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落,一霎之间,春、光、无限。
檐上的黑影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心跳蹦到了喉间,眸光一沉,一个念想突然闪过心头。
黑影缓缓地放下了黛瓦,无声无息地翻下了檐。轻按了下门,纹丝不动,想必里面是拴上了。黑影飞快地闪至窗边,匕首撬了撬,窗扇开了一个小口子。
楚拂刚将内裳穿好,忽然听见小窗发出一声“咯吱——”。
一条黑影飞快地从窗口掠入,听到异响的楚拂警惕转身,可黑影却比她快一步,匕首顶在了她的心口上。
“别动……”
纵使黑影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原本的嗓音,可楚拂还是认出了她。
“阿荷?!”
“闭嘴!”
楚拂惊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她,提醒道:“这里是临淮行宫!”
“那又如何?”阿荷怒然扯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巾,她双眸赤红,很是委屈,“在大陵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楚姐姐。”说着,阿荷用力将楚拂按在了墙壁上,“为何要把我扔了?”
楚拂看着阿荷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婢女,从何谈‘扔了’?”
阿荷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她哽咽道:“楚姐姐,跟我走,我们离开临淮,重新找个地方行医,好不好?”
“不好。”楚拂立即否决了她。
阿荷不解,“为何?”
“我要医好郡主的眼睛。”楚拂说得决然,她与燕缨拉过勾的,既然约定过,那她就不会毁诺。
阿荷摇头,“万一医不好呢?”
“没有万一。”楚拂很是坚定。
“楚姐姐,图什么呢?”阿荷不懂,哑声问道:“我若是没有寻来,楚姐姐是不是准备用‘安好,勿念’四个字把我打发了?”
楚拂不懂她到底在恼什么,冷声回道:“是又如何?”
阿荷微微抬起脸来,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而森寒,像是一只随时会咬住猎物喉咙不放的野狼,“楚姐姐,这是你逼我的。”
“你想做什么?”楚拂话音才落,阿荷的匕首便横在了她的喉咙前。
“你欠我的,我要拿回来!”阿荷欺身靠近楚拂,“你若敢喊一声,我立即割破你的喉咙!”
“呵。”楚拂怒极反笑,挺身贴上了冰凉的匕首锋刃,“我欠了你什么?你又想拿回什么?”
雪亮的锋刃上映出了楚拂肌肤上出现的一道血痕,阿荷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颤,慌然往后退了一步。
楚拂扣住了她握匕首的手,漠声道:“你想跟那些人一样,把我当成牵线木偶随意摆布?”
阿荷猛摇头,“不,不是这样!”
楚拂蓦地推开了她,极为厌恶地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她越是说得淡然,就越是扎得阿荷心痛如刀绞动。
她与她,终是要成为陌路人么?
阿荷捏紧匕首垂下了头去,身子不住颤抖着,分明数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喳!”莺莺扇了扇翅膀,缩在小竹篓里面探头紧紧盯着楚拂。
阿荷突然哂笑,冷冷地看向了莺莺,“我竟不知……楚姐姐还喜欢鸟儿……”
楚拂并没有应她,径直走到浴盆边,拿了干净外裳穿好,仿佛这房中并没有阿荷这个人,提起了小竹篓,走向了梳妆台。
阿荷的骨节咯咯作响,强压着心底翻涌的委屈,哑声道:“楚姐姐……我知错了……”
楚拂把小竹篓放在铜镜边,拿了梳子起来,把半湿的青丝梳顺后,绾起了一个髻儿,用一根银簪子簪住。
她双手提了提领口,并不能完全遮住喉咙上的细细血痕。微微侧目,她看见了阿荷脸上狰狞的寒意。
楚拂嘲然轻笑,于她而言,活着总是比死了艰难,阿荷再凶,她也半点不惧。
“莺莺,别怕。”楚拂屈指轻轻地刮了一下莺莺的喙,她温柔说完,提着小竹篓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楚拂!”阿荷蓦然出手,匕首割断一缕楚拂的鬓发,钉入了门扇之中,“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躲我一辈子么?”
楚拂轻描淡写地将断发往耳后一捋,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徐徐打开了门栓,将房门豁然打开——
“秦王、府卫何在?”
“在!”
