗯?
突然之间?
他的吻来势汹汹。
没有投石问路,没有循序渐进,上来便是长驱直入撬开她的嘴吧,去勾她的灵舌。
撕咬,翻扯,再撕咬。
白问月不自觉又闭上眼睛,心中疑惑更甚。
她从未同魏央这样亲近过。
原以为他对待感情,还一如少年青涩,不懂何为欢爱。
却不知,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竟这样……有经验?
这哪里是在吻她?这个架势分明是要把她吃干抹净。
白问月被他吻的有些眩晕,强撑着意识还在胡思乱想时,魏央的手不知何时环过她的腰身,微微用力,距离拉近了半分。
他动作逐渐轻柔了下来,从掠夺变得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细吻密密麻麻,延伸到耳畔,魏央低沉着嗓子:
“喜欢吗?”
温热从耳边传来,蔓延全身,白问月忽然面红。
宋书坐在外面驾着马车,久久不闻有声,心下猜测,夫人似是在与将军置气?
叩叩。
两声木响,宋书心下明了,
随即拉停了马车,放下马凳。
魏央牵着白问月的手,依次弯身而出。
此刻离将军府还有一段路程,将军却对他道:
“先回吧。”
宋书不经意望了一眼夫人,见她面色比之上车前,好转了不少。心下便有了数。
他微微颔首,放回凳子,架起马车未做过多停留。
一路绝尘而去。
“这是做什么?”
望着宋书远去的车马,白问月疑声。
魏央紧紧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没多少路了,走走吧。”
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懂。
然而,下都下来了;
宋书也早已经在十丈外了。
那就,走走吧。
月色皎洁,分外明亮,天上星星两三点。
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摇来摆去,像极了一对不倒翁。
白问月跟在他的身后,瞧着地上的影子,思绪飞出远外。
“我今日,不是想要置林双玉于死地。”魏央忽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他再一次解释道:“我只是疑惑。”
白问月出声打断:“疑惑为何有人敢违抗魏大将军的死令?在阎王面前抢生?”
魏央一怔,似是被她说中。
他停下脚步,酝酿了许久。
“如果你想让她活,
她自然可以活。”
她本也不该死,白问月心中这样想到。
“将军,你这样于理行合吗?”她忍不住打趣:“生杀予夺这样的大权,许在我一个女人手里,和太后把持朝政,又有何区别呢?”
“你与她不同。”魏央说的斩钉截铁:“你不会因一己之私,去妄害人命。”
他的长处,便是比别人更警醒敏锐,察觉旁人所不能察。
魏央弯起唇角,伸手去挽她的发丝:
“你本可以不用管贺同章的生死,直接斩了谢欢这条臂膀,岂不更好?”
“可你为何却要救他呢?”
“因为……”
“因为你觉得他不该死。”白问月正欲反驳,魏央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知晓他为官清正,也清楚他的为人,
或许这其中也有林氏的原因。”
“可总归说来,你还是不想杀他的。”
风影摇曳,魏央说的笃定。
白问月轻笑出声。
看着魏央这副认真的模样,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怎么会知晓,上一世的她,比之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
她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她自己都数不清。
魏央却说,她与太后不同。
月色洒在脸上,白问月抬眉望着她,眸含秋水。
“我这么做,并非是因为我,
而是因为你。”
她指了指魏央的胸前的衣襟,一字一句道:
“是你。
你不想让北绍的兴亡毁在太后与谢欢的手上,
你不想让你父亲一生戎马的守卫,功亏一篑。”
“是你,你与贺同章,魏将军与林丞相;
你们都心怀北绍的黎民百姓。”
白问月莞尔,目光如炬。
“我并非不是一个狠绝之人,
但是,为了你,我可以将这些全都改了。”
杀人或许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可为了魏央,她愿意去走一些弯路。
总是会达到目的的。
她弯了弯眉眼,清风似是不经意拂过:
“我可以用你的方式,去守护我们两个人的利益。”
“以你为先。”
云雾随风行至,遮挡了夜晚的光。
皎月被隐。
忽然又回想起前世的魏央,白问月心中微微触动,有些心悸。
她实在亏欠魏央太多。
便是穷尽此生,也道之不清,还之不尽。
如今她为魏氏宗族做的这些,一切自然都是理所应当。
魏央怔了许久。
她的声音缠绕着轻风响起,格外悦耳。
这样动人的话,她说的波澜不惊,毫无起伏;
可他却也欢喜。
云雾散去,月亮又重新亮起。
魏央把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细细嗅着兰香:
“你这样说,我很心动。”
他轻声道:“虽然我知晓,你的心里并没有我。”
话说的十分动情,却又极其理智。
若他猜的没错,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
许是谢欢。
心下一沉,白问月噤声,未再接话。
魏央却继续道:
“贺同章旁的不说,有一点做的倒是很得我心。”
放开她,四目相对,白问月眼中尽是疑惑。
“他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他同林双玉成婚这样久,无论林双玉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未曾想过弃她于不顾,也从未想过去爱别的人。
我想,便是林双玉没有因为泗水一事变成痴儿,他们应该也是十分相爱的。”
白问月颔首,表示赞同;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魏央望着她的眼睛,脉脉柔情。
他轻声道:“我也愿意,待你如此。”
她更疑惑了。
“何出此言?”
魏央眸目一沉,心中似有异样。
他同她认真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于我为妻,我也会护你周全,无论你要做何样的事,大可以放心依靠着我。”
“我不会让你涉足任何的危险。”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白问月思索了片刻,然后答道:
“我不会去做任何,会拖累你的事情。”
她并未听明白他的话。
“那你,愿意同我厮守终生吗?”魏央直接问了出来。
微微诧异,似是如何也猜不到,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夫君大人是在说什么?
我嫁于你,不同你相守到老,还能同谁一起?”
白问月轻皱着眉头,心中满是疑惑。
她说的这样不容置疑,魏央却是不信的。
“我们并未圆房。”他提醒她。
言下之意,是你还有回头的余地。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在对话。
实则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魏央在试探她的心意,她却认为魏央是在质疑她的忠诚。
虽然上一世她同谢欢确有夫妻之实,可这一世她也真确不曾与人亲近。
“圆房之事,我早些也问过你,是你说要等等,为何如今突然要来质疑我?”
“我不知晓你现下在想什么,可如今我们已然成婚,那便是一生一世都要绑在一起。
圆房,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说到最后,她似是有些温怒,魏央却勾唇笑了起来。
他重复道:“你的这一生,都愿与我绑在一起。”
“我不曾爱过人,却愿意去爱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既要爱你,也应只爱你。
这是我,今晚想要说的话。”
此刻约莫着已有三更,夜深露重,多生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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