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穿这些，只是接过单据，重重地朝向影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发了。

要买东西还是得去圈内，津上富人区在这方面都和圈内不能比。乔郁一路走一路看单据上写的注意事项，一上电车便开始查询圈内各个大型AI商场的位置。他一秒不歇，注意事项里不知多少是他看不明白的专业名词，他也不嫌麻烦地一个个查，从这个到那个，从发展史到发烧友测评，认真得像在准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他想了解998，不仅仅是嘴上轻飘飘的说辞，也不是那些什么神奇的身世、夸张的身价。

他想一点点的，从每一个零件去了解998。

京畿要买的东西很多，还有些是高价偏门的玩意儿。乔郁跑了一家店又一家店，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工资全都搭了进去。向影像是会预知似的，在他和998的账户都空了之后，适时地打进来一大笔钱，还非常贴心地付上信息：等卡车司机赔付你再还给我。

“乔郁”：谢谢，真的谢谢……

“向影”：艾莉丝已经去机场接京畿了。

“乔郁”：我尽快！

乔郁提着好几个纸袋，埋头发消息，却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路人：“……抱歉！”

“好痛……”

谁知道他一抬起头就懵了——鹿姐也正提着大包小包的女装，惊讶地看着他，再笑了笑：“乔郁啊，冬日祭出来玩？怎么一个人，原诀呢？”

“……”乔郁一时说不出话来。

鹿姐到底比他年纪大了不少，一见他的模样，再看看他手上纸袋上的LOGO，连忙道：“原诀坏了么……”

“……嗯，”乔郁说得无比艰难，“出了点意外，他近期也不能去店里打工了。”

“那个不要紧的，我店里人手够，修好了再回来。”鹿姐说，“你买了什么？CPU吗？”

“我对AI不了解……都是懂这方面的朋友叫我买的。现在还差不少，我就不跟你说了……”乔郁说着便打算走，谁知道鹿姐忙拦住他。她瞄了瞄乔郁手里的单子，又说：“是不是很多东西买不到？”

“我正想换个商场找找……”

“我带你去个店吧，”鹿姐道，“商圈内的AI店都是给不懂行的人买的，东西也不全。”

“这……”

“冬日祭我一个人也没事做……你应该很急吧。”

“那好！先谢谢你了！”

第112章AI维修店（上）

换成平时乔郁肯定会注意到鹿姐的话里有些违和——那时候998去TEA-BOX打工时曾和他说的是“老板不懂AI”，可不懂AI的人怎么会熟知在哪里买相关联的零件更齐全？只是他现在压根没心情思考那些，就连鹿姐伸手招出租车时他都没拒绝。乔郁深谙社交法则，从来不占便宜；可眼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和鹿姐钻进了车里。

“到前新区17街。”

这地名乔郁倒是听过，在电车站的各种路线地图上也见过，就是没去过。

他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时间，看了时间再看外面的街景。鹿姐见过的人太多，经验也很丰富，只有意无意地安慰了句：“就快了，不用着急。”

“嗯……”

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只要脑子稍稍放空，他就会想起无数以998为中心的画面，最后定格在车祸时的惨状。懊悔和难受被时间稍稍缓解，现在剩下焦虑不减反增，让乔郁坐立难安。

还好前新区和圈内隔得并不远，没让乔郁煎熬太久。这边和商圈内的味道截然不同，四处都是民居，商铺都集中在某一块，也正是他们下车的位置。乔郁一下车便立刻四处张望，旁边矗立着的百货大楼映入眼帘，他想当然地朝那边走过去，不忘回头说：“鹿姐我们快一点吧……”

鹿姐才关上车门，无奈道：“不是那里……这边，跟我来吧。”

话一说完，她便朝着正相反的方向走去。

乔郁往那边看，却只看见民居小巷，一点也不像会有AI店铺的样子。但他没迟疑多久，还是加快了步伐跟上去。

说不定会小说漫画里的剧情似的，这种地方反而卧虎藏龙。乔郁暗暗这么想着，又急切地看时间，刚过了十点。京畿是早上九点的飞机，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还得从机场到向影家，最早也要十一点。

即便知道时间还充足，他的急切依然难以平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十几分钟，眼前却仍没有什么AI店铺的影子。

