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刘明来了秀明殿,在佛堂门外低头轻唤一声。
秦王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温声道:“阿瑾,下午你陪着阿缨,命人把厢房整理一下,阿缨住这儿实在是委屈了。”
“嗯。”萧瑾知道秦王是准备去做事了,“殿下有事要忙?”
秦王点头,“麻风一事,不可大意。所以今日还得与刘明一起外出清查村落,傍晚我便回来。”说着,他看向了燕缨,“阿缨要好好的,等父王回来,傍晚陪你一起放纸鸢。”
“好……”燕缨高兴地点头。
萧瑾却隐隐不安,“阿远。”
“办完这个差事,朝廷之事我就不管了。”秦王说着,拍了拍萧瑾的手背,“晚上与你商量件事,等我回来。”
“嗯,事事小心。”萧瑾还是依了他。
秦王安心地看看妻女,起身走到了门口,对着刘明递了一个眼色,“路上详谈,走吧。”
“诺。”刘明跟着秦王渐渐走远。
燕缨发觉母妃似是有心事,“母妃……你这是……”
萧瑾回头定定看着燕缨,轻抚燕缨的头发,“阿缨,母妃先去给你收拾干净房间。”说完,她看向了绿澜,“绿澜,好好伺候郡主。”
“诺。”绿澜点头。
这些谜团,萧瑾是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的。
秦王与刘明一路沉默,走到宫门前,刚牵过两匹马儿,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王回头一看,原是萧世子来了。
萧子靖恭敬地对着秦王一拜,昨夜发生之事,在行宫已经不是秘密了。
“姑父……”
“还是称我殿下吧。”
秦王冷睨了她一眼,翻身上马,“刘明,走。”
“诺。”刘明也上了马儿。
萧子靖牵过马来,翻身上马,对着秦王道:“殿下,清查之事,带我一个吧。”她神情恳切,语气虽然偏软,可好歹终于肯主动做点什么实在事了。
“那便走吧,驾!”秦王策马前行。
刘明大手一挥,候在宫门前的十余名府卫也翻身上马,紧跟着秦王穿过临淮长街,飞驰出了临淮城门。
秦王扬鞭策马,沿着河流飞驰了片刻,忽地捂住了心口,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不由得勒停了马儿,弓着腰半伏在马背上,继续咳嗽。
刘明示意府卫远处戒备,“别让任何人靠近!五十步外戍卫。”
“诺!”府卫们听令行事。
萧子靖策马靠近秦王,尚未开口,便被秦王猝然揪住了衣襟,她这才发现,秦王唇上已沾染上了血沫。
“殿下……”
“你该长大了!本王等不了你几日了!”
秦王说着,松开了她的衣襟,狠狠地在她心口捶了一拳,“男儿当顶天立地,你姓萧,他日阿瑾与阿缨,只能靠你护佑了!”
萧子靖愕然,“姑父……”
“叫殿下!”秦王最讨厌她这样软弱的表情,“挺直腰杆!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儿!”
“这是……这是怎么了?”萧子靖心口生疼,不明白秦王话中的意思。
刘明翻身下马,跑到了秦王马侧,匆匆拿了针囊出来,拔出银针,在秦王手臂上接连刺了好几下,又仔细地看了看秦王的面色,叹声道:“殿下,切勿大喜大悲,否则……”
“刘明,他也一样,是不是?”秦王缓了几口气,沉声问道。
刘明点头,声音哑涩,“嗯。”
“他活不了就好。”秦王语气悲凉,转眸认真地盯着萧子靖,“你可还记得昨日下午,你曾在河边的水草上发现了一些粉末?”
萧子靖点头,“记得。”
“我让刘明带了一些回去……”秦王自嘲地笑了笑,“哪知我昨晚在秀明殿饮茶时,也瞧见了那种粉末,就沾在饮茶用的玉盏边沿。”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所以说,麻风或许只是个幌子,他只想我死。”
“为何明知有毒,你还要喝呢?”萧子靖忧声问道,“你若有事,缨妹妹跟姑姑怎么办?”
“呵,我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懂,看来是懂的,只是怕去承担而已。”秦王终于觉得有些欣慰,他望着河水淙淙东流,“我若不喝,昨夜那些人怎么会原形毕露?我错就错在,不该存了侥幸之心,以为只饮一小口不会有事,刘明的医术应当可以把我医好。”
刘明听来惭愧,拱手对着秦王一拜,“下官汗颜,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兴许可以……可以寻到此毒的解药呢?”
