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将至。
第49章初识魏央
她做了一个梦。
梦回到她同魏央真正的第一次相识。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贺同章的案子刚结了案,她正是太后眼中一根欲除之而后快的刺。
贺同章无罪释放那天,西平下了很大雨。
听元木说,贺大人站在监廷司的大门外,闭眼朝天淋了许久的雨,那副此去何方与挺直的脊背,让元木记了很久。
白问月一边挑着谢欢差人新送来的首饰,一边淡淡地听着他的回话。
金玉碧环,样样皆是价值不菲的玉翠珠宝。
她选了一只极为精细的翠玉指环,对光戴上了左手的无名长指。
彼一时,
林双玉刚死在谢欢手上不久,孙关戴罪潜逃,贺同章释放出牢,太宜宫正值怒火朝天,无人敢进。
从香一路疾步跑回瑶华宫,瘦弱的身子喘的厉害,气尚还未顺畅,便急着同她说:
“娘娘,大事不好了。”
“四小姐去了太宜宫,惹了太后的盛怒,现下正受罚呢。”
她说的急切,称呼也忘了顾忌。
“来仪?”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人人皆知这一时太宜宫堪比炼狱,她送上门去做什么?
贺同章的案子,是白问月在圣前一手举荐其父白慕石审理的。
他行案严苛,逐步细审,太后满心欢喜地将案子交给了他,未曾想他还真把内情大白于天下。
贺同章拒不改供,太后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这件案子赶紧结束,她正要同白慕石交代,未曾想林双玉死了!
加上‘凶手’孙关一直下落不明,贺同章很快翻了供。
无罪出狱。
这起案子,发生的草率,结束的也草率,太后以为是喜从天降,却未料及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
如何不气。
白慕石为贺同章翻了案,这本源于他一向秉公执法,未有一处偏袒,性格如此。
话虽是这样讲,可太后难免还是会有不悦。
怪他办事不利。
然而,这份怨怪却不能直接撒在白慕石的身上。
毕竟她曾以为重申不过是再走一趟形势,私下未曾与白慕石通过气。
是以这才将怒气对准了他在宫中的这两个女儿。
贺同章出狱前,白问月还特意命从香到欢喜殿传话,嘱咐白来仪,称病也好,有伤也罢,这几日都莫要去太宜宫。
招惹是非。
结果从香后脚到了欢喜殿,白来仪前脚已经离宫,去给太后请安。
羊入虎口,还是自送上门。
太后正想着如何找上她们姐妹二人。
宫内皆是太后的人,想挑白来仪的错处还不简单。
不过是打翻了一杯茶盏,太后便要剁了她的手泄愤。
从香颤颤巍巍把事情讲完,只看她这副后怕到不行的模样,也能想象出太后是怎样的咄咄逼人,置人死地。
白问月凝着眉思索,心中隐隐担忧。
若只是剁手,尚还无事。
她只觉得,太后面前无人敢去说情,只怕白来仪这趟,难以活着走出太宜宫。
自白来仪进宫,谢欢尚未踏进过她的宫门,身无圣眷,又无圣恩,谁会去救她?
她心中左右掂量,虽同白来仪感情淡薄,可进宫前父亲叮嘱再三,又是姐妹一场,断不能漠然旁观,对此事置之不理。
长门宫墙,雨如急流瀑布。
白问月让元木回了长华殿去支会一声谢欢,知晓从香胆小怕事,见不得血腥,又将她安置在宫内等候。
之后随身带了两个婢女,便去了太宜宫。
其实她记忆里对魏央的面孔很模糊,只是不明白梦境里为何却如此清晰。
青石长阶,大雨滂沱。
她只身进了殿内,望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白来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黄的殿中,上座的太后悠然饮茶,似是在等她。
下座还有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她久居深宫,虽未曾见过魏央,却也知道能够自由出入太宜宫,此种境况还能同太后喝茶的男人,只有镇国将军府的那一位。
他淡淡地望着杯中的水,眼抬也未抬,仿佛对她与太后的唇枪舌剑视若无睹,置之未闻。
她总归是想救白来仪的,同太后几番轮理,后者似是终于肯松下口来,做了“退让”。
太后道:“看在月贵妃的面子上,哀家便饶了她一只手。”
“剁两根指头,在宫外跪着,此事便罢了吧。”
看了一眼瑟缩在地上的白来仪,白问月踌躇了半晌。
她目光坚毅,声音清冷:
“太后此话当真?”
嗤笑一声,太后轻蔑地撇了她一眼:“你当哀家是什么人?”
“掌朝野大权,自是一言九鼎!”