“鹿姐……这里真的有店铺吗……”乔郁按捺不住地问道。

“放心，这里有家很厉害的店。”鹿姐微微转回头，冲他淡然地笑了笑。

可乔郁没心情笑，不信感滋生，飞速膨胀。如果没碰见鹿姐，他现在应该已经把圈内的店铺都找遍了。然而如果要走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出租车直接到店门口呢？乔郁越想越觉得焦躁不安，眼前的身影也愈发讨厌起来。

鹿姐貌似没有结婚，一个人开着那么大一家店，还每个周末像打卡上班似的来Bar里喝两杯。过去乔郁没怎么在意，可现在一想，这女人身上原本就疑云笼罩，不那么值得信任。

思考间他们居然又走了五分钟，但店铺依然没影。

乔郁蓦地停下脚步，在他发难地前一秒，鹿姐就像会预知似的说：“他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他当然很重要！”情绪倏地涌上来，乔郁的态度有些暴躁，“鹿姐，你不会挑这时候跟我闹着玩吧？”

鹿姐并不在意，跟着也停下：“……当然不是和你闹着玩，只是我有些疑问，想问问你。”

“之后再问不行吗？”

“边走边问也没关系吧？”

乔郁深深吸气，才道：“好吧，你问。”

两个人又重新前行，鹿姐走在他身前一点的位置，致使乔郁看不见她的脸。她口吻和平时有些不同，声音低沉了不少，明明是在向乔郁提问，却更像是自问：“……人类真的会爱上AI吗，AI懂得‘爱’么。”

“……”这问题完全出乎乔郁的意料。

“人类和人类相知相遇相恋，组成家庭，相守一生；AI却只是冷冰冰的机器，不能和人类感同身受……”“人类和人类不是一样的吗，谁又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那种词汇都是客套话，我从来不觉得人和人和互相理解！”没等鹿姐继续说下去，乔郁已然回答道。

鹿姐斜眼看了看身旁的青年，又说：“可它们是机械，是做出来的东西。”

“……是。”乔郁不假思索道，“就像生物学家去解释小猫小狗其实并没有人类想象的那种感情，就算科学解释得再有道理，主人却不会认同。……他们要说这是心理安慰、这是多余的脑补；只有主人自己才知道，他感受到的爱、感受到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

鹿姐像是无言以对，只诧异地停下，眉头微蹙着注视乔郁的脸。

乔郁这才回过神来——人家是在帮助他，他的态度太差劲儿了——他心情复杂地垂着头，又道：“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只是很着急……我不否认我爱他，所以……你能理解吗？”

“不能。”鹿姐果断地说道，“不过店到了。”

乔郁仓皇往她身后看，一家门面非常简朴的店面就在街边，招牌上写着“AI维修”，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第113章AI维修店（下）

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巧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烟和打火机，迎面便看见他们俩。

他倒是没什么中年肥胖，身材削瘦，还很高。在看见鹿姐和乔郁时先愣了愣，然后咧开嘴非常爽朗地笑起来：“这不是林子嘛。”

他们俩刚才还有些不妙的气氛被这句招呼一下打破，鹿姐点头笑了笑：“老秦，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了，我想想，都有三四年没见了吧。”老秦顺手又把烟和打火机揣进了口袋里，“怎么到这边来了？来办事？”

“我弟弟想买点AI方面的用品，”鹿姐道，“但东西挺不好买的，我就想到你这里了。”

“哟，还是来给我生意来了。”老秦笑得眯起眼，抬手招呼了声，“进来呗。”

刚才的话题立刻被乔郁抛之脑后，他急急忙忙跟着老秦进去，甚至抢在了鹿姐前头：“就是这个单子上的东西，您这里有么……”老秦一路走进他的柜台中，才接过单子看了看：“弟弟，你要的东西还挺厉害啊。”

“所以才带到你这里来，”鹿姐在他身后轻声道，“我看到有幻晶X-9，就猜到其他地方买不到了。”

“那是，也只有玩自攒机的家伙还会用幻晶X-9，这东西开放性高，想怎么改都可以……等着，我进去拿货，就单子上没打勾的都要，是吗？”

“对！您这里都有吗？！”

“别看我这店门面小就看不起啊。”老秦说着，拿着单子转头走进了后堂。

乔郁两指在柜台的玻璃上敲着，抬头看了看这家店——第一感觉是很暗，只有柜台这里开了一盏灯，剩下全靠外面的自然光；然后便是挤，从门口进来就这么一条道，两边还陈列着不少货品。鹿姐大约也嫌这里太昏暗，她往旁边走了两步，试探着摸了摸墙：“我记得是在这儿吧……”

