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衣拿着画卷的手一顿。
“进。”
无名捧着一个小盒子进来,虽然看见了她手上的画卷,却并没有投下多余的目光,只是将盒子放在她面前,补充道:“纪姑娘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陆无衣点头示意知道了。
无名悄无声息地将门关好离开。
陆无衣的目光旁落在手里的画卷上,最终还是将它放下,打开手里的盒子。
只是看见的那一瞬间,陆无衣便定住了,她缓缓地伸手,仿佛面前的东西重若千钧,竟然不敢去触碰。
盒子里只有一只小兔子和一张信笺,信笺最开头只有一句话:陆姐姐,我找到你的宁六了。
陆无衣闭了闭眼睛。
宁六不知道纪甜背着她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人比她想象的勇敢一千倍一万倍,她最近的日子比从前都要平静许多。
谢珺回京后边按照她的叮嘱找到了她的人,一切计划都按照她们商议的进行,为宁家沉冤昭雪搞掉皇帝的那一天不会太远。而谢珺也告诉了太子一切的真相,若不是太子的身份很难离京,只怕太子早就已经飞奔过来了。
虽然人没有到,谢珺却和这里保持着每日一次的通信频率,因此,两边的消息交换得很频繁,方便部署的同时也方便了她们之间的交流,让太子暂时按捺下了前来拜见姨母的心思。
宁六并不知道……这样每日的通信还有第三个好处。
至于什么好处呢……那就要去问纪甜同学啦。
纪甜甜坐在书案前埋头认真构思,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对谢珺说出那段话。
“王爷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有在想你,我的心每天都在说着对你的思念,好像花朵等待阳光,绿叶等待雨露,而我在等待你的回顾。”skr
然后……由于纪甜甜小朋友文采过于出众,身在京城的谢珺老师给她布置了每日的家庭作业。
命题曰:关于我是如何思念你这件小事。
所以,旁人绝对料想不到,在暗卫携带往来的那些密信中,包含着王爷和王妃的“家庭作业”
短短几天,纪甜就掏空了自己的土味情话储存,只能像高中作文编开头的那样,花式使用排比和比喻。
真是熟悉的日常呢。
纪甜:QAQ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没忘了让人盯好庄子外有没有新来的马车,只要一看到踪迹,就马上通知她。
宁六并不知道她身上打的什么小九九,在那一日的交心过后,纪甜并没有在试图说服她,而是像之前一样,跟她分享生活中的小美好和小幸福。
但越是这样,宁六心中的空洞就越大。
若是有一日,家仇得报……
宁六不敢想。
此刻她正坐在竹林里,手边随手放着一本诗集,纪甜和虎子他们说是要做什么竹筒饭,将她推到这里,人就全拾掇材料去了。
宁六也不在意,随手翻开诗集,目光却在其中一首诗上久久停留,她喃喃出声:“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身后有人接到。
听到这声音,宁六颤抖着回头。
“此诗便是我这二十年的写照。”身后那人白衣胜雪,眉眼淡漠。
只这一眼,宁六再也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眼,隔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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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她的目光颤抖着,缓缓地对上那束如清冷的目光,久久地,久久地不肯移开,没有人开口说话。
人间别久不成悲。
也曾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幻想着怎样填补这二十年的光阴,说一句,我已经老了,你却还是这么美;或者轻描淡写道出这些年分别的原因;或者藏住自己的关切,淡淡寒暄一句,你这些年还好吗;再或者,相视泪流。
然而都没有,再遇到的时候,她们只是深深地望着对方。
再回首,我们都不是旧模样。
人生最吊诡的事情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那些看作寻常的生活,也许就是余生尽可缅怀的光。在最痛苦的那段时光里,宁六时常会想,如果知道那次分别是最后的见面,她绝对不会嬉笑着和陆无衣闲扯,她会紧紧拉着她的手,绝对不放开,她会把没说出来的那些爱全都说出来……
可惜,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当时。