笑话,何来当真与否?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问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从宫人手中拿过匕首,未曾有丝毫的迟疑,手起刀落,两根青葱细指便滚落在了地上。
纤白的长指上,还戴着一只精美的翠玉戒环,那是谢欢今日刚送来的,她正瞧的欢喜。
这一刀直接将丧魂失魄的白来仪吓晕了过去。
血溅了四处,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紧咬着牙关,强忍疼痛,然后同太后道:“娘娘要的手指,剁了。”
“现在臣妾便去宫外跪着。”
那个一直垂目的黑衣男子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望着她,眸目里跃起一丝星火,稍瞬即逝。
太后满面讶异,万未想到白问月会不惜自断双指,来为她这个妹妹解困。
倒是一场感人肺腑的姐妹情深。
宫外是漂泊的急雨,她撑着身子自顾自向宫外走去,无人上前敢扶。
跪在了太宜宫的正门外,望着烫金的大字,表情淡然,似是不以为意。
白问月的心里,想的非常简单且理智,
谢欢是宠她的,定不会放任她不管。
可白来仪却不同,如果跪在这暴雨里的是她,只怕是到死,都不会有人可怜她一眼。
去重择轻,于是她便替她跪在了这雨中。
道理正是这样的道理。
可事事总无绝对。
风雨交加,妆发尽散。
血水交融流了满地,一片殷红刺目。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
左手被厚厚地包裹了一层,头晕目眩。
下人同她道:“白昭仪已经安然回了欢喜殿,似是受了惊,皇上自瑶华宫离去后,代娘娘去了一趟昭仪处。”
手上的痛感依然清晰,太医喊的尚算及时,夜里起的烧眼下已经退了大半,她扯了扯嘶哑的嗓子:
“我是如何回来的?”
宫人俯身,诚然回话:“是魏将军将娘娘抱回来的。”
闻声错愕。
倾盆大雨入注,谢欢并未像白问月想的那样,去太宜宫寻她。
他本正也为相权的事情筹谋,实在不宜在太后面前露太多面,引起猜疑。
是魏央。
他同太后喝完了茶,告退回府,迈出太宜宫时,望见了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白问月。
体力透支,仅靠着残存的意识强撑着身子,却跪的笔直,
引他微微侧目。
那名昭仪已经被太后差人送回了宫,眼下似是只剩这名贵妃尚还未脱‘苦海’。
听闻谢欢对她宠爱有加,
怎的,连来太宜宫求一句,都不敢吗。
漠然收回了视线,他本欲径直离去,无意理会这些。
可行过白问月的身边时,她恰巧倒在了他的脚下。
望着那张苍白无色的脸,顿了一下,魏央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宋书在身后撑着伞,似是觉得不妥。
“将军……”
淡淡瞧了一眼怀中的人,发湿贴面,苍白无色。
对宋书的话置若罔闻。
步伐稳健,身形坚毅地向瑶华宫走了去。
只是觉得她这副濒临死迹的模样,有几分可怜罢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抱着白问月的魏央,同从香错路未遇,后导致从香无因无果,溺死在了太宜宫的鱼池里。
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许是太过真实,在如瀑的雨中,她竟觉得魏央的怀抱,温暖的这样真实。
后来,
她未曾去谢过,也未曾去见过。两人再遇,那已经是白问月的处心积虑,和阴谋算计了。
带着一份愧疚与心悸,从梦中醒来。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无名与小指,
都在。
方才的一切,才是梦境。
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臂膀,鼻尖萦绕的是安心的檀香味。
魏央紧紧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睡相安然。
她试图挣扎了一下,臂力难逃,最终放弃。
缩了缩身子,小手攀附在他的胸前,微微退身昂首,顺着凸起的咽喉望见了他精致的下颌线。
再往上便是轻薄的丹唇,英挺的鼻翼,还有黑长的眼睫。
莫名心安。
