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Bar的生意挺火热，乔郁时不时还得出去接替给散座雅座上酒的活儿。

女人并没找到机会跟他说上两句，转而和一直在吧台里的阿K聊了聊。

“今天你们看起来很忙。”

“有一点……味道还满意么。”

“不错……他叫什么名字，方便告诉我么。”

阿K先愣了愣，很快意识到女人在说他带的“徒弟”：“……他叫乔郁，好像是大学生。”

“看得出来，很年轻。”女人意味不明地说着，又抿了一小口酒，再放下杯子，“谢谢。”

她伸出手买单，阿K瞄了眼桌上的玻璃杯，精心调制的酒还剩大半杯。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他这么想着，仍然微笑着朝女人说“欢迎再来”。

这些乔郁压根就没注意到。

他无论是在洗杯子、擦桌子，还是在给客人点单，脑子都是998的脸。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他长期为维持生计而锻炼出来的自制力忽然宕机，心里想什么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越去回想昨晚的事，越能察觉到其中隐约的不对劲儿。

就好比，向影会爱上自己的AI，他更多是惊讶于向影那么冷感的人原来也会爱上别人……而不是人类居然真的能爱上AI。

晚上十一点，店里虽然还在忙着，店长倒是挺体谅乔郁得赶末班车，没让他留下加班。

他换下制服，草草跟店长打了声招呼后便从后垂着头从后门离开。他在包里翻找着耳机，难得地想听听歌——他的生活表面上并不变化，实际上独自呆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已经习惯998在身边吵来吵去了。

乔郁一边走，一边解开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他抬起头刚将一个耳机塞进右耳里时，蓦地看见巷子口站着人。

998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正在等他。

第70章他们的认知差（上）

路过的车灯照亮998的侧脸，又很快黯淡下去。

“原诀”，他记得视频里的男人这么叫998。如果这就是他的名字，那不得不说这名字和橘子头很相称。

刚刚拿出来的耳机又被揉成团，重新塞回了包里。乔郁走到他身边，语气反常的温柔：“……怎么还是过来了。”

998直起腰，跟上他的步伐，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晚上不安全。”

“不用特地来接我，要接在家附近的电车站等就好了。”

“谁、谁特地来接你啊……”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今天的电视不好看，我没有事情做。”哪怕998心情明摆着不好，他依然那么傲娇，差点把乔郁逗得笑出声，“顺便看看你下班了没有而已！”

“噗……”

“只是这样而已！！！”

原本有些阴沉的心情，就在三言两语里晴了。

乔郁伸了个懒腰，手自然而然地搭上998的肩头，又说：“就算是顺便的，我也很谢谢……不过真的在电车站等就行了。”

“知道了！下次不会来了！”

“对了我有话想问你来着，”乔郁转而道，“你是不是……曾经有名字？”

998回答得很快，表情也没什么异常：“没有。”

“那……”乔郁稍稍顿了顿，思考着怎么问才好，“就是AI，刚生产出来的时候，不都会有测试么。”

“嗯啊。”

“你有过吗？”

“应该有过，”998道，“但测试的时候不算正式运行。”

“……所以你不记得测试的事？”

“我的记忆是从有你开始的。”

998这话大概只具有字面意思，可乔郁却差点把这听成表白。

他蓦地缩回手，局促地插回自己口袋里。他佯装若无其事地看了看998，对方也表现得很平常，似乎在说明他想一时间想岔了。

生厂商们还真是不留余力地满足人类的私欲——即便只是AI，人类也会有占有欲。二手的东西总显得不够好，这点在AI上体现得更彻底；如果曾被别人用过，他们一定会按下“Reset”，确保客人打开时，得到的是一张原始的画作，而不是被上一个主人涂改过的。

998没有“Reset”，仿佛意味着他只会有乔郁一个主人。

如果再将“主人”这称谓省略掉……这跟宣誓爱情根本没差别。

在凉爽的夜风里，乔郁的脸微微发热，为自己联想到的这些事儿感到羞耻又苦恼。

蓦地，998主动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想起一些事……”乔郁搪塞着，换了个话题道，“你刚来家里的时候我取的名字你都不喜欢……当然我知道998这名字你也不喜欢，那我要是现在再给你重新起一个，你接受吗。”

“要看好不好听。”998果断道，“你起名字真的很难听！”

“……那算了，你就叫998吧。”

“998也难听！！”

“反对无效。”乔郁采取了他一贯的做法，立刻转移话题，免得这事一直无意义地“讨论”下去，“你坐电车过来的吗？”

998在这方面相当好骗：“是啊。”

“用你的AI认证吗？”

“不是，你的ID卡。”

“……你有认证你用我ID干什么。”

“要你管！”

虽然998并没明说，可半分钟后乔郁还是迟钝地读懂了他的意思：“你很希望和人类一样，是吗？”

“……”

998居然语塞了。

乔郁正惊讶着，他的橘子头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是又怎么了！你在看不起AI吗！AI能做到的事情人类也做不到！没什么事情是AI理解不了的！！”

后半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和他们现在在讨论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关联。

乔郁一边刷ID过闸机，一边斜眼看他。

他只是下意识看看橘子头而已，该死的“S1G4第一次开机测试”画面又冒了出来。

他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没这么说，你别自己乱脑补什么再来跟我吵架啊。”

“你就有这么说过！你昨天……哼！”998话说到一半，满脸恼怒地住了嘴。

“昨天……哦哦，我想起来了。”乔郁后知后觉，“那我说的是实话，向影找我讨论……讨论他恋爱的问题，肯定不会想有AI在旁边听着……再说了你本来就理解不了，你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情吗？”

橘子头更生气了：“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你说说看。”

“……”

“没话说了吧。”

“那你知道吗？你说给我听？”998道，“你昨晚还不是说不清楚！”