隔在她们之间的,是二十年的沉默。二十年,足够让一个轻狂无知的少女,变成一个缄默沧桑的孤家寡人。
“无衣。”宁六慢慢张开口,颤抖着唤出那两个无数个日夜里在她心上盘旋的字眼。
陆无衣的脊背挺拔,目光定定地与她对视。
宁六竭力地弯起嘴角,绽出从前玩世不恭的笑容,她紧紧地攥住轮椅的扶手,努力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调笑道:“还是一个小姑娘。”
她的无衣啊,好像仍然是她认识她时候的模样,而她,早已经面目全非。
她不知道,她含在笑意里的苦涩和痛苦多么显然。
陆无衣摇头:“我不是小姑娘。”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小姑娘。”
“不像我,现在这么狼狈。”宁六苦笑。
陆无衣的眼神里含着深意,她走到宁六身前,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膝盖:“处理的手法很差。”
她的行动格外自然,自顾自地跨过了重逢叙述的步骤,就这样给宁六检查起来。
好像从前宁六带上到山上让她处理那般。
宁六眼眶发烫,她低头看着身前的陆无衣:“无衣……”
“你找的大夫很差。”陆无衣低着头,不带感□□彩地评点了一下宁六的大夫。
宁六知道,当年她能在战场上保下一条命来已经算是奇迹,即使是后来她重新发展了自己的势力,这双腿已经落下了旧疾。陆无衣还是天上的皓月,而她已经变成了泥淖本身。
陆无衣没有观察她的情绪,只是继续检查着她的腿的情况。
她本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该做的心理准备早已经在来的路上完成了。
宁六苦笑,心中却生起无数的怀念,果然,无衣从前的性子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可爱。
“对不起,无衣。”宁六幽深的眼睛凝望着她,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落在陆无衣身上的贪婪目光,想要把她全都看到心里。
陆无衣充耳不闻,抬眼直视她:“我要用你试药。”
“做好准备,其它的我来完成。”陆无衣对她下了命令。
宁六还要说话,陆无衣已经推起了她的轮椅,白色袖袍无风而动,推着宁六向前走去。
走了几米远,宁六就看到了刚才说要跟虎子们去寻找材料做竹筒饭的纪甜,她正掩耳盗铃地趴在一根竹子后面,见到她们过来赶紧站直。
“陆姐姐,姨母。”小朋友脸上还洋溢着乖巧的笑意,绝对没有在悄悄竖着耳朵暗中观察呢。
都不用猜,宁六就已经知道了陆无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纪甜果然……古灵精怪——然而,她却没办法怪纪甜。
她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纪甜帮她下了一剂猛药,怎么能怪纪甜?
刚好陆无衣也没有要她说话,见到纪甜,陆无衣的神色柔和下来:“还请甜甜给我安排一个屋子。”
“嗯嗯,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纪甜忙不迭地点头,喜悦溢于言表。
早在写信给陆无衣的时候,纪小甜就已经悄然地安排好了这一切,此时瞬间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不过,现在有陆姐姐在,她丝毫没在怕的。
心口不一的姨母果然就是需要陆姐姐来治住她,计划通的纪甜同学深藏功与名。
“那我们先过去。”陆无衣点头。
“嗯嗯,好哒。”纪甜赶紧热情地将她们两个人引到早就布置好的院子中,果然该准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宁六:……
陆无衣看了看院子的采光和布置,才望向纪甜:“多谢甜甜。”
无论是什么。
纪甜不在意地摆摆手:“陆姐姐和姨母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准备晚上的饭菜,给陆姐姐你接风洗尘。”还有庆祝重逢的喜悦。非常自觉的纪甜坚决不成为两个人之间的电灯泡,在陆无衣和宁六开口之前就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
直到出了她们的院门,纪甜脸上才绽放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子,抬起袖子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她们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和坎坷,合该幸福美满,剩下的时光她们只属于彼此,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啊。