火把照亮了整个庭院,火光映照在府卫的鳞甲上,随着燕缨一声令下,众府卫纷纷拔剑,杀气四起。
楚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郡主在哪里,便被最近的府卫扯到了身后。
“楚大夫!快躲这边!”绿澜焦急地挽住楚拂的手,又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楚拂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燕缨披着大氅站在不远处。
清冷的月光照在燕缨身上,瘦弱又面带病色的她挺直了腰杆,立在庭中。看不见又如何?她是个病秧子郡主又如何?她只知道,说话要算话,她若能践诺,她相信楚拂也会践诺。
两名府卫将楚拂与绿澜护在了身后,绿澜激动地道:“郡主,楚大夫安全了。”
燕缨循声侧耳,嘴角往上一翘,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拂儿,安心。”
咚咚!
楚拂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燕缨所言,不是胡话,她在用命在践诺,践诺她白日许她的“安然”。
傻……
楚拂只觉眼眶一烫,视线中的燕缨瞬间模糊了。
“拿下!”燕缨用力一喝,牵动了心脉,忍不住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楚拂,你会后悔的!”阿荷含泪怒喝一声,在府卫冲入房间的同时,她从窗口掠了出去,足尖往刺来的剑锋上一踏,借势翻上了屋檐,像是一颗暗夜流星,很快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追!”府卫长高声一呼,带着兄弟们朝着阿荷离去的方向搜去。
楚拂放下了小竹篓,急忙上前扶住了燕缨瑟瑟颤抖的身子,顺势探上了燕缨的脉搏。
脉息凌乱,忽弱忽强。
“我……不会……咳咳……食言……”燕缨突然瘫软在了楚拂怀中,她握住了楚拂的手,一边咳,一边道:“咳咳……我会……咳咳……护着……咳咳……你的……咳咳……”血沫自燕缨口中喷出,燕缨倏地几欲窒息,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楚拂的手,紧紧扣住,“咳咳……不许……食言……”
小郡主没有食言,楚拂又怎能食言?
“你若能把今夜熬过去……”楚拂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哽咽忍话,挣开了燕缨的手,转过了脸去,急声道:“速速把郡主抱回【春雨间】!”
“诺!”府卫领命,把小郡主抱了起来,朝着【春雨间】跑去。
燕缨紧紧握起了拳头,她死死咬紧牙关,强忍住喉咙间的痒痒,只要少咳一下,便能少咳一口血沫。
撑过去,撑过去就能听拂儿把剩下的话说完。
她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这章是被树夏小媳妇长评催出来的加更~
故事继续往下发展~燕缨的气场打开,还是很A的~所以,大家还是要站楚大夫攻咩?
PS:还是重修过的部分,大家可以重新看下,这样衔接会更顺畅
第13章不哭
行宫突然来了刺客,此事很快便惊动了秦王与秦王妃。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秦王与秦王妃此时根本顾不上,因为燕缨的性命,就像是燃到最后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
太医们再次被召集到了【春雨间】中,莫说是诊脉,单一个“望诊”,小郡主的面色已枯如槁木,只怕已是回天乏术。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秦王与秦王妃的问话,没有一人敢把真话说出来。
秦王与秦王妃心急如焚,紧紧盯着正在施针救治燕缨的楚拂。
燕缨强忍着咳意,嘴角还是溢出了血沫。她的领口敞开至心口,楚拂沿着经脉一路行针而下,忽地感觉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只见燕缨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生怕楚拂会突然不见了。
“你可以的,是不是?”楚拂的声音很轻,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哑涩。
“咳咳。”燕缨想对楚拂笑笑,嘴角才翘起来,便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会好的。
燕缨相信,楚拂却忽然有些不信了。
她忍住涌动的泪意,凝神继续给燕缨行针。最危险的头三日都过来了,这第四日,一定也能熬过去的。
分明白日还好好的,为何阿缨会突然病危了?
“红染,绿澜,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秦王实在是焦灼,他狠声质问一直伺候阿缨的两名婢女。
红染与绿澜骇然跪倒在地。
绿澜瑟声道:“回殿下,今日……”她生怕影响了楚拂救治燕缨,声音又刻意压低了些,“楚大夫回房沐浴更衣,去得久了些,红染便命我守着【春雨间】,她去催请楚大夫快些回来照看郡主。”说着,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红染,红染才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只怕脑子还嗡嗡的,哪里说得清楚?