“啪嗒”地一声开关响，紧接着机械运作的轻微噪声也跟着出来，下一秒世界就变了。

——这家小到局促的店忽然间变换了模样，各种灯光闪烁着，空气中都漂浮着不少全息投影出来的按键牌。

“这……”乔郁瞬间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老秦懒得看店，”鹿姐说，“所以干脆用全息做了一套自助购买，只是我们来得太早，他才开店而已。……别小看他，他很厉害的，这些都是他自己改装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似的，叹着气拨开这些漂浮的按键，沉沉道：“想当年他和……”“什么？”乔郁一时没听清楚，下意识地张口问道。

“没什么，”鹿姐笑了笑，“年纪大了就喜欢自言自语。……之前的话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很着急，如果之后还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

“对不起鹿姐，我刚才太着急……”

“你说得对，人和人同样没法感同身受。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上AI。”

“……我也不知道。”乔郁叹着气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他。”

“能替代的AI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要纠结于这一台吧。……他值得你这么担心么？我换个方式问你，在原诀和你的未来之间非要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我的未来……？”

“你的事业，你的家人，你今后的人生。”

“我选他。”乔郁不假思索道。

——如果没有998，他的未来只是枯燥无味可以预测的单机游戏而已。

鹿姐转过身，随意地点着那些指示牌，从一个界面跳到另一个界面，又一抹手让它们返回上一个选项：“……我果然是不能理解。”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林子你怎么把我店开了，算了，反正等会儿也要开的。”言谈间，老秦抱着一大堆盒子走了出来，“开这单子的人挺厉害啊，都是些专业货，研究所的？研究所也不用来我这里买哈，哈哈哈……”“是以前那个AI之父的学生，”乔郁拿回单子一边核对一边帮忙装袋，“我的AI坏了，拜托他维修所以……”

“东森的学生啊，难怪。”

“一共多少钱？”乔郁手腕都伸出去了，鹿姐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和老秦是旧相识，这点钱他不介意的。”鹿姐挑眉道，“对吧老秦？”

“林子你说了算，小意思了。”老秦跟着摆摆手道。

“这怎么行……”“你不是还赶着回去吗，”鹿姐说，“这附近可打不到车。”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白拿别人的东西不符合乔郁的观念；可他又确实着急，恨不得自己现在能长双翅膀飞回向影家。他只好匆忙地点头，抓起那些袋子后道：“过几天我会过来付钱的！谢谢你鹿姐！也谢谢老板！”

他说完，几乎用跑的离开了这家小店。

老秦看着他的背影，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不会也是东森的学生吧？”

“不是。”鹿姐沉沉叹了口气，“谢谢你啦，钱我一会儿转给你。”

“嗨，小钱。”老秦说，“下来喝两杯？”

“遵命！”

第114章林见鹿（上）

回津上时，乔郁破天荒地没坐电车，他从那家居民区深处的店提着满手的东西跑出去，看见出租车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下，动作极快地钻上车：“长岛园！”

车一路开上热闹繁华的主干道，乔郁纷乱的呼吸才恢复平缓。

来时他还能在电车上调查单据上的东西，用ID搜索相关的知识；可回去路上他完全没了心情，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早一秒抵达也好。

他早一秒回去，说不定京畿和向影就能早一秒修好998。

过去乔郁从没为什么事着急成这样——过去能让他犯愁的就只有钱，但他在那方面又非常朴实，没钱就死命打工赚，并不是什么无解的难题。人也许一生中一定要遇上这么一次让人无法冷静的事，会让人脑子发懵，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都不翼而飞，最后只剩下完全不会让事态好转的焦急。乔郁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中，从车祸到现在，他一阵阵的焦虑，焦虑过后平静不了几分钟，又开始循环往复。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冬日祭假期里不少人开车外出，他们刚进入圈内就被堵在了路上。隔半分钟才能挪动一下的车排成长龙，一眼过去根本望不到头。就连出租司机也被这场面弄得烦躁不已，连拍了好几下喇叭。

乔郁咬着下唇，正处在爆发的边缘。

时间这么一点点过去，很快便过了十一点，按照向影说的行程，这时候京畿应该都到了……可他却堵在该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