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不愿走的蠢人,那便由他去就是。
用过晚膳后,秦王妃还是不放心燕缨的身体,便带着两名婢女,撑伞往【春雨间】来了。
雨夜中的【春雨间】灯火通明,踏入庭院,抬眼望向石径尽头的小阁,濛濛雨幕之中,融融灯光暖暖地映入眼帘——这是行宫最宁静、也是最温暖的地方。
【春雨间】的房门紧闭,是楚拂特别吩咐绿澜关的。
燕缨已被楚拂小心扶回了床上小憩,被下放了四个暖壶,可燕缨还是阵阵发寒,蜷着身子轻颤着。
楚拂拧了拧帕子中的温水,温柔地熨上了燕缨冰凉的额头。
绿澜探了下盆中的水温,觉得凉了又给添了一勺热水。
燕缨眯着眼睛怔怔地看着楚拂,她关切的模样,燕缨是越看越心喜,不觉翘起了唇角。
“还不睡?”楚拂语气温和。
燕缨摇头,“想……多看看……你们……”
绿澜听得心惊,急道:“郡主一定会好的!”
“会……好的……”燕缨微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拂儿……我这会儿暖多了……你跟绿澜……去歇着吧……”
楚拂拿下了帕子,放在了水盆中。
她仿佛没有听见燕缨的话,对着绿澜道:“绿澜姑娘,郡主今夜离不得人伺候,你且下去歇会儿,寅时再来换我。”
“好。”绿澜点头,起身对着燕缨行了个礼。
她低头退到了小阁门前,刚把房门打开,便瞧见了站在门外的秦王妃。
秦王妃给她比了个手势,让她静静退下。
绿澜兀自心惊,默然行礼后退了下去,直到走到石径下,才终是缓过来些。她执伞侧脸看了看站在门外,却不进去的秦王妃,这宫中主子的心思她这一辈子都猜不明白。
或许,傻一点也好。
小阁的房门虚掩了一线,秦王妃透过这一线望向了里面。
隔着山水屏风,只能看见床前楚拂模糊的身影。
这还是楚拂头一回主动支开绿澜,燕缨缩起了身子,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
“别动。”楚拂按住了燕缨的肩头,“睡平了。”
燕缨蹙眉,“平着难受……”
“难受就对了。”楚拂起身将针囊铺开,拿了一盏烛台过来,放到了边上,见燕缨还在蜷着身子,“还要不要命的?”
燕缨乖乖躺平,喉咙就开始痒痒,突然又想猛烈地咳嗽。
她怕又咳血,便死死咬着牙,默不作声。
楚拂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只盖住了燕缨腹下。
她的余光瞥见了燕缨强忍咳意的样子,声音又柔了些,“忍不住就咳出来,今日不会见红的。”
“当……真?咳咳。”燕缨不想大晚上的咳血,又把母妃与父王给惊动了。
如今只有拂儿一人了,她不想爹娘呵责她。
“当真。”楚拂弯腰欺身靠近,手指捏上了燕缨领边的小盘扣,她神情一滞,似有迟疑,“郡主,民女唐突了。”
“还要……挨针么?”燕缨蠕了蠕唇,小声问道。
楚拂不敢与她对视,低声道:“许公子用针法压制了郡主的血脉逆行,我本以为能像上回一样,郡主静养数个时辰后,经脉便会恢复如常。”
“我……经脉坏了么?”燕缨满眼忧色。
楚拂摇头,徐徐道:“郡主体弱,只怕要养三日才能恢复如常……”
“原来……”燕缨笑意盈盈,并没有把话说完。
“捱这几针,可少受几日苦。”楚拂怕她想多了,便匆匆补了一句,动手将燕缨领口的扣子打开了。
“嘶!”
突然听见燕缨哑声痛嘶,楚拂看了看燕缨的脸色,又看了看燕缨颈上的通红针眼。
今日许曜之下针又狠又快,尤其是靠下的这几针。
“我会轻一点。”楚拂再柔声劝慰了一句,眼帘中出现了燕缨久违的小狐狸微笑。
她仔细思忖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
谁知燕缨竟悄悄地捏住了内裳的领口,缓缓地将内裳打开了,细声道:“拂儿……下手……再疼……我也能忍着……”
原先的小郡主双颊惨白,哪里有一丝血色?
可此时的小郡主满面红霞,莞尔含羞,竟透着一抹楚楚可怜的“媚”色。
楚拂暗思正心,她避开了燕缨灼灼的目光,低头拿了一支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眸光往小郡主心口上一看——雪白的肌肤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青紫的淤痕极为刺眼。
她本想看准穴位落针,绝无半点歪念。
今日燕缨突然咳血,是因为被人捶打了心口,受了重创!
此时此刻,楚拂神情一怔,捏着银针不知该刺,还是不该刺?有萧世子在场,竟还能让她受这样的重击?
