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接着道:“身上有孝,是不能进宫的。但小舅当时十五岁,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不想再呆在宫里。没了小舅的约束,殿下在宫里能上房揭瓦。我与殿下一起玩过,小舅看我还算乖,就指派了一个武师傅到我家。二十七个月后,我进宫做伴读。小舅开始亲自教我。”
庭芳隐隐觉得话题沉重,想拐了弯,便问:“武师傅好不好玩?”
徐景昌笑道:“好玩,太好玩了,所以没仔细教。到了宫里,被小舅打的半死。我当时小不懂事儿,老是哭。”
庭芳噗的笑了。
徐景昌也跟着笑:“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啦。不过小舅收拾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小孩子么,总是贪玩的。被打的可惨了。”
庭芳笑问:“就一点也不恨小舅舅。”
徐景昌敛了笑:“京城勋贵,乃至皇族,细论起来都是亲戚。也不是谁都能叫他小舅舅,让他花心思照拂的。”
蜡烛的灯花爆了一下,徐景昌犹豫了很久,终是下定决心,对庭芳道:“四妹妹,我会比刘叔更严厉的教你,即便今日你受了惊吓,明日还会继续。耍性子的话,我不会手软。小舅舅曾拧到我脱臼,你可以试试。”
庭芳呆了一下。
“今天下午我细想了想。”徐景昌道,“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寻你谈。见你哭了的时候,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真没必要那么狠。现在你打京中那些不中用的纨绔,一挑三都没问题。然而,京中纨绔,跟你没关系了。”
庭芳的眼睛眯了眯。师兄想跟她说什么?
徐景昌道:“从你来大同的那一刻起,你回不到大家闺秀的日子。便是你想回,流言蜚语也不会让你回。我要再说一次,你家里人太过分。将来不必过于信任他们。”
庭芳点头。
徐景昌继续道:“当时的我,也没有退路。师兄长你几岁,有些话多唠叨几句。”徐景昌又沉默了好久,终于道,“殿下,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主人。”
徐景昌抿了抿嘴:“所有的伴读,都被他撵走了。当然,也有自己走的。”
“板子打在身上,比小舅舅打的疼的多。”
庭芳猛的抬头!
“皇子不会挨打。打伴读,或能激起皇子的怜悯,使之收敛。不是没有被打死的伴读,但殿下对我不错。”
庭芳的心脏猛的一抽。
“我不能回去,小舅舅告诉我:‘你这么小,太容易死了。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宫里,等你长大了再回去。杀一个大人,比杀一个孩子,要难的多’。”徐景昌道,“你问我会不会恨小舅舅,你说呢?”
“……”
“如果,我只能陪着殿下淘气,替殿下挨板子,跟普通的伴读有什么区别呢?凭什么能留下呢?殿下不会缺伴读。”徐景昌平静的道,“站在娘娘的立场,伴读可有可无。机关也好,算学也罢,便是没有太监会,教就行了。所以,为何我始终能留下?”
庭芳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四妹妹。”徐景昌道,“你只能让很多人离不开你,他们才会为你着想。”
庭芳道:“因为你能打么?”
徐景昌点头:“我的身手,至少能保证殿下遇袭的时候,撑到他骑上马跑掉。哪怕我死了,殿下能跑掉就好。”
“所以娘娘才会在殿下过分任性的时候教导他——那是你表弟,你不能这么欺负他。”徐景昌勾起嘴角,“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论理,我该称小舅舅为理国公或赵总兵的。”
庭芳心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徐景昌的脾气好到几乎没有,不到七岁,在宫廷里挣扎求生,脾气这种奢侈的东西,怎么可能有!
徐景昌轻轻吁了口气:“殿下分府后,我长大了,所以荒废了几年。你也看到了,小舅舅有多生气,见面就遭暴打。这两个月才找回点感觉。妹妹见笑了。”
庭芳整个人都木了,合着你不是进步快,而是在复习!
“天下将要大乱。”徐景昌道,“你都能跟祖父一起参详政事,此话无需我多说。乱世之中,你一个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史书你比我懂,我也不说了。”
“师兄是个无能的人,自己且护不住,更护不住身边的人。所以,我只希望你有点自保能力。哪怕京中真的动乱,一把弓一匹马,足以让你跑到大同,寻求小舅舅的庇护。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你不知何时回京,能学的日子太少了,别怪师兄下手狠。”
“今日之事,不可再犯。敌人不会抱着你哄,只会杀了你。或者说,仁慈的话,会杀了你。”
庭芳的历史,确实学的好,乱世佳人的下场,从来只有两种。第一种死,第二种还不如去死。深吸一口气,道:“嗯,我知道。”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对不起……”归根到底,都是他太弱了。
庭芳从头上摘下徐景昌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厚重的茧。以前只注意过他的脸,从没想过一个逗逼背后,全是无助。比起他,她的生活优渥太多。叶家的后院不算复杂,庭芳仗着穿越大杀四方。所以完全没办法想象一个年仅七岁的真孩子,如何在血雨腥风的宫廷里长到这么大——板子打在身上,比小舅舅打的疼——庭芳抓着徐景昌的手,眼泪一颗颗落。不愿提起的过去与屈辱,展现在她面前,只为了跟她解释为何要用心习武。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人,在对她好,纯粹的好。
弥足珍贵!
徐景昌又扬起笑容:“天晚了,我送妹妹回房。明日还要早起。”
“嗯。”庭芳也露出笑容,“师兄明日,切勿手下留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