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能保全两个人。
他想活着,也想和李砚一起活着。
陈恨怕自己在养居殿再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一晃神,就把事情告诉李砚了。
所以他不得不跑。
陈恨一面跑,一面道,以后可不能再来了,这简直就是龙潭虎穴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也确实是龙潭虎穴。
养居殿内,李砚眼见着他慌慌张张地跑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惹他了。目光落在案上陈恨没来得及拿走的手炉上,朗声便喊了匪鉴。
把朕的手炉拿去给忠义侯,你跑快些,他跑得挺快的。
陈恨在半道儿停了,扶着宫墙正喘气,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他一激灵。
他回过神,懊恼道怎么就这么从养居殿跑出来了,借口也没找好,也不知道李砚怀疑什么了没有。
他背靠着墙,闭上眼睛,用脑袋撞了撞墙。
简直是疯了。
怕得要死,还得硬着头皮造反。
李砚怎么敢对他这样好?一点心眼儿也不留。
而他陈恨再撞了两下脑袋而他陈恨,又怎么值得李砚对他这么好?
宫中到底不宜久留,陈恨顺过了气,正转身要走时,后边赶上来的匪鉴喊他:侯爷!
匪鉴提气,快跑上前,想要将李砚的手炉塞给他:皇爷让送的。
陈恨下意识就要推辞:不用了,我不冷,走着回去挺暖和
侯爷,你这可是为难我了。东西送不到,皇爷不罚你,肯定要罚我。
对不住,我没想到这一层。
陈恨接过手炉,将它笼进袖中。手炉正暖,比他自己那个暖和得多,暖到了五脏六腑里。
他叹了口气,只将那手炉抓得更紧,捂得手心微烫。
再道过谢后,陈恨笼着手就出了宫,心里还记挂着忠义侯府的二层小楼缺一幅画,转头便去了长安城的玉堂街。
在玉堂街看见一幅青绿山水,正合眼缘,他想着李砚大概也会喜欢,便让人收拾收拾,送到忠义侯府去。
过了几日,他才想起那幅画,便自己爬高,将画儿给挂起来了。
等挂上去了,陈恨才反应过来,这是画上的千里江山,到时李砚住进这楼里,会不会觉着自己是在笑话他?笑话他丢了真的千里江山,只剩下画儿上的。
对着那画儿思忖了半日,千里江山终究是留在了墙上。
又过了几日,李砚差人来问,陈恨上回落在养居殿的手炉,他要什么时候回去取。
其实有这么一遭问话的功夫,李砚直接派人把他的手炉送来就行了。
陈恨拢了拢衣袖,袖中手炉正暖,他怀着一点私心,道:皇爷上回给我的那个手炉我用着正好,我与皇爷换了,那个手炉就留给皇爷了。
千里江山,只剩下了画上的江山。
一片真心,也只剩下一个铜手炉仍烫着,陈恨还有胆子接着。
第43章佞幸(4)
永嘉元年的腊八宫宴,造反的前大半个月。
陈恨怀着满腹心事,惴惴不安地进了宫。
他原是想称病不去的,谁知还没来得及装装模样,吴端就来了忠义侯府,半哄半劝地就把他拉上了马。
一直到了宫门前,陈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可是,要去见李砚啊。
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来月他就造反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去见李砚?
一想到李砚,陈恨就不自觉收紧了马缰绳,勒了马,竟想要掉头逃回去。
离亭!吴端惊道,你做什么?
陈恨愣了愣:我
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真病了吧?吴端说着就要伸手去试他的额头。
我没事。陈恨驱着马往边上去,宫中不得策马,我预备下来了。
他下马落地,双脚踏在薄薄的积雪上。
侯王的衣裳厚重,吴端下马时,跑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背,不重,却将他吓了一跳。陈恨往边上跳出一大步,猛地回头看他。
吴端也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你近来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还总闷在府里,哪儿也不去。
我不是陈恨放轻了声音,随口胡说了个由头,怕被御史参一本么。
你胡想些什么?皇爷又不听他们的。
我不是怕皇爷,我是怕旁的人。
不是,陈恨暗暗摇头,心道,不是这样的,他一点儿也不怕旁人,他就是怕皇爷。
正出神时,吴端暗自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诶,那不是你那对头?他到底为什么看不惯你?
吴端说的是徐醒,他在宫门前下了马车,就站在不远处。
言官红袍,徐醒将一身红袍穿得极有风骨,嶙峋红梅似的。他又畏寒,外边罩一件玉色的外裳,似是白雪覆红梅。
不是他。陈恨摇摇头,夏日里上折子参他的不是徐醒,是一位他不认得的赵大人。
徐醒却端端朝他们走来,陈恨对吴端道:你先去罢,徐枕眠大概是找我。
那怎么行?吴端脱口便道,我向皇爷担保,今晚一定带你过去的。
陈恨恍然,原来是李砚吩咐他的,难怪吴端死活都要拉他来。不过若不是吴端,恐怕他今日确不会来。
李砚将他看得透。
自觉说错了话,吴端就想着要跑,忙道:我先走也行,你千万得去,别一转头就跑回去了,皇爷还等你呢。近来你总不进宫,皇爷召你你也不去,他身边没人说话,挺郁闷的。
陈恨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好。
吴端再嘱咐了他两句,他走时,徐醒也就上前来了。
徐醒还是那副模样,面白唇红,都是不大自在的颜色。时不时用袖子掩着,强忍着轻咳两声。
徐醒的衣袂上下一翻,朝他作揖:侯爷。
陈恨微微颔首:徐大人。
他往前走去,徐醒也缓缓地跟着。
陈恨放缓了脚步,只与他并肩走着。徐醒不先开口,他便转眼看他,道:徐大人有事儿?
上回那折子徐醒闷闷地咳了两声,解释道,并非下官的意思,是几位同僚私下说话,酒兴起了,下官喝了两杯,口无遮拦,多说了两句。同席的赵大人会错了意。他是前年新进御史台的,年轻气盛些,做事情不过脑子。回去就上了折子,下官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已经与他解释清楚了
徐醒以为他因为这件事儿,近来才窝在府里不出门的,所以才来找他解释。
陈恨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无妨碍。
徐醒大约是觉得他还在生气,解释的语气都急促了几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么想侯爷的。我只是觉着你本不该当这个忠义侯,你
话说得急了,徐醒还没说完,又咳了起来。
这回咳得厉害了,他站在原地,佝偻着背,一手按在膝上,勉强支撑着身子,一手只捂着嘴,生怕泄露出除了咳嗽声的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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