魏央这样高大的形象,不知是何时在她心里已经这样根深蒂固了。
从监廷司回来的那个夜里,他同她说,让她放心依靠,会护她周全。
她未曾放在心上。
谢欢曾说深爱她,带她夺权算计,许她共赏江山,她为此亲身犯险无数,心底隐隐期盼着他的一丝怜惜与心疼。
可谢欢只会说,月儿,你很聪慧,旁人绝做不到你如此地步。
她笑着应和,承着他极高的称赞与嘉奖,却又希望,他能同她说一句,
这样很危险,你日后莫再如此了。
知晓这本不可能。
处在这样的境况,不涉身险境,如何拨云穿雾见明光。
于是她便习惯也学会了自我抚慰。
谢欢不是不愿说,只是不能。
过去了这样久,
她又同魏央神行奇异地走到了一起。
“我不会让你涉足任何的危险。”
她心底奢望了许久的话,他总是这样轻易就说出了口。
是因为他同谢欢完全不同的处境吗。
太后不过是想同她说几句话,言辞间或许会厉声些,以她的聪明才智,魏央也不是不晓得她会全身而退。
不过几句重话,太后本也未说什么,可他依然不愿让她多受一分苛责。
她重生再见谢欢,心底依然抱着一丝希冀,想要讨问可曾有过的半分真心。
这个寻无可寻,问无可问的答案,竟从魏央的身上得知。
这才明晓,
并非处境,而是谢欢从不曾爱过她一丝一点。
瞧着魏央熟睡地面容,又生欢喜。
吻了吻他的咽喉,拉起薄被,嗅着安神的檀香,又睡了过去。
也好。
第50章皇后有孕
贺同章需要五日方能醒来。
张太医尚才来了三日,宫中忽传喜讯,
——魏皇后怀了身孕。
魏氏宗族皆喜。
传讯来的宫人唾沫横飞,说的热泪盈眶,三言两句间,便有了呜咽之意。
从心底感叹这个孩子的来的,属实不易。
白问月不动声色地研墨,淡淡地听着。
早已知晓。
魏央拿笔练字,狼毫沾墨,飘逸横飞。
他下笔苍劲,撇捺皆如刀锋出鞘,利剑翻滚。
一副字写完,宫人也顿了声,抬笔收势,置下狼毫,这才冷峻出声:
“去魏府吧。”
魏府是除镇国将军府以外,魏氏最大也最紧要的一处府邸。
除却魏荣延这一脉,大半的直系魏家人都居行在这处府邸。
若说将军府是魏氏宗族的一根主骨,那魏府便是魏氏的心脉所在。
魏家世代忠良,魏央祖父辈分的人,早在魏荣延掌家时悉数战死在了沙场。
魏荣延这一脉,三代单传。
说是直系亲族,实则魏府眼下正掌家的,同镇国将军府除同姓魏之外,血缘着实寡淡。
话再说回来,
魏皇后出身自魏府,她既有孕,宫人自然也要去魏府里送话传喜。
只是这无论是权职、还是轻重,无疑都是要先来一趟将军府。
才能去魏府。
魏央漠然吩咐出声。
长乐宫的宫人抬起胳膊,用衣袖沾了沾湿润的眼角,清嗓正色,幽怨出声:
“回将军的话,奴才的话还未传完。”
魏央抬首,等待他的下文。
他无声叹了一口长气,语重心长,全然不见方才的喜意:“皇后诊孕尚无几日,碧福宫同欢喜殿的那位,也接连传出了孕讯。”
研墨的手停了下来,白问月转首,微微蹙眉,似是心有不解。
段听竹与……白来仪?
瞧见将军夫人的侧目,高成后知后觉,连忙噤声,缓了缓面色,眼含笑意又道:“皇后差奴才来府里传话,说白昭仪是夫人的妹妹,此事即为双喜,等过些日子,想宴请各位亲眷夫人,一同进宫道贺。”
“也省去三宫娘娘,逐个招待的功夫。”
他只顾着替皇后娘娘忧心,倒是忘了夫人这一层的亲系了。
该死,该死。
白问月凝着眉头,久思不解。
魏冉会有孕她本是知晓的。
十五岁进了宫,直接大典封后,她久居长乐宫,在圣前侍奉了六年,一直未曾得个一儿半女。
这也是太后的一块心病。
太后明里暗里让张之仲多次为她调理身子,虚补饮药。
听说她生来体弱,天性便是难一孕育,便是怀了孩子,也须得费上一番大功夫才能平安产下。
孕率微乎其微。
张之仲毕竟是太医院的院判,丹青妙手如华佗再世,悉心为魏冉调理了这么些年,终是没有白费功夫,见了成效。
皇后怀孕是她意料之中,可段听竹与白来仪双双有孕,是怎么回事?
哪里出了岔子?
白来仪尚且有因可寻,先前她不过暗中激了一把,这就勾起了她的好斗之心?
白王氏同她说了隐忍,莫要惹人瞩目,做那众矢之的。她沉寂了这样久,不过是让她切身感受一下深宫的落差,这就顺利怀了龙子。
谢欢沉迷美色?她有手段?
如此之顺,不但蹊跷,而且牵强。
总不会是这两人果如白来仪所说,早定终身,本是相爱吧。
比起白来仪,段听竹更让她百思莫解。
太后许是应同段升安置过,她如何能忍除却魏冉以外的人剩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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