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孙关无罪释放,也是为了给贺同章一个存活下去的借口。
这场有关于贺廷尉生死之夺的明争暗斗,最后以林双玉的死而画上了句号。
谢欢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举两得。
不过,实则上是一举三得,不过这都是魏央与白问月说起的后话了。
屋内因林双玉的疑问而陷入了寂静。
白问月再三措词,都深觉不能轻易妄言她的秘密,若是有何不当,只怕是人没有劝下来,反而让她坚定了寻死的决心。
这便得不偿失了。
空气又寂静了许久,茶水也早已凉透。
林双玉忽然起声:“我曾以为,
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白问月微微诧异,
似是不曾预料,她会与她袒露心声。
毕竟二人相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柱香。
敛起温婉,又露出一副坚毅的模样,眼中藏着隐约可见的悲痛,林双玉小心翼翼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秘密。
“我自幼便懂得,女子的一生,活便是活个德字。
我这样懂得,自然也这样学得,
可我却无法这样用得。
我的一生,是为了嫁于他而活。”
她眉目中有了些许温情,淡淡说道:“我上过断头台,也去过阎王殿,从众星捧月,论为罪臣之女,再大的风雨我也算经历过了。
可我依然觉得我很幸福。
我同我的夫君,自小长在一起,彼此欢喜。
在丞相府时,为了嫁于他而迫切想要长大,
在永安时,为了能配上他,开始潜修女德。
后来同他离府,一直到了廊平,虽然都是些饱经风霜的苦日子,却也有说不尽的幸福事。
你可知为什么?”
她望着白问月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
“为什么?”微微错愕,下意识反问。
“因为他许了我,
一个家。
我的父母,死于谋逆;我的弟弟,走不出阴影,死于金陵。
我从将军的女儿,成了见不得光的罪人。
迄今为止,我也不能同任何人说,我叫林双玉,我是林广的女儿。
我虽活着,可我却不能是我。
那我为何还要活着?”
“是他问我说,
玉儿,你及笄后还愿意嫁给我吗?
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我是不能死的。
因为我还没有嫁给他。
可是,我想要嫁给他,我又怕嫁给他。
他这样聪明,有着似锦的前程,
若是娶了我,便什么都毁了。
我有顾虑,但我又不能坚定。
他只一句‘跟我走吧’,我便奋不顾身地跟他离开了林府,同他置身这俗世洪流。
我想,便是真的会死,死在他的身边,也是好的。”
她面上露出浅浅的笑,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我并未奢求他会真的娶我,给我一个安稳。
所以我们奔波了六年,我从十二岁的小丫头,直至及笄,一直到我十八岁年,
我一次也未主动提起过,
让他娶我。
可他却比我记得还要深,
一直到廊平,他说不再走了。
要同我成婚。
我都觉得美好的那样不真实。
上天总是眷顾我的,我想。
我爱的人,同样也深爱着我。”
似是回忆起了过往的旧事,她眼中微微闪动着星光:
“我怀着感恩这世间一切万物的心,嫁给了我的丈夫。”
“我很幸福,自然也想让他同我一样幸福,
所以当我得知,他母亲在泗水时,我真的是欣喜若狂。
我想,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的母亲坐于高堂,我晨昏侍奉,一家人团聚,总归是其乐融融的。”
“廊平是富庶之地,泗水却因为一道泗水河,格外偏僻。
他的母亲,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子,在外二十年,你知晓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吗?”
光色缓缓隐去,声音忽然呜咽暗哑,眼眶有了红意。
白问月轻轻颔首。
她知道的。
一个女人在外漂泊,不比男人,无所依附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白问月依稀记得,这个贺氏似是经历了两次被骗,从川临到良河,最后被卖去了廊平。
谢欢虽说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白问月却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廊平泗水,孙家本也不富余,家中四个儿子,个个都是未曾娶妻的乡野村夫。
孙关的父母攒了些钱,几经托人打听,这才买到了比孙关大了三岁的贺氏。
贺氏被卖,有何能力反抗?
为求活命,她只道自己不愿与孙关结为夫妇,但却愿意做个下等的侍婢。
通房伺候。
虽不知她心有何意,孙关的父母总算是应承了下来。
只道是无妨,能生孩子会伺候人便可,什么名头不打紧的。
然而,却未曾想。
贺氏在孙家待了十多年,肚子毫无动静,一无所出。
按照孙母的话来说,不过是个会做粗活的贱婢。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算什么女人?
