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下回定当注意。”这秦王妃突然待她好,想必另有所求。
秦王妃微笑着睨了一眼阿荷,“是个机灵的丫头,是哪宫的?”
阿荷不急不慢地将腰牌解下,双手奉上,“回王妃,奴婢荷香一直在太医院当值。”
秦王妃没有去接腰牌,只扫了一眼,看清楚上面的小字后,戒心放下了七成,“去主簿那儿领赏吧。”
“谢王妃恩赏。”阿荷就算再不愿走,也知现在应当先退下。她将纸伞递给了楚拂,对着楚拂再拜了一下,双手高举,遮着顶上的落雨快步跑远了。
秦王妃待她跑远后,递个眼色给不远处的内侍与婢女。
几人领命往后退了十步,静候在竹径尽头。
秦王妃将手帕递到了楚拂掌心,在楚拂接下手帕的同时,牵住了楚拂的手,“楚大夫一直没有让我失望,想必这一回也不会让我失望。”眸光殷切,又不怒自威。
“王妃要民女做什么?”楚拂开门见山,总觉得掌心握住的并不是一块手帕那么简单。
秦王妃舒眉轻笑,“好生照顾阿缨便好。”
“好生照顾?”楚拂想知道,要到哪一份上?
秦王妃松开了手,慨声道:“阿缨沉疴多年,撑到今日实属不易,如若是天数如此,自然怪不得谁。”
点到即止,秦王妃却没有听见楚拂领命。
她静静地看着楚拂,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这世上没有谁是容易活着的,知道太多,其实并无益处。”
楚拂不是不懂帝家凶险,只是不明白一个沉疴多年的病秧郡主也会被人惦念上。
看楚拂眸光暗下,秦王妃知道楚拂是听懂了的。
“圣驾将至,我不能时时看顾阿缨,偌大的行宫,我能信的医者只有你一人。”秦王妃言辞恳切,容不得楚拂拒绝,“还请楚大夫莫要推辞。”
楚拂沉沉一叹,低颔道:“诺。”
秦王妃满意地点头轻笑,“得遇楚大夫,算是阿缨之幸,也算是我之幸。”
“民女愧不敢当。”楚拂再拜。
秦王妃再拍了拍楚拂的肩头,“【春雨间】里有个更衣小间,这几日,楚大夫不要再来回奔波了。”
“王……”楚拂恍然,这是要她寸步不离燕缨了!
“浴盆我也会命人搬来,热水只管吩咐绿澜去提。”秦王妃不会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方才那个叫荷香的丫头也算机灵,我也可以差来伺候你。”略微一顿,秦王妃声音严肃了起来,“我只求阿缨日日安好。”
如今真的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从了。
“诺。”楚拂只能再领命,却不想把阿荷牵扯进来,“民女是草民,自己照顾自己便好。”
“也好。”秦王妃莞尔点头,弯腰轻点了下莺莺探出小竹篓的脑袋,“有你在,莺莺果然好多了。”说完,不等楚拂回话,秦王妃便带着婢女内侍渐渐走远。
莺莺,还是缨缨?
楚拂哑然,恭送秦王妃走远后,她蹲了下去,怔怔地望着莺莺喃喃道:“往后……你要陪着我一起熬了……”
想到世子熟稔牵起燕缨的模样,一阵不由自主地酸涩泛上心头。
楚拂猛地摇了摇头,她定会好的,定能把不该生的这些歪念一个一个地挖了,回到初来大燕时的心如止水。
掌心的帕子余温尚在,楚拂轻叹,就当是为了秦王妃的浓浓亲恩,最后一回帮帮小郡主,护她这几日平安康健。
楚拂并不知此时世子萧子靖执伞站在竹径尽头,已经悄悄打量了她许久。
冷艳不可亲近,这楚大夫身上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疏离感。
所谓不一样,是她想的那种不一样么?
萧子靖正在思忖间,哪知楚拂提了小竹篓起来,竟往这边看了一眼,她反应过来时,已暴露在了楚拂的视线之中。
“楚大夫。”萧子靖含笑走了过来。
世子生得清秀,如若不知世子与小郡主的关系,楚拂对这样干净的少年郎兴许还有些好感。可如今,她只想避之远远的。
楚拂冷意骤生,不等萧子靖走近,便往后退了一步,“民女要快些回去照顾郡主,民女告退。”连行礼也很是敷衍地匆匆蹲了一半就走。
这楚大夫竟是个这样冷冰冰的姑娘。
萧子靖忍笑摇头,这几日想必她那表妹也吃了不少冷钉子。
这世间能让云安郡主真的吃钉子的人,是真的不多——难得撞上这一个,往后的日子想必会有很多好戏看。
“世子!”