齐轩一直想让他死,怎会留这药的解药?况且,齐轩已死,就算有解药,这世上也无人知晓药方是什么了。
“我若不死,他一世难安,什么丹书铁券都保不住阿瑾与阿缨。”秦王悲声说完,正色道:“可他不死,我也难安,所以,黄泉路上我们兄弟两个一起走,见了先帝,再让先帝还我一个公道吧。”微微一顿,秦王继续哑声道,“不走这一步,他日后清算,朝廷会死更多的人,刘明你昨夜帮我下毒,这份恩情,我会让阿瑾日后帮我还你。”
刘明黯然低头,沉默不言。
说到底,不过自保二字,为臣的“忠义”二字,他终究是违背了。
萧子靖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子突然病倒,原来与秦王一样,是中了毒。
“阿靖,昨夜我收到那折密报时,我知道多半是有人设局于你。”秦王忽然唤她,将她从震惊中拉回了神,“可我必须借此事拆了你与阿缨的婚约。”
萧子靖惊愕无比,“为何?!”
“你娶阿缨,后患无穷,你明白的。”秦王肃声道。
萧子靖眉心一蹙,她知道秦王说的是实话。
就算表妹可以康复,就算表妹可以顺利嫁给她,可云清公主一日不死心,便一日会找她或表妹的麻烦。
无穷无尽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最重要一点,我知道你并不喜欢阿缨。”秦王再一句戳破了她的心虚处,“咳咳,我的阿缨该被人捧在掌心宠爱,不该被人当成挡箭牌,无辜受人欺负。”
“我……”萧子靖心头一酸,满心愧疚。
“你被阿瑾与阿缨保护了那么多年,没想过为她们做点什么?”秦王并不想听她道歉,他重重地拍了拍萧子靖的肩头,“阿瑾为她的兄长已经牺牲过一回了,你是阿缨的表哥,你早不是孩子了。”
萧子靖哽咽问道:“姑父要我做什么?”
“麻风一事,只怕是刚刚开始。”秦王回想齐轩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惴惴不安,总觉得药粉在河边出现,并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回到行宫门口,你佯作与我闹翻,以后别再亲近阿缨。”秦王徐徐说着,手指捏住了萧子靖的肩头,“回灞陵后,你向皇后求娶云清。”
萧子靖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猛烈地摇头,“姑父,不成的!”
“云清变成今日这样,你也逃不了干系!”秦王的手指用力一捏,他必须让萧子靖觉得疼,才会把话都听明白,“日后你好生待她,阳清公府荣耀得保,阿瑾与阿缨远在临淮,也能活得安心。我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她,你都必须做这件事!”
萧子靖有苦难言,“姑父,你不知道,其实我……”她看了一眼刘明,只恨此时还有一个刘明在旁,她不能把她的秘密告诉秦王。
“你还在迟疑什么?”秦王面色一沉,突然冷声问道。
萧子靖苦涩难言,“姑父……我只怕终有一日,还是会让你失望的。”
秦王已经开始失望了,“萧铮那般骄傲的少年,怎会生出你这样窝囊的孩子?”
“我……”
“弑君之罪,可诛九族。”秦王压低了声音提醒,苍凉地笑了笑,“我无路可退,你也无路可选了,萧世子。”
萧子靖沉沉长叹,她抬手覆上秦王捏住她肩头的手,哑声道:“姑父,这担子,我扛。”
欺君大罪是死罪,弑君之罪也是死罪。
横竖都要下地狱,“死”——忽然也没那么可怕了。
秦王释然舒了一口气,他松开了萧子靖的肩头,“我若还有一口气在,我也会护你周全。”他坦然笑了笑,“可是,倘若这口气哪天我吊不住了,你得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坚强,知道么?”
萧子靖重重点头,“嗯!”
“踏踏!踏踏!踏踏……”
忽地,远处驰来一骑府卫,在五十步外被其他府卫拦了下来。
只见那府卫满头大汗,扯着嗓子高声呼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继续~看看世子能不能扛起来了?
麻风疫症肯定会扩大,这卷算是拂儿正式找到仁心的一卷,慢慢看哦~
这些小C昨天长评催的加更章~小可爱们,明天见~
第74章请医
秦王皱眉,示意这府卫近身细说,“何事?”
府卫翻身下马,跑近秦王后,抱拳惊魂未定地哑声道:“陛下……出事了!”