一直到天和十年,林双玉带着珍儿与唐叔前往泗水孙家,想要接走贺氏。
她们去时,撑船的船夫,正是孙关。
孙关活了三十多年,久居泗水这个村野之地,哪里见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言一行皆是温婉,一举一动皆是动人。
瞧的他眼睛都直了。
再看看她身旁的那位丫头,虽然不比这位小姐,却比他家中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好太多了。
唐叔心中明镜,站于小姐身后,遮挡了些许视线。却无法阻止他一这路上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这二人看。
毫无礼数可言。
船撑到了泗水,寒暄问话两句,孙关这才知晓,这位貌美的夫人,原是要去她家。
林双玉说,她来寻一个人,名叫贺秀婉。
孙关一听,眉开眼笑,连声道:“我识得,我识得,她是我家的侍婢。”
“侍婢?”珍儿在一旁微微蹙眉,她们未来的老妇人,怎的会给这种下等人做侍婢。
鄙夷的神色毫无遮掩。
林双玉不着痕迹地将话带过,只问:
“她现下在哪儿?”
孙关心中虽然不悦珍儿不屑的轻视,却也满心欢喜地将他们带去了孙家,并且见到了贺氏。
林双玉与贺氏还算顺利见面,可彼此皆都不识。
贺氏冷言冷语,无心与她多话:
“找我有何事,赶紧说,我还有一堆活赶着做。”
林双玉微微有些窘迫,只道出贺同章这个名字,她才忽反常态,喜极涕零道:
“我知晓,那是我的儿子,名字正是我取的,他腰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
“他竟还好好地活着!”
贺氏激动之色言于其表,听到胎记时林双玉红着脸微微点点头,这便算是相认了。
剩下的便只要将贺氏带回廊平,等贺同章回来两人见面后,再进一步确认。
然而,当林双玉表露出,愿意高价为贺氏赎身,将她带走时,却遭到了孙关父母的严声拒绝。
“我们一家人指着她过日子,她走了我们还怎么活?”
第27章闹出人命
当初,孙关的父母将贺氏买回家里,也不过是只花了四两银子。
林双玉一出口便给了五十两的天价,本以为这个价格定是合人心意的。
至少将贺氏赎回,是绰绰有余,哪曾想竟会被一口回绝。
出乎意料。
孙关的父母,是一对名副其实的草木愚夫。
平日里唯利是图,只为一点蝇头小利便能与人争执的面红耳赤。
只要能占得到一丁点便宜,那必定是不择手段,当仁不让的。
起初,听到林双玉给出的价格,他们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欢呼出声。
可这两人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善于算计;不过是片刻间便恢复了冷静,琢磨出了‘生财之道’。
他们见林双玉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不似平常的富贵人家。
区区五十两银子,对于她来说一定是九牛一毫,微不足道。
既然她认定贺氏是她的婆母,关系非同一般,定是无论如何也要赎回去的。
不说不惜一切代价,至少还是肯出点血的。
孙氏夫妇互相望了一眼,四目相对,只字未言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这样来钱的买卖,主动找到了家门口,不趁机血赚一笔。
如何对得起老天爷的苦心安排?
孙氏作势冷哼一声,翻出了个白眼:
她道:“这个女人我们家里住了十多年,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们孙家的。
我们把她买回来,不说花了多少钱。
本也是为了让她给我们孙家传宗接代,她可倒好,来了这么多年,连蛋也未曾下过一个。”
孙氏一副刻薄的模样,似是天经地义道:“自打她进了这个门,做饭洗衣大小轻重活,皆是她一人包揽。
我们一家人都指着她过日子,如今,你要把她赎走。
她若是走了,我们还怎么活?”
只听过无理取闹,却未曾见过这样的胡搅蛮缠。
孙氏趾高气扬,俨然觉得自己得理,自然不能轻易饶人。
一番话说出口,林双玉心下了然,她不过是拐着弯表示。银子给的不够。
既是明白了意思,她于是便顺水推舟问道:
“夫人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人?”
“五百……”
“五千两!”
孙关的父亲在一旁未作声,听到林双玉问价,欲开口报价,谁知被孙氏抢先一步,将价格又翻了十倍。
在门外坐着的几个儿子听到屋内的谈话,皆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
五千两!
这样的天文数字,是他们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
“五千两?”