她还没笑多久,随侍多年的小厮十三便出现在了竹径的另一头。
十三今年二十四岁,看上去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哥哥,从世子十四岁开始跟到了今日,足有十二年。
萧子靖的眉头紧锁,知道麻烦的事还是来了。
“她到了?”不等十三开口,萧子靖就先问道。
“回世子,到了,就在临淮城门下。”十三说得焦急,迟疑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都淋湿了,谁劝都不下马。”
“胡闹!”萧子靖轻斥一声,“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可是大事!走!随我去把她迎入行宫!”
“世子……”十三再次犹豫了,“这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吧,公主由陛下教训几回,就不敢这般……”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自家主子的眸光寒凉,突然像刀锋一样锐利。
“是小的多嘴了。”十三赶紧认错。
萧子靖没有多言,便匆匆带着十三朝着行宫外行去。
酥雨绵绵,在临淮城笼上了一层薄纱。
城中人望向城外,是远山青润,城外人望向城内,是烟柳迷眼。
谁都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这章是因为子卿菌长评的特别掉落~本来应该昨天掉落的~(因为做大扫除耽误了)
现在掉落也不迟~XD
嘤嘤怪:这章为何没有我?
鸢小凝:你赶紧想想怎么哄楚姑娘吧!XD
PS:古代很多小厮都是很小就跟着主子了,加几岁吧=。=
第31章云清
大燕天子子息单薄,膝下只剩下一子一女。长子早夭,当今的太子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个姐姐,名叫燕绣,是当今的云清公主。
太子资质平庸,却好在生了个机灵的广陵郡王。对天子而言,他驾崩之后只要太子守成,平稳将龙椅递到嫡孙手中,就算是最大的不负天心了。
至于云清公主燕绣,一直是天子的一块心病。
云清公主年岁已有二十四岁,迟迟没有择定驸马,这几年来,朝中官员明里暗里地给天子递折子,推荐的驸马人选已过百人,可没有一人是云清公主看中的。
天子也曾试过强令公主择定驸马,可云清公主竟在圣前撕了名单,拿了刀子顶在喉咙上,“如若父皇一定要儿选一人,那儿只有抗旨自戮当下!”
天子又怒又惊,却也只能作罢。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云清公主生母早亡,自小便由皇后一手抚养长大,所以比起皇后来,还是天子更亲近云清,也更懂云清一些。
云清公主青眼看中之人,是阳清公家的世子萧子靖——天子很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思,更想成全这一桩美事。
阳清公府在军中威望颇高,世家子弟当中,萧子靖又是最耀眼的那个,本来就该是驸马的第一人选。
奈何。
天子开口迟了一步,臣弟秦王家的小郡主才满周岁,阳清公便在朝堂之上央求天子指下这门表亲婚事。
君无戏言,不可朝令夕改。
朝臣们惋叹萧世子摊上这样个病秧子表妹的同时,有些老臣也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秦王多雅名,天下文人皆敬之,阳清公军中多威名,三军兵将皆敬之。这一文一武,珠帘合璧,若在天子家,那是大大的好事,若在亲王家,这可是大大的坏事。
自古臣强君弱,都没有什么好收场。
虽说天子与秦王面上是兄友弟恭,可两人到底有什么心思,有什么盘算,亦或是有什么暗中较量,各党朝臣心中各有思量。
小郡主沉疴多年,身子是愈发地病弱,看似婚事或许会因小郡主的突然离世休止,看似天子将有机会顺水推舟地成全了云清公主的心思,顺手把阳清公府的军中威望揽入掌中。
灞陵朝局平静无波,其实暗流涌动,唯一的变数皆在云安郡主燕缨一人身上。
云清公主迟迟不择定驸马,天子也避之不提驸马之事。尤其是秦王一家离开灞陵的这几日,只要萧世子在场,云清公主就必定在场,或抚琴,或烹茶,亦或是陪天子与世家子弟们一同品画鉴诗。
天子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这次临时起意驾幸临淮,也特别带了云清公主与萧子靖同行。
朝臣们都在暗暗猜测,兴许是临淮求医的小郡主快不成了,所以天子才会故意让云清公主与萧子靖突然走这般近。
酥雨随风飘上临淮城墙,打湿了爬在上面的绿藤,润了半墙碧色。
城门之外,跪了一地守将与宫婢,甲衣与宫裳都已被春雨润湿。
一名小内侍努力垫着脚尖,高擎着纸伞,给身前银鞍白马上的白衣劲装姑娘遮着纷落的雨丝。
劲装上绣着金丝飞鹤,即便是束着青丝的发带也镶着滴翠的美玉。她踩在马镫上的白色小靴湿了一半,垂落在鞍边的衣裳也湿了两个衣角——细看她的眉眼,端然秀美,甚至还带着一丝飒飒英气。
她就是当今的云清公主,燕绣。
云清公主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捏着金丝马鞭,挑眉望着临淮城门深处的青石长街,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踏踏!踏踏!踏踏!……”马蹄声踏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声音格外清脆。
萧子靖一骑当先,身后紧跟着十三赶着的马车,终是出现在了云清公主的视线之中。
“拿开。”
云清公主冷冷一喝,小内侍哪敢不听?只是足尖踮了太久,重心一下后移,只觉双足发麻,一时没有站稳便一下坐了下去。
水花飞溅,手中的伞也狠狠地砸在地上,伞骨瞬间折了三根。
小内侍慌了神,忍痛跪地求道:“奴婢没用,公主恕罪,饶奴婢一回吧!”