这世上的薄情人,楚拂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偏世子这一人让她觉得太过凉薄。
燕缨被楚拂看得有些慌乱,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拂儿……”她并不知她血脉薄脆,捶打这几下,竟会这么快就出了淤青,让楚拂看了个清清楚楚。
“民女……落针了。”楚拂回过神来,凝神落下了第一针。
“嘶!”
燕缨忍痛倒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揪着领口,轻轻一颤。
楚拂悄然看在眼底,也暗暗地烙在了心间。
尚未过门,世子就可为了荣华富贵,巴不得她死。就算她能治好郡主,那郡主过门之后呢?莫说她现在还医不好燕缨,如若她能医好燕缨,也不是让世子那样的世家子弟随便糟践的!
站在门外的秦王妃无声沉叹,终是把房门虚掩的一线带上。
她转过身来,望着远处朦胧的行宫灯影,欣慰地淡淡笑了笑,心道:“楚拂,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她执伞往石径下走了几步,忽地驻足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春雨间】的飞檐。
藏匿在檐上的萧家影卫探出半个身子来,恭敬地对着秦王妃一拜。
秦王妃肃然对着影卫招了招手。
影卫从檐上飞下,跪在了秦王妃跟前。
秦王妃靠近了影卫,低声道:“楚拂可以不盯了。”
“诺。”影卫恭敬地领命。
秦王妃沉声道:“阿缨不喜欢做笼中鸟,你们几个退远些盯着便好。”说着,她又想到了一事,“再派两个去盯着云清,若有异动,立即报我。”
“诺。”
“下去吧。”
秦王妃挥袖示意影卫退下。
影卫再拜,足尖踏地掠起,飞上了檐角后,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就在母妃眼皮子底下暗戳戳的你侬我侬~
故事继续~甜甜甜,是肯定会有的。
第36章怀暖
【春雨间】外雨声稀疏,似是夜雨将停。
烛光暖暖地投落在青碧山水屏风上,用来灼针的蜡烛已烧短了些,楚拂行针完毕,收起了针囊,将床边的烛台与水盆都挪开了。
燕缨拢起身子,翻身侧卧,呆呆地望着楚拂的侧脸。
楚拂觉察了她投来的灼灼眸光,却不敢转眸与她四目交接,故作镇静地道:“夜深了。”
“嗯……”燕缨含笑答话,“该歇了。”
楚拂怔了一下,自忖是自己想多了,她匆匆对着燕缨一拜,“郡主早些歇着。”说完,便拿着针囊站了起来。
忽觉袖角一紧,楚拂不用看也知是被她捉了衣角。
楚拂皱眉,“舒服点就开始胡闹。”
“我怕……”燕缨水汪汪的眼睛静静看着楚拂,几缕鬓发被冷汗浸湿,此时粘在颊边,“拂儿……陪陪我……”手指不禁将袖角捏得更紧。
楚拂苦笑,那些拒绝的话哽在喉间,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眸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燕缨领口处隐现的淤青,楚拂喃喃道:“为何下那么重的手?”
“啊?”燕缨觉察楚拂的视线往下看去,连忙红着脸拉着被子裹住身子,哪里还敢扯着楚拂的衣角,“你都……瞧见了?”
“嗯。”楚拂真不是要轻薄她,可燕缨这羞涩的模样,反倒是让楚拂生出一丝“罪恶”感来。
恍然发现自己不该这样答话,好像更让人误会,楚拂沉声解释道:“淤青都出来了,刚好一个拳头大小。”说着,她捏起拳头比了一下。
燕缨心虚地缩了缩身子,“拂儿……咳咳……”
楚拂眸光温柔,“嗯?”
“我……别无选择……”燕缨觉得歉然,这样冒险,稍有不慎只怕要丢了性命。若是因这一局折了命,她也算是辜负了楚拂的精心照料。
楚拂欲言又止,绝路求生之事,她也做过的。
这“别无选择”四个字,大抵是燕缨最大的劫数吧。
“会养好的。”楚拂坐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燕缨的额头,“绝处……也当有生路……”她温声说完,微微一笑。
燕缨脉脉看她,窃笑道:“拂儿……笑起来……好看……”
楚拂惊觉自己似乎“放肆”了,她连忙敛了笑意,站了起来,“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尽管唤我。”
“拂儿……”燕缨等她说完,就含笑轻唤。
“嗯?”楚拂低头看她。
燕缨笑意更浓,“我……唤你了。”
她不舒服。
楚拂关切地仔细望着她的脸,虽然还是有些白,可颊上也算多了些血色。她弯腰再摸了摸燕缨的额头,也没有方才那么凉了。
“暖壶……不烫了……”燕缨脚丫子蹬了瞪脚边的暖壶,将暖壶从被下推了出来。
楚拂将暖壶拿起,果然凉了。
“我去换碳。”
“拂儿……”
燕缨又揪住了楚拂的衣角,“碳怎么都会凉的。”
所以——
燕缨没有说后面的话,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楚拂,如若可以抱着她睡,她会安心许多。
“民女……”
“就今晚,我怕。”
燕缨的语气多了一丝哀求,“你就把我当莺莺……”
“怎能一样?”楚拂摇头。
燕缨轻咳了两声,楚拂忍下了话,轻轻地拍了两下燕缨的手背。
燕缨惑然,“拂儿?”