看故事的人湿了眼角,故事里的人吞下了泪水,小心翼翼地抹平彼此的伤痕。
陆无衣将她推在院子中间的石桌前做好,自己则是将院子里审视了一遍,片刻,无名过来敲了敲院子的门,将一系列制药晒药的东西送过来,小小的院子很快变成了宁六熟悉的样子——那时候,陆无衣还在跟师父学习怎样制药,吊儿郎当的宁六有时就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她的墙头上,看着陆无衣忙前忙后,几只小兔子依偎在她脚边,本来应该是一副格外美好的画面。然后——陆无衣俯身拎起小兔子的耳朵,往小兔子嘴里灌下一剂药。
又想起初见时,她吃了无衣的兔子,还以为那神仙一样的姑娘会愤怒或者哭泣,却没想到她只是轻描淡写两句话,紧张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宁六静静地望着她,嘴角盈起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在她被宁母拘禁在后宅的日子,在开始恢复身体的那段时光,支撑着她走下去的,便是这些幸福的记忆。只要咂摸着,便觉得,还可以活下去。
有的人路过你的生命,就成了你的月亮,成了你引路的光。
宁六眷恋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们便这样波澜不惊地重逢。
宁六没有诉说她这些年的经历,没有解释当时为什么没有履行诺言,没有说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去找她。
陆无衣也没有说她收到君子佩的时候在想什么,没有说她站在皇宫宫墙上的那晚在想什么,也没有说她差一点就将那张绘着两人模样的画卷烧掉。
她不说,她不问。
她们沉默地相处着,仿佛不曾缺过中间这二十年的时光。
然而她们都知道,时光的裂痕静静地躺在她们中间,像一条河,无声地流动着。
宁六和陆无衣住在了一个院子里,陆无衣找来了很多的药材,有时候会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让她喝下去,却不加以解释。宁六也不问,端着碗一饮而尽。
宁六的人来找她禀报事情时,陆无衣也从不过问,只是假装看不见。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
只有在纪甜和她们一起吃饭时,她会找很多有趣的话题,会对着陆无衣和宁六卖萌,那时她们之间的氛围又会流动起来。对着纪甜时,陆无衣脸上的表情虽然很淡,却隐含着一些纵容。
宁六很喜欢看到那样子的她。
然而吃完饭,陆无衣推着她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她们又变回了那样沉默的局面。
宁六看着地面上陆无衣的影子,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
夜晚,宁六一个人坐在房间中央,月光透过窗棂映射进来,在地上铺下一层温柔的阴影。坐在阴影里的宁六伸出手,缓缓地将衣袍从脚上提起,露出苍白瘦弱的膝盖。很丑,上面还有两道狰狞的疤痕。
宁六看了那两道疤痕很久,才将衣袍放下,又伸出手去触碰喉间的那一道伤痕。
她知道陆无衣想要治好她,她也感觉到了喝那些药下去自己身体的变化,然而……她的小姑娘依然如初,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宁六伸出手捂住脸,悲伤地笑出来。
她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月亮从树梢的那一边爬下去的时候,宁六推开门。
宁六刻意地调整了施加在轮椅上的力气,轮椅压在路面的声音很小,若不仔细侧耳倾听,几乎发现不了。她推着轮椅到了另外一间房的面前,视线穿透房门,想要看见里面安睡的人。
她的小姑娘在睡觉的时候大抵也不会笑,只是眉头比平时更加舒展,有几分像婴儿的睡颜,仿佛世间万物再怎么变化,也惊扰不了她分毫,岁月从不对她苛待。
鬼使神差地,宁六做了一件冒险的事情,理智告诉她不应如此,然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了陆无衣床前,痴痴地凝望着她的睡颜。
她隔了无数时光的爱人啊。
宁六伸出手,放在半空中悄悄描摹着她的每一处轮廓,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从重逢的那一刻开始,她有多么想将她拥入怀中,想紧紧抱着她不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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