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拉开,玉床里绛紫的云被往下落了几分,贵妃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未上妆,眼睛也是惺忪的。可当那双眼睛掀开,像是枝头含苞的腊梅抖落了初雪,开得让人惊叹。
女子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手掌似云,柔软细腻;五指根根如玉,指甲若荷花花尖,修剪得宜,泛着淡淡的粉红。
她醒得不舒服,木槿扶着贵妃下床时,贵妃浑身散发着蚕丝被里的暖意,她走了两步就抬起手困倦得打了个哈欠。女子行走之间,并不似寻常守规矩的妃子那般一板一眼,仿佛步步踩在了棉上,每走一步都透着一股软绵绵的娇气。
不止众人觉得如此,光景帝更是觉得如此。汪贵妃还在太子府做侧福晋时,皇帝就心疼贵妃的一双玉足,命绣房给贵妃制鞋,鞋底要比起寻常的鞋多垫几层软布。
木槿扶着贵妃坐到了梳妆镜前梳妆,待贵妃落座,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薛嫔后,她又打了个哈欠,接着才懒懒地发问,出什么事了。
薛嫔挨到了贵妃身旁,焦急道,娘娘,皇上要回宫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除夕,是该回宫了。贵妃低了低头,让木槿帮她梳发。
皇上还带回了个姑娘。
江南多得是妙人儿,皇上去了那么久,带回个姑娘有什么奇怪的。贵妃偏头躲开了木槿手上的梳子,疼。
带回个姑娘是不奇稀奇,但娘娘可曾听闻,有平民女子刚一进宫就被封为四妃的?
木槿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惊讶地看向薛嫔,平民女子刚一进宫就被封为四妃?天下岂有这般荒谬的事情,就算是正黄旗的姑娘进来通常也就是个贵人,开朝以来唯有仁禧王太后当年因为父亲救驾丧命而被封了嫔位,哪有进宫就是四妃的道理?
可不是,薛嫔看向了妆台前的贵妃,才刚一进宫就是四妃了,再往上半步可就是娘娘她止住了声音,不敢往下讲去,转而道,太后、朝臣们都傻了眼了,这时候翰林院的那些翰林们正在写文章,准备等皇上回宫后上谏,汪尚书此时怕是也忧心忡忡,记挂娘娘呢。
汪贵妃低头给自己戴护甲,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你说的对。
薛嫔一喜,俯下身来,娘娘有什么主意?
木槿,汪贵妃抬首,你传信给父亲,叫他稍安勿躁,别跟翰林院那群蠢货搅在一起。真龙天子封个妃,底下的虾兵蟹将还要叽叽喳喳的,我瞧着都觉得心里窝火。
薛嫔愣了,娘娘,您不着急?
急什么?汪贵妃目光微移,那双风流多情的凤眸睨向了薛嫔,她笑了声,食指点着下唇,沾了点口脂。又不是我新得佳人,我急什么,等来世我带了把儿,再急不迟呀。
娘娘!薛嫔红着脸低呼,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尊为贵妃,她倒真不害臊。
汪贵妃回正了头,她凑在镜子前,揪着自己的鬓发摆弄,一边道,咱们的皇上不是荒.淫无度的昏君,前朝的大臣们欺负他根基不稳,处处都像掣皇上的肘。皇上的日子不好过,每一步都踩在刀尖尖儿上,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如此谨慎的陛下却做出了这样荒诞的怪事,想也知道,他有多喜爱那个女子。
木槿打开了新的匣子,将里面的发钗放到贵妃面前,供她挑选。
贵妃指腹一一在发钗上点过,停在了最后一只上,外人不理解皇上的难处,我们可不能不理解,否则皇上得多寒心。
她长叹了口气,皇上一直没有立后,看样子,过不了多久我也不必代管那块凤印了。
怎会薛嫔退了半步,区区一个平民女子,竟然敢觊觎皇后的宝座?
平民女子怎么了,梳好了发髻,汪贵妃仰头让木槿给她上妆,也就咱们这朝的人势利眼,上一朝、上上朝的帝王家选媳妇儿都从贫民窟里挑,这样挑出来的美人儿才天然去雕饰,这样选出来的皇后,才不会招引外戚专权。
她收拾妥帖了,被木槿扶着站起来,往炕床上走去,本宫当然不急,反正有这么个贵妃的头衔,老来也不至于饿死。至于你们这些没有子嗣的低位嫔妃以后会怎么着,那谁也说不好。
没有儿女没有分位,等皇帝一死,底下的妃嫔就该被赶到苦寒的寺庙里,为先皇祈福到死为止。
薛嫔脸色白了下去,她六神无主,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还是跪在了贵妃跟前,娘娘,嫔妾是从太子府跟您跟到现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娘娘。
我怎么救你?汪贵妃已经开始看自己私库里的藏品了,准备给新来的平民妃送去,我又不能让你怀上,也不能封你个四妃当当,你求错人了,薛嫔。
那薛嫔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去瞧贵妃的脸色,嫔妾若是想要往上走走,娘娘不会不高兴吧。
光景帝没有立后,东西六宫皆由汪贵妃打理,贵妃手段强硬,把后宫治理得十分妥帖。她要是想拉新妃下来,暗中没有贵妃的默许可办不成。
薛嫔此话,是希望汪贵妃能对她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暗中为她添一把火。
贵妃翻了一页,你走你的路,干我什么事儿。
汪贵妃默许了。
薛嫔意会,站起来欠身,既如此,那嫔妾就告退了。
她走得不甚满意,原盼望着贵妃能够带头冲锋,却不想贵妃将自己高高挂起,只让她们去当小卒。然而薛嫔再不满意,她也不得不承认汪贵妃言之有理。
汪贵妃是高贵的贵妃,等皇帝死了也能待在皇宫里受人敬仰;而薛嫔不过是个没有子女的嫔位,她必须得往上爬才行。好在凭空冒出个后位的竞争者,贵妃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平的,等人进宫以后,恐怕少不得暗中教训。
木槿送薛嫔出去,再回来时,她满脸愁容,娘娘,还未入宫就已是四妃,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奴婢怕,此人对娘娘不利
坐在炕床上的汪贵妃闻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能怎么不利,她能强了我还是怎样?
娘娘,木槿无奈,奴婢是说正经的。
放心,贵妃抱着软枕歪了身子,她一边看藏品册一边敷衍地摆了摆手,她要是真的强了我,我会喊你的。
仲月初六,光景帝回京后的第二日
汪贵妃躺在床上初初转醒,她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往外问道,木槿,几时了?
时辰还早,娘娘再睡一会儿。
唔汪贵妃听到回答后又闭上了眼睛,外面寒风呼啸,她往被子里缩了进去。
缩了进去
手底下一片细腻温热的触感,汪贵妃猛地跳了起来,瞪着身边鼓起来的被子尖叫,你谁啊你!
躺在床里面的姑娘被这声尖叫吵得睁开了一只眼睛,她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爬出了半个肩膀,像是乌龟从壳里探出了脑袋一般迟钝缓慢。
姑娘抽出了一只手,对着汪贵妃挥了挥,头却困顿得垂了下去,自言自语似地呢喃,早啊贵妃娘娘宛梨第一个来给你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珍惜这时候的有条不紊·运筹帷幄·贵妃。
第76章
床外听到贵妃叫声的木槿连忙疾呼,娘娘!怎么了娘娘?
汪贵妃惊慌了一瞬,接着想到了要紧事,当即隔着床帘道,本宫无碍,你去关闭殿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贵妃榻上有人,这若是传扬出去,她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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