珍儿惊呼出声。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让你们去抢。我看也抢不到这么多。”
丝毫未曾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
孙氏阴沉着脸,怒眉瞪眼地望着她,大声喊骂:
“没有就给我滚!别站在我的家里碍事!”
林双玉面露难色,这五千两着实有些太多。
若是五百两,她尚还能拿得出,可这五千两,怕只是写信回了林府,也需要一段时日的周转。
眼下,她已经见到了婆母,孙氏也已经说出了心价;她望了一眼贺氏,只见她噤声缩在一旁不敢出声,似是在这里久受压迫,心中有畏。
“能少些吗?”林双玉试探性问。
孙氏厉声严拒:“不能,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
“小姐。”唐叔站在一旁忽然喊了一声。
他轻声道:“您对老夫人知晓甚微,此时还断不能确定这名夫人便是少爷的家母,不如我们先行回府,具体事宜等少爷回了再做打算。”
唐叔心中盘算着,他诚然又道:
“这位夫人住在此地,似乎也不会远行,等商议出了结果,我们再带钱来赎人,也为时不晚。”
闻声,林双玉还未答应。
贺氏缩在角落里听到了这番话,忽然异常激动,她撕扯着嗓子喊道:
“我是同章的母亲!我是的!
他是我的儿子,名字是我取的!
我天兴三年生下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她这样的激动陈词,看起来颇为吓人。
‘啪’。
孙氏抓住贺氏顺手扬了一巴掌,恶心地啐了一口:
“呸!”
“你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未曾婚嫁过,如今突然便有了一个二十岁的儿子,丢了儿子又要认回去。
不要脸!”
她一把将贺氏拉近,指着她的鼻子骂:“莫说是五千两,五万两也抵消不了你这贱人对我孙家的欺骗。
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
一生一世做牛做马吧!”
贺氏面色极致惊恐,身上不住地颤抖,似是马上要哭了出来。林双玉于心不忍,正要出手解救,唐叔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微微摇头。
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再三思索,忍下痛心,她抿了抿唇:
“我家管家说的倒也有理,我一时拿不出这些银子来,
初次登门,也确实不适宜立刻将人带走。”
“待我回去同夫君商议后,再做定夺。”
言闭,林双玉微微俯身,作势转身便要走,谁料一直在趴在门窗外的孙关听到这里,忽然乱了阵脚。
他心下着急,一个箭步冲进了屋里,伸手挡门拦住了去路:
“姑娘,先莫要急着走。”
言语急促,又吞吞吐吐:“不过是个婢子,你若是想赎,便赎去罢。”
“不成!”孙氏呵斥出声,她三步并两步走到孙关面前,伸手拧住他的胳膊,骂道:“你糊涂了,她走了,谁给你生孩子?”
孙关吃痛,龇牙咧嘴地赶紧求饶:“不是的,娘,不是。”
“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
事情似有转机,林双玉清眸明亮,连忙问出声:“有条件?”
海口敲诈,只怕是得不偿失,不如退而求其次。
从孙氏的双指下挣脱,孙关一边搓着胳膊,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珍儿不满地皱着眉头,打从心底极其反感这个地方,还有这些人。
孙关忽然厉声,对着她喝声:“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女人,我们家里花钱买的,有契书字据。
怎么,你们想把她带走,不想给钱?还不让人谈条件,想空手白白带走?”
他冷笑一声,不留情面的羞辱珍儿:
“要不要脸?”
珍儿恼羞成怒,她久居丞相府,贴身伺候小姐;虽是个丫鬟,却也处处受人尊重,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她正欲开口反驳,林双玉出声阻止了她,然后看着孙关,轻声问道:
“什么条件?”
闻言,孙关狡黠一笑,似是阴谋得逞。
他笑眯眯地说道:“也没什么条件。”
“不过是,你们把我的媳妇带走了,自然要再给我说个媳妇。”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双玉的脸。丝毫无所避讳,然后问:“这不过分吧?”
轻咳一声,唐叔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将林双玉护在身后:
“婚亲之事,讲的是双方情愿,这位公子提出的条件,确有些难度,不过也并非不可。”
他看出这地方不能久留,得尽早脱身。
唐叔言语飞快地与他周旋:“待我们回去与少爷商议后,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回去?”孙氏站在一旁听了半晌,忽又出声:“我看你们也不用回了。”
她一把抓住了珍儿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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