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郎君
年幼的时候,绯钰得到最多的是旁人的怜悯。
娘亲不管她的死活,周围的姨娘们经常偷偷招呼她来吃饭,她们摸着她的头,常会同情地叹气,你要是个男孩,现在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爷了。
非玉的生父是位财主,姓王。酒醉后的王财主无意间踏入了她们这间小窑.子,非玉的娘亲接待了他。
窑.子里的女人身边常备红花,可是因为来的是个财主,娘亲便没有喝药,一夜过后,肚子竟也真的大了起来。
自持身份的人从来不会来她们这儿,去的都是青.楼妓.院,只有那些农户小贩白日多挣了几个钱才会来这里一趟。
王财主对娘亲而言,是个飞上枝头的机会。可巧的是,对方家里没有儿子,于是怀着好歹试一试的想法,暂且将娘亲带出去做了一段时间的外室,条件是她真能生出个儿子来。
可出来的是个女孩,并非娘亲的玉如意。
娘亲被赶回了窑.子里,她于是给女孩取名非玉。
带着一个孩子在窑.子里揽客实在不便,在非玉六岁那年,有男人趴在娘亲身上的时候瞧见了角落里的她,彼时的风气正尚娇小玲珑的雏.妓,男人半开玩笑地问了句,你女儿卖多少钱。
第二天天一亮,非玉被陌生的男人带走了。走之前娘亲还在酣睡,送她出来的姨娘悄悄跟她说,这人是个秀才,家里有很多书,你找着机会了让他教你识字。
为什么。非玉问。
姨娘也不知道,她也不识字,但她还是说,多识些字是好的。
秀才家里的确有很多书,他写字时非玉便给他端茶磨墨,偶尔他心情好了,也愿意教非玉几个字,房间里的书也随她去看。
那家里没有女人,秀才说,他在为尚公主做准备,从未沾过女人的才子是很容易赢得贵女的芳心的。
他又说,但他总归是个男人,身边没有女人不行。
六岁的绯钰就是他的女人。
时过六年,已经是举人的男人准备去长安赶考,非玉也不再娇小玲珑,这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对于男人来说,是个累赘了,他是要尚公主的。
于是非玉主动提议,把我卖去青.楼吧,你能赚回盘缠。她知道青.楼是自己能去的最好的去处。
男人答应了,他带着非玉去了无锡最大的青.楼,站在楼下,非玉迟迟回不了神。
她一早知道青.楼好,可不曾想到,和精致典雅的青楼相比,娘亲所在的窑子简直像是个牲畜棚,一个破屋,带上几个钱子想进就进,多给两个钱还能把女人带回家玩几晚不像这里,非玉亲眼看见有个男人摸了下神女的屁股,就被小厮赶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早些时候的青.楼里是没有娼的,里面的都是处子神女,绝不卖身,只提供舞乐,只聊诗词,清雅得如同宫宴一般。
如今青.楼虽然渐渐和妓.院相融,但依旧不屑收留雏妓这般早早就被男人玩.烂的女孩。
老.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非玉来之前并不在乎去青.楼还是妓.院,可当她踏入这间屋子,听着外间悠悠扬扬的古琴,嗅着屋内清清淡淡的香薰,看见了被轰出去的男人,她立即下了决心
她要留下来。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多少活得像是个人。
男人也觉得出售无望,便起身准备带非玉离开,可非玉先他一步,她迈步上前,搭着老.鸨的肩,伸手抚上了女人的脸,随后垫着脚仰头吻了上去。
女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想要推开女孩,却被口中的软舌缠得浑身酥麻无力。
姐姐,留下我吧。非玉贴着她的唇,呢喃私语,用她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声音恳求啜泣,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我喜欢这里,喜欢姐姐。
老.鸨抚着胸口,直到湿滑的一吻结束,她的心脏还在惊惧地狂跳。
她从未见过如此惑人的女孩,简直就像是狐狸转世。
识字吗?老.鸨问。再怎么惑人,她这里也是正规的青.楼,不收连字都不识的白丁。
到了这一刻,非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姨娘劝她读书,对于从窑.子出生的女孩而言,唯有读书才能有个好出路。尽管这个好出路也不过是从窑.子升到青.楼妓.院而已。
她点了点头,识得一些。
老.鸨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识字就好,诗词慢慢学,只要你努力,总不至于太差的。她收下这个女孩了,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非玉。
非玉?这名字可不太有福气。
非玉一愣,随后扬起了笑脸,是绯钰,红玉的意思。
从这日起,她将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再是娘亲眼里的赔钱货,也不再是男人身下的牲畜,她是人,她会成为自己的玉。
这一觉睡得久,绯钰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李晟派人送来了晚膳,绯钰拿着筷子拨了拨,没什么吃的胃口。
她只想烟。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李晟应该带人去清算伴袖楼里的账册和人手了,神女们当是吓坏了,希望硫潋能稳住局面,尽快把四楼的丫头们安顿好。
正捻着烟杆思忖着外面的事,忽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绯钰本以为是凉环,可一转头,赫然是一身黑灰布衣的硫潋。她长发高束,腰佩长剑,身上的衣服沉在暮色里,可在见到绯钰的一瞬,女子眼中燃起了纯粹的亮光。
姐姐。她颤着叫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又因为情态紧急没有多的时间叙话,于是一把拉住了绯钰的手腕,将千言万语都凝成了一句:
硫潋来接你了。
第72章
你带我去哪?绯钰抽回了手,伴袖楼的官兵未撤,我回去了也是无用。
见她不走,硫潋只得先耐下心来解释,伴袖楼已是李晟的囊中之物,如何都要不回来了。我将钱庄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藏在了城外,马车也雇好了,趁着城门还未关,我们走吧姐姐。
绯钰微怔,那些丫头呢。
这句话让硫潋沉默了下来,片刻,她别过了头去,十一年了,姐姐,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硫潋愣愣地捂着脸。
这是绯钰第一次打她。
她回眸,看见未点灯的昏暗房间里,女子直直地望着她,那目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怒火,幽冷得让人脊背生寒。
十五年前你被关在囚车里时,怎么不说这话。
她后退了两步,彻底远离了硫潋,你明知道我若是离开杭州,李晟就再也不会顾她们的死活,你还是要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