“人类是有羞耻心的，我不是不知道，我是觉得这些事摆在嘴上说很尴尬！”

“你强词夺理！”

“我还觉得你无理取闹呢！”乔郁说，“……你该不会因为这事儿生闷气到现在吧？难怪我觉得你一整天都怪怪的。”

“……”

他们站在月台上，电车刚刚好进来，在他们面前停稳开门。

乔郁下意识往车门走，谁知刚走出去两步就发现橘子头并没跟上他的步子。他匆忙转身，然后便看见抿着嘴又生气又委屈的橘子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连忙去拽：“……等下车又走了！”

但他怎么可能拽得动体重105KG的橘子头！

橘子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

“我错了我错了行吧！我真错了！昨天是我一时说话没过脑子！走吧回家了，乖！”

然后橘子头才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他高贵的腿：“我勉强接受你的道歉。”

“……那您可真是宽宏大量。”乔郁翻了个白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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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他们的认知差（下）

乔郁难得地做了个梦。

做梦并不难得，难得的是他醒来后还记得梦的内容——因为他是被梦里的情节给惊醒的。

他梦见自己领着橘子头在深秋的夜晚散步，橘子头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诸如源代码、程序前端之类的。他压根没在听，只看着远处正施工的工地兀自猜测那边会建什么设施，还有几年津下才会能发展得稍微像样点。然后998便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一边恼怒地质问“为什么不听我说话”，一边凑近他，好像要吻他。

乔郁就在这时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外头天光大亮，每隔两秒ID便“嘀嘀嘀”地响起来，仿佛在说他醒的时间刚刚好。

毫无疑问，都是998的错——要不是在向影家998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也不可能会梦到这些内容——乔郁在被褥里伸展开肢体，转身又蜷起来，看了看998。

橘子头也刚睁眼，他似乎完全和乔郁设置的闹铃同步。

“早安。”

乔郁收敛了心思，声音有些沙哑道：“早……”

因为梦，乔郁仍觉得脑子有些昏沉困倦，但他不得不起床，迎接新的、忙碌的一天。

他从被窝里爬起来，赤裸着上身走浴室走：“开下电视，看看新闻……”他无意识地招呼了句，过了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998大概不会听他的。可出乎意料的，他才刚往牙刷上挤上牙膏，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已经冒了出来。乔郁一边刷牙，一边探出头往外看，试探着又说：“你收拾下被褥，我等会儿来扫地。”

“哦。”998应着声，真蹲在地上学着乔郁平时的模样，把被褥卷了起来。

——只要不对他颐指气使，他其实很听话。

乔郁的心情因为橘子头的乖巧而好了起来，起床气都跟着消失不见。

他洗漱完，又弄了半份营养餐放进微波炉里热，在等待加热的时间里拿着扫把垂头扫地。

998自发地打开了窗，吹着晨间还凉爽的风，站在窗口看外面初升的太阳。

“……哎，真要买个新的扫把了。”乔郁自顾自地吐槽了一句，“有钱了第一件事是买个吸尘器，决定了。”

他手里的扫把在几个月之前被他使用不当而折断了，但还能凑合凑合用，就是扫地时需要把腰弯得很低，着实很费力。998闻言，回过头看他，乔郁正直起腰像中老年人似的揉着自己的后腰。

从方方面面来说，这都是个平淡无奇的早晨，除了早间新闻。

乔郁手持扫把，站在屋里稍微歇歇时，面无表情的新闻播报员说：“接下来请看下一条新闻，经多方面政策探讨、民意调查，低保政策将进行改动，主要内容有以下几条——”

“第一档由2500元降低至1000元；月收入超过1000元，将取消原每月500元的补助金；”

“第二档由4500元降低至2000元；月收入超过2000元，将取消原每月500元的补助金、取消低保公寓免费使用资格；”

“第三档由6000元降低至3000元；月收入超过3000元，将直接取缔低保福利享有资格。”

“本制度将从八月一日开始实施，具体事项将以投送至住民ID上的官方消息为准，请自行查看；如有疑问，欢迎致区域住民管理所……”

乔郁瞪大了眼，手跟着脱力，断了的扫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月收入，现在当然超过三千……直接取缔低保资格，就意味着乔郁不能每个月再领低保、不能享受交通费折扣、甚至要按照市价付这套公寓的租金。从前年开始就一直有人在叫嚣着“自己不努力，就靠吃低保的人应该人道毁灭”，但乔郁从来不对号入座——他自认是努力赚钱的那一批，虽然自己攒不下多少钱。他万万没想到，真有一天政策会下调成这样，他甚至还没毕业。

这套公寓虽然小，但设施齐全，哪怕位置在津下，按下市价租金至少也得一千五。

富足生活才露了个头，又随着新政策下达而飘得没影了。

乔郁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着，烦躁地把扫把往角落里一踢；再抓起包往外走，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我出去了。”

“你的早餐还在微波炉里……”“不吃了，倒了。”乔郁气恼地说着，将门狠狠摔上，只留给998一声巨响。

他一定是膨胀了，还敢想买吸尘器？！那个破扫把可能还要陪他两三年才是现实。

他才刚离开公寓楼，ID便不安分地闪了起来。

“998”：大早上发什么火！！

“998”：还说我浪费食物！！你才浪费！！

“998”：你太过分了！！

“乔郁”：……

他一时间忘了，家里还有橘子头，而橘子头并没有他这样的经济困扰。毕竟养AI，是主人的责任。这就跟养小动物没什么区别，既然决定养了，至少要让它们吃饱；既然决定买AI了，那至少得让他有电可充吧。

哪怕是998这个超耗电的家伙。

他这顿火在998眼里应该超莫名其妙吧。

乔郁这么想着，在坐上电车后才给998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