萧子靖大惊失色。
秦王匆匆地看了一眼刘明,刘明虽没有说话,可他显然也是惊讶的。
这毒没有行针压制,竟发作如此之快。
甚至,刘明更担心秦王还没有做完想做之事,这毒就猝不及防地发作了。
“回宫!”秦王没有迟疑,勒马回头,一夹马腹,策马朝着临淮城驰去——
天子若是在行宫突然驾崩,这是何等大事,若不妥当处置,更有大祸发生。
昨夜秦王与天子曾经起过冲突,在天子寝宫伏地哀哭的官员们,心中各有所思。可有一点,是众人都懂的——局势未明,切勿轻举妄动。
云清公主昨夜捱了巴掌,在芳华殿气恼了大半夜,后来听见殿外宫卫异动,便知事情并不寻常。
她听闻天子气恼昏厥后,便匆匆赶来了寝宫侍候父皇。好不容易看见父皇醒了,只见父皇双目通红地死死瞪着龙帐上的金丝龙纹,喉咙沙哑地含糊道了好几个“朕”,突然就翻了个白眼,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昏厥了过去。
云清公主仗着天子宠爱,在宫中一直我行我素,如今天子突然病危,让她如何不慌,如何不乱?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清公主含泪质问贴身伺候的总管公公。
总管公公瑟瑟发抖,“昨夜……昨夜……”他猛给一旁的宫卫长递眼色,不知该如何说?
“说!”云清公主一声厉喝。
宫卫长迟疑片刻,抱拳道:“昨晚秦王殿下执行先皇遗诏,清君侧。”
“是他把父皇气成这样的……”云清公主突然咬牙道。
宫卫长摇头,“不!公主,并非如此,昨晚秦王殿下并没有伤及陛下,陛下是因为知道……逆贼齐轩妻儿逃匿,突然气急才晕倒的。”
“父皇身子向来康健,怎的突然就气急晕倒了?”云清公主心中有千万个不信,“说,你们还有什么瞒了本宫?!”
总管公公瑟瑟发抖,他昨夜也是奉过酒的。若是那酒有问题,他岂不是……沾了毒杀天子的大罪?!
这事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张口接话。
宫卫长瞧见总管公公脸色铁青,知道他在猜疑昨夜的酒。可昨夜秦王行事分明坦坦荡荡,如若酒中有毒,秦王饮下,必然今日也会出事。
没有谁会傻到一起喝毒酒的。
“说啊!”云清公主恶狠狠地再喝一声。
总管公公与宫卫长双双跪倒在地,却不发一言。
云清公主揉了揉泪眼,凄声道:“父皇才是天子,你们都是父皇的臣子,你们怎么可以不站在父皇这边?”略微一顿,云清公主狠声威胁,“本宫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今日不说,若是他日本宫查出来,你们一个两个的脑袋,本宫都要摘了!”
“公主息怒!”众人齐拜。
“你们……你们别忘记了,本宫的皇兄是太子!”云清公主再次厉喝,“他才是未来大燕之主,你们究竟在怕什么?是谁人害了父皇,你们说啊!”
“请公主息怒。”众人再拜。
云清公主又怒又悲,她颤声道:“你们等着!等着我让皇兄彻查此案!凡有干系者,从重处罚!”
众人恭敬地再拜了一回,哀哭声又大了起来。
云清公主又恨又难过,低头看了一眼天子,哀声轻唤:“父皇……你醒醒……醒醒啊……”她摇了摇天子的手臂,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该施针的施针,该用药的用药!父皇万万不能有事!”
太医们领命跪地上前,探了探天子鼻息,又摸了摸天子的脉息,只能重重地对着云清公主叩头一拜。
“臣等……无能。”
“无能?信不信本宫马上摘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瑟瑟发抖,重重叩头,“公主饶命。”
“废物!都是废物!”云清公主绝望大喝,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扬声道:“来人!速速传楚拂来给父皇医治!”
“诺!”寝殿之外,内侍领命退下。
与此同时,楚拂与两名宫卫匆匆地回到了临淮行宫。
三人快步走入秀明殿,两名宫卫不敢擅入郡主居所,便静候在了佛堂之外。
楚拂一步踏入佛堂,神色慌张,“殿……”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秦王的身影。
绿澜大惊,“楚大夫,怎么了?”
燕缨隔着屏风问道:“拂儿?”
“殿下去哪里了?”楚拂来不及解释太多,事关人命,必须尽快把临淮郊外之事告知秦王。
燕缨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绿澜如实答道:“殿下与刘左院判出宫继续清查临淮村落去了。”
楚拂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此事秦王很快便能知道。
燕缨扯了扯绿澜的衣袖,示意绿澜将她扶起来,继续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临淮……”楚拂突然忍住了话,细思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只怕要出大事了。”
能让拂儿如此紧张,事情定是很严重了。
燕缨由绿澜搀着,绕过屏风走了过来,“拂儿别急……慢慢说……”
“你乖乖歇着可好?”楚拂就知道,把事情告诉她,她定不会安心养着。说话间,她上前扶住了燕缨,催促道:“快些回去躺着。”
燕缨这才发现,楚拂额上满是细汗,料想这一路上走得太匆忙。
“绿澜,给拂儿倒杯热茶。”燕缨转头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