“放手。”楚拂语气有点冷,燕缨只好缩回手来。
她看着楚拂把被下的其他三个暖壶全部拿了出来,放到了一旁,又看着楚拂走到了门边,把木栓栓上了。
燕缨不敢多问。
最后楚拂走了回来,蓦地扯开了自己的外裳衣带。
燕缨愕然,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把外裳除下,坐到了床边。
“民女,僭越了。”楚拂说完,除了鞋袜,掀起被子躺了下去。
燕缨脑海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楚拂给拥入了怀中。
温暖,也温柔。
燕缨哑然失笑,心满意足地往楚拂颈窝里蹭了蹭,“拂儿……真好……”
她只是病家。
楚拂心湖涟漪丛生,她强命自己莫要多想,只是心疼她,只想她能安心地睡上一觉。
经脉已疏,血脉渐畅。
今夜静养一夜,明日定能恢复七成。
她只是医者。
今夜所为,也算是医者在医治病家,抱这一下,算不得轻薄。
曾经,她远渡西海,在商船上也曾救过一个险些失温的小姑娘。就抱抱罢了,就暖一夜,待郡主好些,她便还是小郡主,她也还是江湖医女。
她只是……只是……心疼缨缨。
楚拂给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可只有最后这一个,她知道是真的。
她左右不了小郡主的婚事,她却能多给她些温暖。
她左右不了燕缨的命数,却能让她少受一些罪。
“缨缨。”
楚拂不觉双臂拥紧,在心头悄然唤了她一声。莺莺尚有恢复的那一日,可缨缨即便是恢复了,也只能困在一个牢笼之中。
天高地阔,她如何飞得出去?
许是贴得太近了,燕缨能清楚地听见楚拂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比她的还要强烈。
燕缨蜷起了身子,想贴上楚拂的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入睡。
楚拂觉察了小郡主的异动,肃声道:“睡直了。”
“啊?”燕缨没有得逞,有些小失落。
楚拂的手掌覆上燕缨的腰杆,顺势而下,在她弓着的腰杆上轻拍了一下,“别总蜷着,得让血脉畅行起来,才不会觉得冷。”说话间,她的手掌微微用力一压,燕缨顺势挺直了腰杆,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了楚拂身上。
心跳蓦地乱了。
不仅仅是她的,还有楚拂的。
燕缨睁着明媚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的脸,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霎之间。
楚拂自忖自己似乎是“轻薄”了她,想要往后挪一挪,这才发现燕缨的手已搭在了她的腰杆上。
此时哪还有半点寒意?
不论是楚拂,还是燕缨,这会儿全身都烧得厉害。
楚拂别过了脸去,歉声道:“民女不是故意轻薄郡主……方才所言……只是……”
许是身子暖透了,燕缨的气息也别方才稳了许多,讲话也流畅了些。她通红着脸,悠然问道:“女子还能轻薄女子么?”
楚拂迟疑了一下,只觉自己有些“此地无银”。
“若真能的话……”燕缨的声音越说越酥,几乎是在耳侧低语,“如何……算轻薄?”
楚拂绷紧了身子,她轻咳两声,“郡主,该歇了。”
“哦……”燕缨意味深长地应了声。
楚拂总觉得这只小狐狸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本想瞥一眼她可是又在“坏”笑,哪知低头一看,余光中映入的却是燕缨半敞的领口。
楚拂端正了脑袋,移开目光,平直地望着帐帘上的绣样儿——并蒂莲花,出水交缠。
明明是幅再正常不过的绣图,此时落入楚拂眼底,她脑海一霎而过的念头,瞬间让她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拂儿在看什么?”燕缨循着她的目光瞧去,这并蒂莲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楚拂合上双眸,故作淡定地回答:“睡觉。”
燕缨唇角轻轻地往上一翘,身子往上挪了挪。
楚拂不敢睁眼瞧她又想做什么,只沉声提醒,“今夜若不好好休养,以后每日都要挨针的。”
“拂儿刺我……再疼我也……”燕缨小声说完,额头蓦地抵上了楚拂的额头,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不怕……”
仅仅是不怕挨针么?
楚拂的心乱了,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燕缨的呼吸像是撩动心弦的小猫儿爪子,对楚拂而言,是别样的诱惑。
她终是忍不住眯眼偷瞧了瞧——
燕缨是真的乖乖合眼睡了,可额头相抵,这样的亲密却是楚拂这一世不曾有过的。
gu903();她悄然沿着燕缨小巧的鼻梁往下瞧去,唇色温润,终是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