“然后?”秦王妃急问道。
然后——
红染去了一阵也没回来。
小郡主有些不安起来,“绿儿?”
站在【春雨间】门口的绿澜快步走到床边,跪倒道:“郡主有何吩咐?”
“红儿去哪里了?”燕缨肃声问道。
绿澜如实道:“红染姐姐去请楚大夫了。”
燕缨舒眉笑道,“还算机灵。”顿了一下,她脸上的笑意一滞,“咦?红儿好像去了好久了。”
绿澜点头,“确实去了好久。”
这里离楚拂沐浴更衣的地方并不远,按脚程,红染不会拖延那么久还不回来。
“不对!”燕缨摸上了绿澜的手臂,扶着绿澜从床上站起,“快给我披上大氅。”
“诺!”绿澜哪里敢怠慢,她赶紧给燕缨穿好了大氅,又弯腰给燕缨把鞋子穿好。
“绿儿,走!”燕缨催促绿澜,“速速召集府卫,此事绝不寻常!”
绿澜意识到了郡主想要离开【春雨间】,她急声劝道:“不成!郡主,你可不能离开【春雨间】,万一……”
“就算撞上了这个‘万一’,也是我命中注定该折在今日,我离开也好,不离开也好,结果都一样,不是么?”燕缨说得坦荡,绿澜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诺。”绿澜哪里敢有异议?只能扶着燕缨踏出了【春雨间】。
行宫中巡逻的府卫瞧见病恹恹的小郡主居然走出了庭院,惊忙上前行礼,“参见郡主。”
“可有瞧见红染?”燕缨歪头问道。
府卫长摇头答道:“回郡主,并未见到。”说完,府卫长又加了一句,“末将等这就去寻。”说罢,挥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们点亮火把,“仔细搜查附近!”
“那边好像藏着个人!是红染?!”才搜了一段路,便有府卫发现了假山后的红染。
府卫长暗觉不妙,他上前瞧了一眼,便看见了红染颈上的血痕。他弯腰一探红染的鼻息,还有气,他猛地一掐红染的人中,红染瞬间痛醒。
“有刺客!”她下意识地大呼了一声。
府卫长急问道:“刺客在哪里?”
“那人好像是冲着楚大夫来的!”红染这句话说完,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小郡主燕缨,她惊骇无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燕缨跟前,“郡主,楚大夫吩咐过的,你得在【春雨间】好好养着……”
她不能有事。
燕缨面若寒霜,充耳不闻红染的劝说,倔声道:“随我去救拂儿!”似是知道这些人都会迟疑,燕缨咬牙沉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大燕云安郡主?”
众府卫纷纷低头,“末将们……记得。”
“那便听我的。”燕缨咳了两声,“悄然围住偏院,伺机行动,一定要保证拂儿安然。”
这是她许给楚拂的承诺。
“诺!”
府卫们凛声领命。
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再后来,便是【春雨间】当下的样子,小郡主命悬一线,楚拂正在尽力医治。
秦王终是明白为何秦王妃会央他查探楚拂是什么人?这样一个招惹刺客的人留在阿缨身边,他是一千个、一万个地不放心。如若今日拿不到那跑了的刺客,她定然还会再来。下一次,万一那刺客不慎伤了阿缨,如何是好?
偏生这个时候他还只能忍着,楚拂正在抢治阿缨,逐了楚拂,就等于是要了阿缨的命。
秦王妃一直都清楚,楚拂不是一般的江湖医女。刺客来得蹊跷,可潜入行宫之后,只伤了红染一人,足见这刺客并不想挑事。既然不想挑事,那便是可以谈谈的人。这世间之事,只要能谈,便可以求一个“相安无事”。况且,经此一事,临淮行宫的巡逻会增派人手,那刺客若想再混进来,只会更不容易。
此时秦王妃心里最疑惑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阿缨与楚拂只相识了四日,竟会冒着危险,镇定自若地指挥府卫救楚拂。秦王妃从未见过阿缨的这一面。
gu903();第二,即便是阿缨今夜受了凉,又因激动牵扯了心脉,也不至于突然痼疾恶化成这样。分明每日太医诊脉回报的,都是小郡主孱弱的身体开始有起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