“本宫若是不饶呢?”云清公主冷声反问。
萧子靖已翻身下马,走到了公主马下,牵了马儿的辔头,“雨下大了,还是先进城吧,公主。”
云清公主轻笑一声,低头看她,一样地湿了衣裳,一样地失了仪容,“连夜就跑,你以为就算了?”
“请公主下马,乘车随臣先入行宫。”萧子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她伸出了手去,“账,可以容后再算。”
“也好。”云清公主牵了她的手,翻身下马,由萧子靖牵着走上了十三勒停的马车。
跪地的守将与宫婢们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起来吧。”萧子靖回头对着这些人淡淡说罢,转眸就瞧见云清公主掀着车帘,饶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萧子靖的声音沉了下去,也小了三分,“公主,都记臣的账上。”
“有你这句话就好!”云清公主漠然看向地上依旧跪着的人,扬声道,“看在世子求情的份上,都起来吧,随本宫一起入城。”
“诺。”众人起身。
萧子靖蹙眉轻叹,刚欲松手,哪知云清公主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样不好。”萧子靖摇头。
云清公主才不管那些礼数,“上还是不上?”
萧子靖看了一眼天色,虽说是清晨,再耽误下去,往来的百姓更多了,看见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烦。
当即不敢多想,便踏上了车厢,与云清公主一起坐了下来。
萧子靖匆匆吩咐,“十三,回行宫。”
“诺!”十三扬鞭,调转了马车,朝着临淮行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随行的宫婢与内侍们牵了公主与世子的马儿,紧跟在马车后面,终是踏入了临淮城。
守将们惊魂未定地相互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议论开来。
“咱们这临淮城,要热闹了。”
“瞧公主这样子,是非世子不可了。”
“嘘……天心难测。”
“只可怜了小郡主,萧世子这样的良人,也只有拱手让人了。”
“也不知小郡主现在的病如何了?”
“许家公子与揭榜的神秘医女都在行宫中,想必还能撑上一段日子吧。”
“也是可怜。”
“也是命……唉……”
“圣驾将至,兄弟们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免遭杀身之祸。”
这一提醒,诸将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各自回了当值的岗上,不敢再多言一句。
从临淮城门到行宫,还需走上一阵。
云清公主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她的小靴有意无意地蹭着萧子靖的足尖,笑问道:“坐得这般端直,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这里是临淮。”
萧子靖缩回了脚,肃声提醒,“不是灞陵。”
“那又如何?”云清公主忽然起身,蓦地跨坐在了萧子靖膝上,她热情地圈住了她的颈子,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撩着世子的后颈,“十年前本宫就说过,本宫看中的人,是跑不掉的。”她的眸光如火,嘴角噙着一抹妩媚笑意,“本宫有耐心继续等,瞧瞧本宫与云安那病秧子,谁的命更长?”
“十年前你推她下水还不够么?”萧子靖漠声问道。
云清公主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本宫只后悔……没给她再加一棍子……”分明是咬牙切齿,说得却是极慢。
如若燕缨早夭,她便不用等这些年。
“倘若你再伤她,你伤她多重,我便十倍还在我身上,就像十年前一样。”萧子靖眸光如刀,每个字都割在云清公主心里,啧啧生疼。
云清公主怎会忘记?
燕缨七岁时落水,险些一命呜呼。后来,萧世子也生了一场大病,也险些一命呜呼。
云清公主确实没有想到,萧子靖竟会为了这个表妹绝食多日。
“呵。”云清公主眼圈红了,她却笑得极为灿烂,“你这一招,是百试百灵。”
偏偏这萧世子心里就只有一个病秧子表妹,不论她用什么手段,一点都挤不进去世子的心。
萧子靖沉声回道:“公主谬赞。”
云清公主静静地看着世子的秀美脸庞,她欺近了她,声音哑涩,“那昨夜呢?你贪杯之后,可是把本宫当做了云安?”
萧子靖侧开了脸,没有看她,也是不敢看她的含泪双瞳。
gu903();昨夜那几盏酒,并不足以让她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